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眨眼間就走散了。
秦姑娘也不着急,一點也不擔心阿顏找她的事。
順着最近的一條路口過去,瀾滄河面寬闊,水流平穩,偶遇亂溪石,還會蕩出個俏皮的水花,在夜色裏不顯湍急,聽得聲響是明快的。便是如此,四面八方的河燈也在水央漸漸沉沒,卻還有絡繹不絕的燈前赴後繼。
暗月藏在敦厚的雲層裏,半點清輝不曾灑落,好在,河燈上若真有亡故之人乘水而去,只怕也是不喜日光借給月色的那點微弱的光芒的。
半空半殘的靈魂将将就就來探親,那一點紙灰香飯足矣慰勞,倒是親眷朋鄰,傷感懷憂,寄渺渺茫茫的思念托于一盞流光溢彩的河燈,明晃晃的告訴人家,五光十色的彼岸,那裏才是人間。
若是凡塵俗世當真還有放心不下的人,此番也該安心了。
秦樓月的腳步緩慢,悠悠然踱步,漫無目的,只朝着滄瀾河的方向飄去,飖飖青衣緩緩消失在空寂的小巷裏,似歸故裏。
華顏早知道這人不老實,走丢了也不覺得意外,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姑娘家總有些多愁善感的情緒要一個人發洩一下,雖是個有些胡鬧的姑娘,但還沒出過意料之外的岔子。
她只要等上半個時辰再去尋一下,人流攢動便順着走就是,愛湊熱鬧也是人之常情啊!
卻沒想到這回的熱鬧卻是不同凡響自個兒找上了門。
不遠處的燈火處喧鬧異常,是不是還要叫喊聲傳來。
“有人落水了,落水了,快來人吶!”
“快救人吶!”
見此起彼伏的呼聲,或驚或懼,倒是将人都吸引了過去。
華顏拿了兩盞河燈,也跟着過去,意外的沒發現秦姑娘,一時心急,別不是那禍害落水了,卻耳力極佳的聽到了亂糟糟人群中的字眼。
“沒看到有人啊,怕不是個白衣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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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當口的,指不定被什麽迷了眼看錯了!”
大抵是這般言辭更叫人心惶惶,一時間吃不定心思,這落水的是人是鬼不知,滿目皆是荒唐的燈火,也沒有一人挺身而出,下水去救上一救那不知落水的何物。
知曉了不是秦姑娘,華顏便遠遠走開了,沿着水流向的岸邊行走,在一片灰茫茫的夜色裏無聲無人處可算是将人找着了。
“找到你了。平日裏不是最愛熱鬧的嗎?”
秦姑娘見來人手裏的蓮燈展顏笑道:“我雙親早已不在人世,新喪的人這麽多,你看着河道上明明暗暗的,我若是不找處沒人擠的地方放,他們還不定把誰家的女兒當做自家的來保佑。”
華顏聽了沒什麽反應,中元佳節,不過也是活着的人祈福,秦姑娘的福氣可不是求神拜佛就能來的。
“那你找的這處偏遠,只怕是無親無挂的孤魂野鬼都來混口香火飯,你也不怕這一番情義辱沒了!”
姑娘不在乎,只将手裏的紙錢燃了,輕飄飄撒到了河裏。
給了吃白食的孤魂野鬼也不錯,河燈飄進水裏,打了個轉,沒了。
秦姑娘惋惜輕啧,便要起身,只能感嘆,看來我那早死了十五年的親生爹娘定是好事做盡的善人!
這般吹噓的話她也只敢說給自個兒聽,若真是個大善人,怎麽會死于非命還撂下個孤女呢?可見這話說得委實不對。可那河燈沒了,她那面目全忘的爹娘應當不記恨害了他們的仇人,卻也不牽挂自己那還在世上的女兒。
華顏沒什麽已逝的親眷,方才那番話也是不知該作何回答的強詞,她的河燈就是放着玩,早早起身看着這二九年華的大姑娘就蹲那盯着水看,也不催促,只迎着還有些微暖的江風,悵惘反省,她與這姑娘一起長大,因着虛長她幾歲也略作約束,人家爹娘會不會怪她把閨女教成這副模樣?
轉而又搖頭,想太多了,況且也不是她教的。
夜色茫茫,流熱鬧在別處,無聊伴身,秦姑娘擡腳要走,倏然間察覺到腳踝有冰冷濕潤的東西纏上,呆愣了片刻,看了看華顏,平心靜氣問道:
“阿顏,你相信有水鬼嗎?”
夜風忽涼,八月桂的香氣直沖鼻腔,河水的腥氣夾雜着紙灰的厚重和桂花的萦繞,樹枝桠上的燈籠燭火倔強閃動了幾下,意猶未盡,不甘心地熄滅了。
黑暗裏的觸覺越發明晰,秦姑娘甚至能感受到水鬼的那雙沾滿污泥纏繞水藤蔓的手,正死死抓住她的腳踝,然後是衣擺……
華顏輕飄飄回道:“不信。”
秦姑娘感覺到莫大的惡意,還未及有所動作便聽這水鬼出聲,“姑娘,在下不是水鬼。”
一霎時冷香撲鼻,丹桂垂芳。
秦姑娘厚顏無恥
如冷泉般清冽的聲色,玉環銀佩,樹影簌簌,空谷鳥啼。
只是這鳥好似站的地方不對,只能牢牢的抓住枝頭,卻驚着了樹上睡眼朦胧的狡猾灰狐貍,被狐貍崽子輕飄飄踹下了不容易才攀上的高枝。
秦姑娘将人踹下去之後才明白過來,一副欲哭無淚的容色,撲倒她阿顏姐姐的身上。
“姐姐,有鬼啊!有鬼!”
呵,分明是想推卸責任!
水中人水性算不上好,只能在水裏撲騰幾下,不至于去陪河底的褴褛白骨,好不容易抓到手裏的救命稻草,卻被反腳踢了下去,他是真的不想再動一下了。
如今只能暗自慶幸他方才已經出過聲,岸上的兩個姑娘家,聽着方才呼出聲的嬌弱異常,愧于驚吓到了人家,可驚懼之下的聲音仍是平和動聽的,可見是位良善之輩,當不至于見死不救,薄情至此。
可他又微微撲騰了幾下後,聽得那善良的腳步聲漸遠,哭腔也是時有時無的,方是明白了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是何道理。
秦姑娘踹得那一腳不重,驚惶之下的力道她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人家自己能上岸,她們也沒必要多事,不施恩,不求報。
他在河裏懶懶撲騰,無奈道:“救命啊!二位姑娘!在下當真……不是水鬼!”
華顏扶着挂在她身上的秦姑娘,從地上撿了根樹枝,黑乎乎的夜色裏勉強看見五指,循着聲音将樹枝探到了水上,也不管搭救的人能否看得見,夠得着。
水中的人倉皇失措,卻還是順着上岸了,夜色裏他只看到略有些明亮的衣袂将燈籠重新點着了。
借着搖晃的燈火才将救回來的人看了清楚,書生打扮,長相清隽,也不知是他本就在笑還是生的一副含笑唇。
燈火泛濫的暖意被江風輕輕一吹,散了,書生打了個噴嚏。
秦姑娘忙道:“公子可是着了風寒,還是快些回家去,喝碗姜湯暖暖才好。”
書生一身狼狽,文人傲骨猶在,微微一笑,“還未答謝二位姑娘救命之恩。”
華顏冷漠回道:“是她方才踹了你。”
拆臺拆的及時,就不怕有人再唱大戲,秦姑娘聞言艱難回道:“公子別誤會,我不是……只是,只是有些害怕……”越解釋越發說不清楚,不禁有些焦急。
書生盡力溫言勸道:“姑娘不必解釋,在下明白,姑娘家怕邪祟鬼魅,是在下唐突了。”
呀,就等着這句話呢!
華顏在旁神色不明,卻不能看秦樓月就這麽羞澀扭着衣擺,轉頭擠眉弄眼的模樣诓騙人家,只想着把人領回去了也總比自己瞎了眼要好。
“咱們回家吧!”
這可就不太像了,小丫鬟不知道何時竟能指揮主子做事了,大小姐還是默默從了。
書生在秦姑娘點頭之際,掩住口鼻,連聲打了三個噴嚏,不自覺看向了姑娘的方向,只見姑娘們視若無睹。
他空活二十餘載,可真是體會到何為冷漠無情。
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落于泥沼,身無分文,只消舍下臉面便能活命,也不是什麽難事。
“姑娘,二位姑娘暫且留步。”
華顏皺了皺眉眉頭,秦姑娘轉身,茫然無措望着書生。
“公子可是還有話要說?”
書生腼腆笑道:“姑娘身上可有餘錢,在下在此地人生地不熟,銀兩也被歹人騙取,這……實在是……實在是……唉!”
話說到這份上了,想必這兩位姑娘應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但見那青衣女子蓮步輕擡,從袖中摩挲一會兒。
書生安自羞愧,許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姑娘雖生的不算驚為天人,但這一副好心腸确實許多人沒有的,這不就要從懷中施舍銀兩了。
秦姑娘時刻記着自己的涵養,姑娘家善良柔弱,悲天憫人一些,總是能博得好感的,但哀痛憐人之時也不能嚎啕大哭,涕泗橫流,這時候她阿顏姐姐備的手帕便能派上用場了。
書生眼睜睜看着姑娘拿出一方繡帕,掩面而泣,時有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