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Present(6)
于淵愣了下,接着身子朝前探了探:“為什麽!”
“為什麽, 你應該很清楚。”
“就因為那人的身份, 我們不敢得罪,就因為這個?”于淵激動地站起身, 一拍桌子, “科長!咱們是警察,咱們是為了誰!”
“你少跟我說大道理, 我不比你清楚?你少跟我吹胡子瞪眼的,你還不夠格!”徐科長也火了, 一拍桌子站起來。
二位就這麽互相怒視,頗有拔劍弩張之意。
半晌,徐科長倒是先軟了下來。
他坐回椅子,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 穩了穩情緒, 語氣也松了幾分:
“昨晚,楊書記打來電話慰問工作, 但凡有點腦子想想都知道, 我們一把鎖定嫌疑人的消息放出去, 他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昨晚打,還說什麽有空一起吃飯, 這意思還不夠明顯麽。”
“可那是五條人命啊。”
“我知道, 我都懂, 我兒子和他們差不多大, 為人父母, 誰看着不心疼,看到那幾具屍體後,我都整夜整夜做噩夢,夢裏都是那些孩子跟我哭啊,我這個怕呀……”
徐科長扶額:“可是比起鬼魂,我更怕那些人啊。”
聽到這句話,于淵也沉默了,他知道徐科長顧慮的是什麽,但是,但是,孩子們臨死前痛苦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哭訴着希望警察叔叔能為他們伸張正義。
“而且我們現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貿然審訊只可能會為偵破案件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阻撓,那些人要是沒兩把刷子怎麽可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我就是想把他們搞下來,也得有證據啊。”
“科長,我不想以孩子可憐為理由,之前祝警官審那名搶劫犯時動用了暴力,但我們在面對或許是真正的兇手時卻畏首畏尾,為什麽,就因為他有錢有關系?”
這個時候,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雲骞突然發了聲。
他還是第一次用這種質問的口吻對徐科長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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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去真的不怕別人笑話嗎?”
徐科長愣了下,半晌,突然笑出了聲,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着雲骞:“跟我談笑話?好。”
說着,他将手中的資料扔到雲骞面前:“你不是跟我說什麽正義什麽道德嗎,來,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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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淵的辦公室內,氣氛是少有的沉悶。
事情發生的有點突然,雲骞可謂是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他呆呆望着手中的特令公文,腦子裏呆呆的,一個字也想不出來。
于淵在一邊踱來踱去,眉頭緊鎖,半晌,他踱步到雲骞面前,蹲下身子,悄悄打量眼他的表情,清清嗓子,猶豫道:
“不然,我和科長再好好說說,實在不行就去找老李,他總有辦法的。”
說着,于淵伸手去拿雲骞手中的特令公文。
雲骞縮回手,緊緊抓着那份公文,搖搖頭:“不用了,我是個成年人了,既然答應了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應該做到。”
“可他們不是普通人啊。”于淵的聲音陡然提高八度。
“我埋怨祝警官為什麽不能一視同仁,你說這種話,不是打我的臉麽。”雲骞苦笑道。
于淵絕望地閉上眼睛,扶着牆,拿腦袋往牆上撞去,接着,他抖着聲音道:
“說實話,誰不怕啊,得罪那幫權貴,還不如提槍自盡來得痛快,他們可不是正經生意人,為什麽一直辦不了他們,不就是有這把保護傘在背後撐腰,在他們手裏,你死都沒處說理!”
“我們就是那種掙在紮溫飽線上的小市民,無權無勢,沒有人幫得了我們。”于淵吸吸鼻子,深吸一口氣,“我只是覺得你還年輕,沒有經驗,也不會玩心眼,你和他們硬碰硬,說白了,徐科長就是在找一個替死鬼,這樣才能結束這個案子,不是麽。”
雲骞笑笑:“可是這件事,總要有一個人負責啊,你不去我不去,都因為懼于權勢而縮頭縮尾,那麽那些痛失愛子的父母呢,誰為他們負責,誰為這個社會的正義負責。”
說罷,雲骞低頭看向手中的公文。
那是一份卧底特令,委派警員潛入嫌疑人家中搜集證據,與那群權勢通天的人精周旋,稍有不慎結局只有一死。
這個死不是開玩笑的死。
他們一直是黑白通吃,有兩方大樹庇佑,得罪哪一方都沒好果子吃。
于淵想起七年前在黑.幫卧底的老何,就因為無意間暴露了目的,被人順藤摸瓜摸清了真實身份,于是在兒子出生那天死在了黑.幫槍下。
那都是一群殺人不眨眼也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警察惜命,他們可不惜命。
所以,當時卧底公文下來的時候,誰也不願意撿這個爛攤子,徐科長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科員才說“這個案子到此為止”,無論是經驗豐富的老警員還是尚且年輕的新警員,損失哪一個都令人痛心,當年的老何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但當雲骞問出那句“不怕別人笑話”的話時,觸動了徐科長身體裏那根緊繃的弦,也着實令他無地自容,他覺得自己覺悟甚至不如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高,可是自己上父母下有妻兒,他不是孓身一人,他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他也不想自己的妻兒每天活在恐懼與威脅中。
可就像雲骞說的,這件事總有一個人要站出來負責。
于淵将手中的資料遞過去:“這是我們當時在國道上查到的車輛行駛記錄,現在看來,嫌疑最大的就是啓元的老總白福山,但老頭子今年五十多歲了,事發時人也在國外,有可能,是他的兒子白思凡開了老爺子的車去了馬家莊私獵。”
雲骞接過白思凡的個人資料看了眼,不得不說,這小子雖然不過三十歲的年紀,但已經擁有十幾間私人賭場,名下有多處房産,并且已經是白福山公司的二股東,也是楊書記的親侄子,光是看這幾層身份就知道是個絕對惹不起的。
“我們打聽到白思凡的私人保镖因為重病已經回老家休養了,但不出意外的話,白思凡有可能會對這名保镖動手,畢竟,他跟了白思凡這麽多年,對白知根知底,俗話說,知道太多秘密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我估計白思凡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你要密切注意白思凡,一旦他有這個苗頭,第一時間向我們報告。”
“這是我們準備的微型竊.聽器以及針孔攝.像頭,他們對于外來人的審查非常嚴格,你必須要取得他足夠的信任,無論是赴湯蹈火還是兩肋插刀,要将自己充分代入他的私人保镖身份,切記,前期不要操之過急,千萬不能被他探到你的真實目的,不然,任是我們出動所有警員盯梢也保不了你。”
雲骞點點頭,接過兩樣物品裝好。
“我是擔心你太年輕,做事容易沖動,所以才啰嗦沒完,就是想提醒你,從你接手任務的那一刻開始,你已經不是警察,就是白思凡的私人保镖,要做到一切為了雇主着想,無論他做什麽,你都要無條件保護好他,然後搜集足夠的證據。”
“可是竊.聽器和攝像頭要裝在哪裏才不會被他發現呢。”雲骞問道。
“根據原先的那位保镖提供的信息,你在剛進他家時會有人對你進行嚴密搜查以及監控,他們會檢查你的身體,每一處能藏東西的地方,甚至連手機都要拆開檢查,所以裝在衣服上肯定是行不通了。”
雲骞一聽這話,有點打退堂鼓。
“攝像頭之後再說,不急着一時,但是竊.聽器,可以先裝在後槽牙上,至少他們不會檢查牙口。”
雲骞一想到之後要在後槽牙上裝着竊.聽器過日子就覺得頭大,果然卧底這營生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包括白思凡所有的人際交往信息,他私下和誰交好,這些人一個不落都要查。”
“我明白了。”雲骞滿臉悲壯地點點頭。
“今晚回去和安法醫好好道個別,但這件事,絕對不能被他知道。”于淵又道。
雲骞一聽這句話差點從沙發上滑下去,怎麽說的就像他有去無回一樣。
“可是為什麽要瞞着安法醫,他也是警局的一員啊。”
于淵拍拍他的小胸脯,笑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對你越沒好處,只有你我和徐科長三人知道就可以了,還有,去了少說話,言多必失知道麽,也不要再像現在一樣天天遲到,別人家還沒發現你是卧底就因為你的懶惰把你開除了。”
雲骞終于釋然地笑出了聲:“知道了知道了。”
最後,于淵又安慰似的拍拍雲骞的肩膀:“小子,加油,能不能一次性除掉他們,全看你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幫你照顧好安法醫的。”
“別了,您能照顧好自己就謝天謝地了,別去給人家安法醫幫倒忙成麽。”
“就你這張嘴我告訴你,早晚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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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雲骞照慣例去法醫科接安岩回家,在門口等了半天才見安岩姍姍來遲。
看着他向自己走過來的樣子,欣喜又唏噓。
此次一去,生死難料,說不定,這真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這麽想着,不禁悲從中來。
早上還說着要和安岩一起過生日,畢竟這是兩人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生日,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要匆匆結束了。
安岩上了車,見雲骞一直盯着自己看,忙擦了把臉,問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麽?”
雲骞笑着搖搖頭:“就看看你,畢竟人生太多意外,說不定哪一天就見不到了。”
“不要說這種話。”
“我要去外省出一趟外勤,歸期不定,我不在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知道麽?”
安岩愣了下,扭頭看着他:“去哪裏出外勤。”
“秘密。”說着,雲骞還作勢輕松地吐了吐舌頭。
“那生日呢。”安岩突然這樣問道。
“嗯?什麽生日。”
“二十三號不是你的生日麽,我訂了位子,不一起過麽?”
聽到這句話,雲骞就覺得心裏忽然空了一下,原來他一直也在悄悄數着日子,不善言辭的他甚至早早就準備好了和自己共渡生日。
其實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安岩沒那麽喜歡自己,至少沒有自己對他用情那麽深,或許是出于同情,也或許是某個瞬間的沖動,所以自己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連生日也沒必要告訴他,他很忙,不會記得,也不會陪自己一起過。
但是,自己真的太低估他了。
見雲骞不說話,知道他是心裏難受,安岩便擡手摸摸他的後腦勺:“沒關系,錯過一次還有下一次,還有很多次,以後的每一次,都會陪你過的。”
“吧嗒”,眼淚落下滴在褲子上,發出不重不輕的一聲。
“我爸爸是個粗心的人,在我媽去世後,他總也記不住我的生日,很多年了,生日都是一個人默默過的,我以為今年我終于不是一個人了,但是那外勤的公文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本來想推掉,但是……但是……”
但是和那些人生終止于十幾歲的孩子相比,區區一次生日又算得了什麽呢。
“不要哭了,我答應你,無論你在哪裏,那天一定可以一起過的,好麽?”
本來是一句感人肺腑的話,但卻着實令雲骞心中一驚。
卧底的事不能說出去,總不能,要自己那天跑到外省去圓這個謊吧。
但是能和安岩一直過生日真的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事,尤其是在一起的第一個生日,意義深重,錯過了很可惜,難得安岩主動提出,自己真的是不舍得放棄這次機會。
為什麽人總要做選擇呢。
哎,真是糾結。
于是就在當晚,住在他們樓下的住戶徹底失眠了,他發誓,等他有錢了一定要買一棟超強隔音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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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當安岩醒來的時候,習慣性摸向床的另一邊,卻發覺那邊早就冷了下來。
偌大的客廳裏空蕩蕩的,雲骞帶走了自己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還貼心地留下了早餐。
果然母親說得沒錯,雖然只是暫時的分別,但還是會感到難過——
這恐怕是雲骞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這麽豪華的建築,臨海三層別墅,建築風格也是奢華甜蜜的洛可可式,很難想象,住在這種房子裏的人竟然有那樣一顆污黑的心,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
門口站了兩個訓練有素的保安,見到雲骞後先是畢恭畢敬地打了招呼,接着帶他進了別墅,直奔二樓白思凡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