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米煮成小稀飯

第12章 你滿意了嗎？

寬敞明亮的大廳裏寂靜無聲，何田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看着葉加文，既緊張又期待。

葉加文也看着他，但他沒有表現出何田所期望的驚疑和憤怒，而是微微眯起一雙銳利的眼睛，嘴唇抿成一線。

美女前臺已經喊了保安過來，只等葉加文說一句，這是誰？我不認識這個人。就要叫保安把人轟走了。兩個懵懵懂懂的保安站在外圍不知所措，畢竟大老板在這裏，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最前面的Smith率先從剎那震驚中回過神來，推了一下金絲邊眼鏡，目光含着深意掃過何田的面孔，唇邊竟然挂着一點似有似無的笑容，緊接着他看向葉加文，平和地說：“Kevin，你是有私事需要處理嗎？如果确實有事，晚宴不用勉強，你可以先走。”

而他後面緊跟着的Michael，可就沒有這麽淡定了，這位總裁臉上的肌肉微微緊繃，眼神陰沉。接待工作進展順利，剛剛葉加文做得彙報效果也很好，CEO臉上大寫的滿意，Michael本來心情大好，一千萬個沒想到，臨出門遇到個喪門星，這哪跑來的打臉小鬼？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撒潑耍賴要男朋友？？

Michael冷冷看着何田，又看看葉加文，心說Kevin你最好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何田，你好樣的，葉加文看着何田，無聲的話語從眼神中傳遞出來，在空氣中與何田的目光相撞，頓時火花四濺。

你個人渣，真以為出來混不需要還嗎？何田倔強地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又閃過他跟那個惡心的肌肉男一前一後進酒店的畫面。

所有人都在等着葉加文說話，Michael輕咳一聲，沉聲道：“要不我們先走？Kevin一會兒再過來？”

葉加文沖Michael笑笑，表示不需要，繼而轉頭，心平氣和地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何田，用中文說：“咱們之間可能有點小誤會，你先回學校，我今晚結束之後去找你。回去以後，把這個打開好好看看。”

何田硬被塞了個東西在手裏，腦子一時卡殼兒，他低頭看了一眼空白信封，心想這又是什麽陰謀詭計？

等他重新鎮定下來，再擡起頭時，葉加文已經從容不迫地安撫了老板和同事們，朝外一揮手：“不好意思各位，我的一點私事打擾了大家，我們繼續吧……”他率先走出去，到門口微一低頭，為衆人拉開了大門，門外兩輛奔馳商務車已經準備就緒了。

眼見衆人從他身邊走過，何田還想說什麽：“葉加文……”他還沒有想好下半句，兩個保安終于手疾眼快地過來擋在他身前。

何田注意觀察了一下，那戴着眼鏡氣質溫和但又不乏氣場的老外應該就是CEO了，他身後緊跟着的一看就有領袖風範的應該是比葉加文更高一級的管理者，這個人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用嚴厲又充滿探究的目光掃了他一眼。看上去很不高興。

至于其他人，神色各異，有震驚的，有好奇的，有不屑的，還有隐隐得意的……但無一例外，都和剛剛從電梯上下來時很不一樣了。

看來還是有效果的，何田想，他放棄了繼續追上去糾纏的打算，這個驚天大八卦已經夠葉加文焦頭爛額了吧。

何田看着玻璃門外，人們謙讓着上了車子，葉加文一眼沒再看他，車子絕塵而去。

何田捏着那封信，在前臺和保安不友好的目光中走出了門。

怎麽沒有想象中那麽興奮呢？按理說，雖然這點伎倆有些小兒科，但是也絕對能達到報複葉加文的目的了。

他一個外企高管業界精英，在領導同事面前被出櫃被質問，這還不夠他鬧心嗎？別看他表面淡定，心裏一定已經油煎火烤了吧？活該！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就應該被扒皮鞭屍，最好在公司混不下去才好……

可是，真要發展成那樣，是不是也有點過分了？何田又忍不住想，他個人作風再有問題，跟工作無關吧？他那麽注重形象，肯定是個好面子的人，這樣敗壞人家名聲真的好嗎？

何田心內兩個小人兒打架，他走到地鐵站裏，在甜品站給自己買了一個甜筒。可能是內心鬥争激烈，連甜筒都吃得格外慢，融化的奶油滴答下來，掉在信封上，快連成黏糊糊的一片了，他才察覺。

何田連忙扔了甜筒，拿紙巾把信封擦幹淨，順手把信拆開了，信紙上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争先恐後映入眼簾——

道歉信

……

何田像個丢了魂魄的小鬼游蕩回宿舍，發現同樣不在狀态的辛躍正沒骨頭似的倚着爬床用的小梯子。

“你怎麽了？”兩個人幾乎同時問道。

何田擺擺手，示意你先說。辛躍哀嘆一聲，說：“比賽贏了……”

“……那不是好事嗎？”

辛躍低垂眼睑，有氣無力道：“是好事啊，吳少涵好帥，比賽最後兩秒鐘，三分命中絕地反殺，場面可以說是非常振奮人心了，我都激動哭了……”

“那怎麽……”

“比賽結束我去洗手間，正好他在裏面，我想躲也躲不過去了，就跟他打了個招呼……”

辛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跟吳少涵打招呼，結果吳少涵不但沒理他，還避之不及地匆匆退了出來，眉頭皺得山一樣。

“……他可能覺得我是故意跟着他的，我覺得他更讨厭我了……”辛躍沮喪道，用頭抵着冰冷的床架，聲音有點發抖。

何田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其實他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天涯何處無芳草，想不明白辛躍為什麽要扯着這一根小草不放，也沒見比別家草多了幾個葉綠素。

辛躍會說，你都沒有愛過誰，你怎麽知道什麽是愛情？我喜歡他我自己開心還不夠？

何田無言以對，漸漸的他就知道說什麽都沒用，這種時候默默拍拍辛躍的背，再給他倒一杯熱飲就可以了。

何田給辛躍沖了一杯熱咖啡，又拍拍他瘦削的背。

辛躍擡起眼圈發紅的眼睛，問：“你怎麽了？報仇成功了？怎麽看着不高興？”

何田嘆氣，把那份道歉信放在書桌上，小聲說：“我可能做了一件錯事。”

何田并沒有對辛躍詳細說事情經過，只說自己可能誤會了葉加文，一會兒葉加文會來找他，要把話說清楚。辛躍沉浸在自己的小春秋裏也沒有心思細問，趴在桌子上刷手機，把吳少涵的各種社交賬號，包括他好朋友以及緋聞女友們的號全部窺屏一遍，算是完成每日必修課。

何田靠着牆，把道歉信又反複讀了好幾遍——

“尊敬的同學，對不起，我是阿良（真名XXX，身份證號XXX），平時兼職做健身教練，也做X工作者掙錢，上周五我在七色酒吧犯下了此生最大的一個錯誤……你是那麽純淨美好，而我的心思……”

何田注意到這封字跡潦草髒亂的信意外的語句通順，措辭嚴謹，難道是葉加文口授的？而且全文沒有一處提到他的個人信息，開頭也只寫了個“尊敬的同學”作為指代，這是葉加文有意保護他嗎？

“……你在嘈雜的酒吧裏氣質清新，卓然不群，我一眼就注意到你，繼而起了貪圖財色的卑劣心思，在你的酒裏放了春藥，想要引誘你……”

純淨美好，氣質清新，卓然不群？？神經病吧？

何田想到這可能是葉加文嘴裏吐出來的形容詞，一邊起着雞皮疙瘩，一邊又覺得好笑，把他在自己心裏的定位從一個道德敗壞的人渣轉化成了一個有點可愛的奇葩。

我到底在做什麽？何田走到陽臺去，從敞開的窗口能看見操場，雖然已經入夜，但操場上還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夜跑或者散步的學生，一側的排球場上姑娘們正熱火朝天的打着球。

最初的事情始于誤會，其實已經講清楚了，如果不是後來葉加文一再挑釁，何田是絕不會跑到人家公司去找麻煩的，他不怕事，也從不找事，從小到大沒受過大的委屈，也從沒欺負過人。

可能這次确實反應過度了？莫名其妙被一個同性給睡了，還被當成試用套套的小白鼠睡了好幾次，何田最初滿心羞憤冤屈，一不小心就模糊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把葉加文當成罪魁禍首，罵他惡心人渣，但是現在靜下心來想，即便他确實是個私生活混亂的人渣，又跟他有什麽關系呢？是他自己敲開人家的門，上了人家的床，這樣去報複他，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他是看見葉加文又帶了人去酒店，才下定決心去SL找茬的，可說到底人家帶誰回酒店，跟他有毛的關系？可為什麽就那麽氣呢……

更郁悶的是，他以為葉加文找鴨子歡度春宵，其實人家是去給他找場子要說法報仇雪恨的，這特麽就非常尴尬了……

何田越想越覺得滿腦子漿糊，胸口發悶，他一向對自己要求嚴格，就算是別人錯了，他都能理智自省，最受不了有愧于人……現在可怎麽辦呢？

何田拿着手機猶豫輾轉，敲了幾次“對不起”都沒能發出去，他的目光停留在昨天發出去的“我明天也會給你一個驚喜”上，閉上眼睛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突然想起的手機鈴聲把何田吓得一個機靈，那串號碼他雖沒保存，但已經記得很清楚了，何田盯着閃動的數字愣了好幾秒鐘，才終于深吸一口氣接了起來——

“喂……”聲音有些沙啞，氣息也不穩定。

“喂，何田，我在你宿舍門口。”傳到何田耳畔的聲音帶着幾分疲憊和消沉，何田呼吸一緊：“哦，我……我馬上出去。”

他挂斷電話，抓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幾口涼水，在辛躍詫異的目光中，急匆匆出了門。

葉加文正坐在宿舍前綠地中央的小石凳上，點了一根煙，看着眼前親切熟悉的校園，夜風中有細微的涼意，草叢中還能聽見清越的蟲鳴，一只流浪貓警惕地觀察着他，似乎感覺他身上有同類的味道，便壯着膽子一步一探地過來圍着他轉了幾圈——

“喵……”貓說。

“你也喵……”葉加文回了它個問好，把煙從右手換到左手，再把右手在草叢裏蹭了蹭抹掉煙味，這才伸出去抓了抓它的小腦袋，小貓在它手下惬意地搖頭晃腦，被伺候得舒服極了，連有別人過來都沒有發覺。

葉加文擡頭，見何田在闌珊夜色中向他走來，他穿着牛仔褲帶帽衫，手放在肚子前面那個口袋裏，微卷的頭發有些長了，擋住額頭垂在纖長的眼睫上。

葉加文忽然想起他那晚在自己身下呻吟哭泣的模樣，用帶勾的目光把這看着青澀寡淡實則鮮美多汁的男孩兒扒了個一絲不剩，在心裏痛快意淫了一把。

當何田走到葉加文跟前時，葉加文已經坦然地換了一副嘴臉，他擡起頭，眼底朦胧不明，頹唐地說：“何田，就因為你今天在我公司做的事，我被最高管理層免職了。你滿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