第14章 我們不熟
很快就到了周六,葉加文大清早打電話跟何田約時間,BBQ是晚上,何田被吵醒了懶覺還帶着起床氣,心情不太明媚,對着電話有氣無力地表示自己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從不反悔,也不用葉加文來接,告訴他時間地點他一定會按時出現。
葉加文可能是在開車,神清氣爽地說他上午還要去加班,等忙完了來接何田吃飯,下午帶他去買衣服……
“啊?為什麽要買衣服?”何田從床上坐起來,掃視一圈睡得死沉的室友們,捂着嘴壓低了聲音。
“畢竟是大老板邀約,家庭聚會不用穿的太正式,但也不能太随便了,總不能讓同事們覺得我虐待家屬……”
何田一聽見“家屬”倆字就頭皮發麻,他急道:“我有衣服穿!我下午還有事……”
“什麽事?”
“我要去醫院……”
葉加文一個急剎車,大聲道:“你怎麽了?生病了?我馬上過來!”
何田當然沒生病,他去醫院是要看丁小祥的媽。何田找不着問題少年丁小祥,只好去堵少年的媽,他想的是,你不喜歡我們社工,抗拒監督治療也就罷了,現在你媽媽都生病住院了,你總該出現了吧,他知道丁小祥和母親關系很不好,但也還沒到連親媽都不認的地步。
結果,丁小祥讓他大失所望,依然人間蒸發一樣不見蹤影。
何田到醫院的時候,丁媽媽身邊陪着個成天一起打麻将的老姐妹,她正拉着姐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從自己年輕時候就死了老公,一人又當爹又當媽把小祥養大,到小兔崽子一點不聽話,七八歲偷東西,十二歲打群架,十五歲辍學,十六歲以後就天天不着家……
丁媽媽看見何田來了,拿着一團用過的紙巾胡亂抹了一把臉,瞪着眼睛問他:“你們不是要幫助教育我兒子嗎?我兒子呢?!”
何田:“……”這可真是倒打一耙了,他真後悔自己來醫院,大周末的幹點什麽不好。
但後悔也來了,何田偶爾做事情有點小偏執,看着可愛,可骨子裏倔強不認輸,一旦有了初心,從不輕言放棄。
他半年前加入“初語社會工作機構”,跟着督導老師胡喜年做社區禁毒相關的工作,這片将近3平方公裏的社區有登記在冊的戒毒人員200人,機構裏有4個禁毒社工,和他一個實習生,他跟着胡喜年走遍了這片區域的大街小巷,由他們提供服務的50多個案主的基本情況,相關經歷,戒毒進展他都能倒背如流,雖說禁毒任重道遠,案例失敗的多,成功的少,但他總覺得既然這是自己的工作,就要對這些案主負責,每一個人都沒有随便放棄的道理。
丁小祥就是他們這五十多個服務對象中的一個。而且是最難接觸的一個。
Advertisement
“丁小祥沒來醫院看過您嗎?”何田語氣平平,站的離病床上戾氣頗重的女人有一段距離。
“沒有啊,他哪裏還知道有我這麽一個媽?!我已經半個多月沒看見他人了,嗚嗚嗚……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他一分錢都沒拿回來啊……”一頭亂發,形容憔悴的女人抹着兩個腫眼泡裏落下來的眼淚。
何田可見不得女人哭,手忙腳亂地上前安慰,違心道:“您別哭,他肯定不知道您病了,要是知道一定馬上就回來了……”說這話他自己都不信,硬着頭皮繼續說:“要是您看見他,可千萬留下他聯系方式,好好勸他回來找我們,他戒毒好不容易有點成效,現在絕對不能放棄……”
何田他們的工作很難做,很多時候都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吸毒人員的狀況千奇八怪各不相同,好點的自己也有決心戒,但是生理上心理上想要徹底戒斷難上加難,更有一些瘾君子破罐子破摔,完全不配合,甚至惡語相向。家屬們也是一樣,明事理的對他們自然是千恩萬謝盡力配合,像丁媽媽這樣不懂事的,把他們當成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每次去做家訪不被趕出來都是好的,而且這些人自有一番道理,我們家出了個吸毒的,這已經很丢人了,你們還天天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要街坊鄰裏怎麽看我們,這不是揭人家傷疤嗎?
對于這些,何田已經基本免疫了。
今天丁媽媽可能是病着狀态一般,也沒有力氣跟何田撒潑,對他還算客氣,好聲好氣答應了他,還難得對他道了謝,何田覺得太陽可能是打西邊出來的。
他正要從醫院走時,葉加文來了,電話裏何田沒多說,不過葉加文自己百度了一下社會工作專業以及禁毒社工到底是幹什麽的,現在也明白了個大概。
葉加文在病房外朝何田揮手,示意自己在門外等他,何田做了個OK的手勢,轉身跟丁媽媽道別,這時病房門被用力推開,進來一個小護士,不太客氣地對何田說:“病人家屬嗎?病人情況可以出院了,這兩天住院費藥費還差2000多呢,趕緊去交了吧?”
何田:“……”
葉加文在門外聽得清楚,正想進去解釋他們不是病人家屬,丁媽媽在病床上又哭出了聲,吸着鼻涕期期艾艾地說:“小同學,你不用管,我前兩天打牌輸的手頭沒餘錢,先欠個兩天不要緊,等我出去打牌贏了就來還上……護士小姐,我先打個欠條行不行呀?”
小護士氣得翻白眼,臉色陰沉,正要說什麽,何田實在看不下去了,皺着眉道:“阿姨你打個欠條給我,醫院的錢我先借給你,讓丁小祥到學校來找我還!”
丁媽媽止住哭聲,立即應了一聲好,轉頭就去找紙筆寫欠條,這個動作倒是利索的很。
等終于辦完一切,何田跟着葉加文走出醫院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外頭陽光正好,反而比陰郁的病房裏敞亮溫暖多了。
何田不太開心,他怕葉加文嘲笑他。葉加文見了他這麽吃力不讨好還莫名其妙出了一大筆錢的糗事,不趁這個機會笑話他,簡直不是此人的作風吧。幾次接觸下來,葉加文的流氓形象已經深入何田內心,讓他不得不防。
結果意外的是,葉加文什麽都沒說。
兩人并肩走到停車場,葉加文給何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又給他仔細系好安全帶,自己到另一邊上了車。他沒有馬上開車,而是拿出手機打開了微信。
何田的手機叮了一聲,他拿出來一看,坐在他旁邊的葉加文居然一聲不響地給他轉賬了兩千塊錢。
“你這是幹什麽?”何田一驚,心想今天去做一回假男朋友還要陪睡嗎?這是過夜費?
葉加文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你很有錢啊,何田田同學,随便刷兩千塊錢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會回了學校就要淪落到跟流浪貓搶貓糧了吧?”
何田無語,這錢他當然不會要,但還是覺得心裏一暖,就像大冬天喝了一杯熱可可似的。
“我不缺錢。”他垂下眼睑,盯着那轉賬的橘紅框框,見上面轉賬說明寫着:男友一日租借費。
“那你缺愛嗎?”葉加文把車開出停車場,轉過頭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何田的臉瞬間不受控制地紅了,他偏開頭看着窗外,小聲說:“大概……不缺。”
葉加文抿嘴一笑,想一想一會兒到了地方逗小孩兒的機會還多的是,這會兒應該克制一下,別把人給惹急了,就輕咳一聲,斂去浪蕩模樣,跟何田正經聊天。
“何田田,你多大了?”
“葉加文,請你不要叫我何田田,你可以叫我何田。”
“何田,你多大了?”
“快19了。”
葉加文側頭看他一眼,這孩子坐在車上也是端端正正的,微微垂眸,兩手搭在膝蓋上。他穿的襯衫素白幹淨,但眼光犀利如葉加文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大牌手筆,幾處剪裁靈動自然,襯得何田越發乖巧可愛又不乏生氣勃勃,配備着一條窄邊小領帶,優雅中透着活潑。何田的襯衣領口微敞着,露出一段細膩弧度優美的脖頸,随着說話,喉結上下滑動,頸側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斜照的陽光透過車窗,把男孩兒白嫩的耳垂染上一點粉紅。
“你……”何田沒有擡頭,一側的耳朵卻更紅了:“你別這麽看着我。”
葉加文輕咳一聲,目視前方,掩飾着自己瞬間的失态,靜默半晌才接上剛才的話茬:“這麽小?上學很早啊?”
何田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他小聲答:“我小學初中都跳級。”
“厲害呀,你英語應該也不錯?一會兒去跟Smith吃飯,英文夠用嗎?”葉加文想起那天何田在他公司那幾句标準的倫敦腔英語,又覺得自己這樣問簡直多餘。他看了一眼路旁的指示牌,路程過半了。
何田臉上浮現小小的得意,不無自豪地說:“我雅思口語8分,跟你老板吃個飯應該夠了吧。”
葉加文揚揚眉毛,那真的綽綽有餘了。
“你學霸啊!”葉加文擡手拍拍何田的肩膀,也不在意何田刻意往後躲的動作,懶洋洋道:“那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問不該問?”
何田轉頭看着他。
“雖說T大确實是全國名校,但社會工作這專業應該是冷門中的冷門吧?你成績這麽好,這專業自己選的?”
何田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們班有一多半同學都是被調劑到這個專業的,不幸我也是。”
“但我看你樂在其中。怎麽想的?”
何田笑笑,不想回答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葉加文,我給你講個笑話。”
葉加文:“……”詫異了一下,做洗耳恭聽狀。
“以前有一塊五分熟的牛排和一份七分熟的牛排在大街上相遇,但他們沒有打招呼,你知道為什麽嗎?”何田眨了兩下眼睛,睫毛像蟬翼一樣。
葉加文微眯起雙眼,不自在地說:“那什麽,也快到了,那你休息一會兒,我不問了。”
何田真就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了,葉加文有一點氣餒和失望,何田說跟他不熟,不願意聊太多,這其實是無可厚非的。
有過最親密的關系又怎麽樣呢?一切都是陰差陽錯的。
葉加文在心底苦笑一聲,那一晚的真抓實幹是假的,今天這出逢場作戲卻是真的,他緩緩把車開出高速路,拐進一條鮮花盛開的小路,小路盡頭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小別墅,樓前碧波環繞,那就是今天的目的地了。
“何田,醒醒。到了。”葉加文輕柔地捏捏何田的胳膊,在他耳邊叫他:“既然答應幫忙,來都來了,總要做做樣子的,你要跟我親密一點,懂嗎?”
何田沒真睡着,但剛睜開眼睛還是怔了一下:“什麽?怎麽……親密?”
葉加文停好車,繞去給何田開車門,然後很紳士地用左手擋着車門,右手一伸将他拉了出來:“比如咱們要牽着手,不能随便放開,就像現在這樣。”葉加文緊緊抓着何田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不容拒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