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節
她最讨厭的季節,蒼白寒冷,幹燥乏味,只有明晃晃的太陽挂在天空的時候才能有一絲絲溫暖,哪怕是在冬季不怎麽下雪的蜀地,秦姑娘也有了理所當然縮在房間裏看話本的理由。
我冷啊!
這番說辭只能打動謝見涯和華顏,而這兩位自來是無原則遷就她的,倒叫丁竹姐姐半嘲半諷說道:“你倒是找了好靠山!”
靠山什麽的自然做不得數的,華顏做不了靠山,謝見涯剛來的也是當客人待之,禮遇有加,一個月過去了,快兩個月了,呵呵了……
教衆們一開始只當是跟着秦姑娘來瞻仰他們風采的書生,後來發現書生和易公子走得很近,後來覺得哪裏不對的時候,已經成了拿了人家手短,吃人家最短的。
書生廚藝不錯,多是江南一帶的特色,甜而不膩,容易讓人熱淚盈眶。
他們往日裏風裏來雨裏去,不少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計,不管是何等無情,心尖兒上卻是有一處幹幹淨淨的地方小心翼翼護着的,江南一帶煙雨迷人眼,可不容易叫人落淚?
易公子廚藝是不錯,但他是但為了教主一人學的,自然以教主的口味為先,土生土長的蜀地之子民,重油重辣,他們剛來的時候也是适應了好些時候,但謝公子的廚藝不一樣,他是行遍萬裏山河的人,不敢說集百家之長,可故鄉就是深藏在記憶裏的,一切與美好事物相近的聯想。
對他們而言,一棵歪脖子樹都能能想到少時打棗的果樹,一聲鳥鳴都覺得是熟悉的音容,而正在變着花樣下廚的謝見涯,最近常常聽到這樣的話。
“這面片兒湯!酸甜的,正是我們哪的口味!”
“胡說,分明是我們哪兒的!”
……
其實秦姑娘後來問過謝見涯這碗面到底是哪兒的特色,卻見這人不好意思撓撓頭,很是腼腆道:“其實就是碗普通的面片兒湯而已,因為放的醋多了有些沖,便多加了一勺糖……”
“……”
見秦姑娘神色幾番變化,忙解釋道:“我不是欺負你嘗不出來,只是它剛好有拯救的餘地,而且我嘗了味道還不錯……”
越說越覺得哪裏不對,他只好幹脆認錯,“下次不會了!”
“不用,挺好的。”秦姑娘慨然笑道:“也算你誤打誤撞,撞成了別人的心心念念。”
也因此,謝見涯成了除教主和秦姑娘之外,教衆們最願意讨好的人,說來搞笑,只為了那一口吃的。
倒是丁竹看出來了些別的,謝見涯再怎麽是見不得光的身份,總也還是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人,要不然就只能是扶持個吉祥物一樣的傀儡皇帝了,可他平日裏不務正業也就算了,怎麽心甘情願做起秦姑娘的仆人來?
其實秦姑娘心底也有這樣的疑惑,若說蠢書生最開始是因為十兩銀子賣身為奴,可歷經暮河城一事之後,且不說對秦姑娘的救命之恩,他身份貴重,即便受盡苦難又怎會心甘情願為奴為仆,還如此誠惶誠恐,生怕她不如意。
想不明白的事,她得空了自然就得去問。
此時已近冬月,秦姑娘慢吞吞披上大氅,忽而又覺得不合時宜,忙解下了。
實在是丁竹姐姐刀子嘴豆腐心,知道秦姑娘畏寒,嘴上不依不饒,卻在九月的時候就讓易昶去獵松鼠,早早做好的給她,獨她一人的,連易公子的份兒都沒有。
華顏知道她要去見謝見涯,秦姑娘不會瞞着她,也不知是真的因着暮河城她們二人離心還是自從知道謝見涯心意後她敏感多疑,總覺得好似與秦姑娘疏遠了許多。
“你去見謝見涯還糾結穿什麽衣裳?”
“阿顏,蜀地的冬天算不得冷,我看現在還沒人穿大氅……”不是糾結穿什麽衣衫的問題,只是人家單衣清瘦,她裹得像頭熊,有點不像話。
“行啊,那你去啊,就這樣跟其他人一樣去,等你走到了,他得剝光了自己給你披衣裳!”
這是什麽話。
華顏說完之後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她順嘴溜出的話倒吓了秦姑娘一跳,繼而又見秦姑娘恍若未放在心上,淺淺一笑,“哪兒的話,我前腳走你後腳鐵定把我拽回來,不信試試?”
試什麽試,她當然知道秦姑娘說的是真的,卻不怎麽明白這話的另一層意思,秦姑娘好像是給誰喂了一顆定心丸,又好似只是單純的調侃。
任由華顏給她系上大氅後,秦姑娘忽地覺得沒必要去見謝見涯了,她想問的好似已經明白了,只是心中下意識的并非喜悅,那是不是應該說個明白呢?
像是一瞬間豁然開朗,先前想不通的都想通了,也是奇怪,秦姑娘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那種心底裏驟然冒出的一支嫩芽,晃着腦袋,拘謹卻在盡力展現自己,終于要悄悄告訴你“喜歡”的時候,卻因為對方不想聽半路夭折,盡管聽起來沒什麽意義,但秦姑娘知道尊重存在它的意義。
看着秦姑娘背影的華顏心中一陣突突,總覺得有什麽不太好的事情,可她所預料的今日最壞的結果,在她看來都不是特別糟糕的事情,謝見涯也不是糟透了,秦姑娘身邊不見得是要像她一樣強悍的人,只需要堅定不移站在秦姑娘身邊也許就夠了?
這也算是謝見涯獨有的能力,日久天長總能潛移默化打動所有人,華顏得承認,她不讨厭他。
不知道華顏心想的謝公子正躊躇在與秦姑娘的約定之地,緩緩踱步,忽然焦急,忽而歡欣,在聽到身後腳步聲的那一瞬間反而冷靜下來了。
“你來得也太早了。”是秦姑娘獨有的嗓音,少了嬌軟的溫柔女子嗓音。
“也沒有。”謝見涯問道:“你想問我什麽來着?”
秦姑娘啞然失笑,“嗯,我本來想問的在剛才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我來是想問你,你還需不需要我問你本來要問的?”
這話說的繞口,都是聰明人故意繞彎子,心中超然的聰明人和心下苦澀的聰明人理智上明顯是前者占上風。
不知怎地秦姑娘的這副模樣在謝見涯眼中與他初見時那個陰險又狡黠的女子重疊到一起。
“我想你也是不需要的,那我走了?”她眯着眼睛笑得像只洞察人心的小狐貍,于是謝見涯也笑,卻在秦姑娘擡腳要走時驟然發難。
“需要。”
“我說我需要,需要秦姑娘再來問一問我本來想問的。”
狡猾的狐貍收起了笑臉,定定盯着他,冷漠無情。
不愧是易公子養大的徒兒,平日裏是矯揉造作了些,關鍵的時候對待注定要舍棄的人總還是有七分清冷漠然的。
“謝公子曾因十兩紋銀為奴為仆,然則自試劍大會後就不作數了,華顏巧言惑使謝公子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我,大恩大德,莫敢相忘,又請司天監正為我治傷,悉心照料十餘日,此等恩情,無以為報。那為何來了魔教仍是甘願做奴仆,偏還惶恐不安呢?”
謝公子紅着眼眶卻還是盡力将唇角上揚,“啧,話本子看那麽多,無以為報怎能戛然而止呢?”
啊,這可真是謝見涯此生在秦姑娘面前所說的為數不多的狂語妄言之一了!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唉,公子看話本子看得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的也少,大都是來世銜草結環以報。”
秦姑娘也不是非要這樣絕情的,只是她這個人遲鈍是真的,聰明也是真的,乍然間被華顏一時嘴快的話點破,如此一來所有不符合謝見涯身份性格的事都能解釋得通,只一瞬間,權衡利弊後,她就知道自己心的去向了。
“你這麽會騙人,說句謊話稍微騙騙我,我就能為你所用,這樣多劃算。”
知道沒什麽可能了,但他還是想利誘一下,這樣引誘蠱惑的話,換個心智不堅定的只怕早就答應了,盡管知道秦姑娘不會。
謝見涯沒說的是,只要你騙騙我,我就能繼續自己騙自己的。
“還是不了,騙人太多我也會做噩夢的,我做噩夢你肯定心疼,為了不讓你心疼,我還是不騙你了。”
自欺欺人啊!她真這麽做了午夜夢回的時候入夢的就不只是冤魂癡鬼了。
“歪理!”
“你說是就是咯!”秦姑娘很好說話,攤攤手表示無奈,“那我走了。”
“嗯,我答應了柱子還有文爺幾個人給他們做吃的,大概七日後我會走的。”
死纏爛打也太難看了,謝見涯不能容忍自己真的走到那一步,更不能允許自己在珍視之人這裏只剩下了厭惡。
好吧,其實做飯這種事情也用不了七日,但七日已經他能拖的最長期限了。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