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儀式感(9)
吳瑕愣了下,糯糯道:“我身體沒什麽大毛病, 就不必了吧。”
“您別擔心, 我只是看您氣色不太好,如果您不願意, 我也不強求。”安岩嘴上這麽說着, 目光卻一直牢牢黏在吳瑕身上,一副“你不讓我檢查我今天就不走了”的堅定模樣。
吳瑕微微嘆口氣, 接着坐到了沙發上:“那您……請便。”
安岩倒是也不和他客套,從勘察箱裏掏出聽診器戴好, 伸手指指吳瑕的衣角處, 示意他掀開睡衣。
吳瑕乖乖掀開睡衣,才發現他身上更是瘦到可以用骨瘦嶙峋來形容, 肋骨清晰可見, 肉皮甚至是凹進去的。
安岩坐在一邊,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忽而間擡眼,直勾勾地盯着吳瑕, 冷聲道:“您之前患過支氣管疾病麽。”
“是, 我有遺傳性哮喘。”吳瑕老老實實應和道。
“好,如果是這樣, 我希望您有時間能為我們提供一份市級醫院的遺傳性哮喘病歷證明。”安岩說罷, 摘下聽診器收好。
不光吳瑕本人, 就連專案組的這幾位都不知道安岩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幾人告別吳瑕後, 剛一出門, 雲骞馬上就屁颠屁颠追了上去,戳戳安岩的肩膀,問道:“為什麽突然要給他檢查身體。”
“他在呼吸的時候,有雜音,而且我在他卧室的桌子上發現了一瓶長效β2受體激動劑。”
“那是什麽。”雲骞呆呆問道。
“一種控制類治療支氣管哮喘的藥。”
雲骞還是不明白:“那這和案子有什麽關系。”
“福爾馬林的主要成分是甲醛,它能殺死屍體內腐敗細菌,但同時,如果長期接觸它也會損壞活體的呼吸道黏膜,引發支氣管病變哮喘,但他說自己是遺傳性哮喘,我才讓他提供醫院的證明。”
“那這麽說來,那具人皮在福爾馬林泡了十多年之久,但最近又被拿了出來,一直同福爾馬林打交道的人很容易患上支氣管哮喘,而他的哮喘又這麽……巧合。”雲骞愣了下,“所以你懷疑他并沒有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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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沒有實話實說,也或許是有所隐瞞,但不能妄下斷論,拿實證說話吧。”
安岩打開車門上了車,倒在後車座,疲憊地揉着眉心。
“我們接下來要跑吳瑕的出版社責編那邊,不然你先回警局休息下?”看安岩困成這個樣子,雲骞一猜就知道他昨晚又熬夜搞研究了。
“沒關系,早點解決案子才能睡個安穩覺,走吧。”
見到吳瑕的責編,還不等開口,那位責編就開始翻稅務發票。
于淵按住他:“我們是刑偵總局的,稅務不歸我們管,我們這次是為了歸您管理的作者吳瑕的著作所來。”
那位責編掏掏耳朵,反問道:“有什麽不對?”
于淵翻了個白眼,心道這小子跟他裝什麽大頭娃娃,網上都因為這事兒快炸鍋了,他能不知道?屁,擺明就是覺得吳瑕是他的搖錢樹,不願意別人動了這棵搖錢樹而已。
“我們只是想問問,吳瑕的作品稿件您是什麽時間收到的。”
那個大頭責編想了想:“大概是去年一月吧,定稿是去年十一月。”
于淵點點頭,看來吳瑕确實沒說謊。
走了一圈,又是一無所獲,一天下來,大家多少都有點洩氣。
“之前溫組長說那具人皮和死者的相通點在于‘母親’一詞上,大概是什麽意思。”
“你去問他,我哪知道,話說一半被叫走,我還煩着呢。”于淵重重嘆口氣,脫了鞋,往沙發上一躺。
雲骞立馬捂住鼻子:“如果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我爹還等我回家吃飯。”
于淵瞥他一眼,嘀咕着“不就是有點腳味,整的這麽誇張幹嘛”。
雲骞搖搖頭,真所謂久居其臭而不自覺,真佩服嫂子能忍他這麽多年,換做他早就要鬧離婚了。
“對了,這個給你。”于淵說着,從口袋裏掏出兩張卡片,扔過去。
雲骞接過卡片,問了句:“什麽呀。”
“電影票,本來和我老婆約好一起看的,結果她鴿了我陪她的小姐妹去了,不能浪費,你去和你那位……”說着,于淵還擠眉弄眼一番,“人還在局長辦公室沒走,可別錯過了。”
雲骞立馬心領神會,沖于淵豎起了大拇指:“有空請你吃飯,多謝。”
臨出門前,雲骞還特意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照了照,不禁贊嘆:“好一個玉樹臨風美少年,自顧攬鏡夜不眠。”
“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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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安岩和老李在辦公室裏密謀什麽,雲骞在門口足足等了大半個小時才見安岩出來。
“安法醫。”雲骞馬上追了過去。
安岩扭頭看了他一眼,随口問道:“怎麽還沒走。”
“我突然想起來買了兩張今天的電影票,找不到人去看,正巧碰到你了,就當是去放松放松呗。”雲骞說得誠懇。
“那還真是巧。”這句話很明顯夾帶着一絲“我還不知道你心裏那點小九九但我就是不拆穿你罷了”的意思。
話音剛落,一只手從雲骞身後伸了出來,毫不客氣地拿過電影票:“沒人找我啊,我還在這兒呢。”
雲骞愣了下,反應過來後馬上回頭,正對上一張坑坑窪窪的老臉。
“局、局長。”雲骞立馬站直身子,畢恭畢敬沖老李敬了個禮。
表面笑嘻嘻,內心:把票還給我!你一個老大叔跟着瞎摻和什麽。
老李清清嗓子,湊到雲骞耳邊小聲道:“我聽說,你經常惡意跟蹤安岩?”
雲骞一聽就不樂意了:“這誰嚼的舌根啊,怎麽還惡意跟蹤呢,造謠要講證據的。”
“講證據那還叫造謠麽。”老李瞪了呀一眼,“不過我說你啊,也別成天纏着人家安岩,人家不要和女朋友約會的嘛,你一大老爺們兒天天往人家跟前湊叫什麽事。”
“他沒有女朋友。”雲骞立馬反駁。
“有沒有的你又知道?人家還得和你報備一聲?”說着,老李将票揣回他兜裏,“安岩本來就忙,天天都靠在研究所,給人家留點私人空間吧,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啊。”
雲骞在心裏“呸呸”兩聲,心道這老李管得倒寬。
只是一扭頭,安岩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雲骞也顧不得和老李多說些表面官話,匆匆下了樓,就在安岩臨出門的一瞬間,雲骞猛地拉住了他。
安岩詫異回頭,望着他:“怎麽了。”
雲骞氣.喘籲籲從口袋裏掏出那兩張電影票:“十,十點半開場,現在去還來得及。”
安岩沉默片刻,接着才緩緩道:“那我先回去喂狗,今早走得急,忘記放狗糧了。”
“您還養狗?”
“撿的。”
“那我開車送你。”不等安岩拒絕,雲骞也不給他這個機會,一路小跑到停車位開車。
安岩在花石區買了一套套二的單身公寓,這裏距警局比較近,平時他就住在這裏很少回家。
這是雲骞第一次登門拜訪,意料之中的,整間屋子都是冷硬性冷淡風,以灰白色調為主,就像安岩這個人,不鮮活,也不生動。
一開門,那只被撿來的白色小哈巴狗就甩着尾巴迎了上來,熱情地扒着安岩的腿,似乎在控訴這個負心漢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狗。
放好食物和水,安岩就一直站在一邊瞧着狗子吃食。
“它叫什麽名字啊。”雲骞問道。
其實他還蠻好奇像安岩這種木頭會給狗狗起什麽樣的名字,是疊字還是英文,但不管哪一種和安岩搭上關系都顯得不倫不類了。
“沒有名字。”安岩轉過身向玄關走去。
“啊?我看狗子也不小了,也該有自己的名字了。”
安岩穿好鞋子,推門走了出去:“有時候,賦予名字便賦予了感情,而不管是誰,早晚有一天都會離開的,只要開始就不抱任何期待,分開時就不會太難過。”
雲骞愣了下,似乎是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我不懂,就因為早晚會分離所以從一開始就拒絕走近他人?可總是有人想主動接近的啊,比如……”
那個“我”字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離電影開場還有十分鐘,你确定還要繼續站在這裏發呆?”安岩看了看手表,問道。
雲骞趕緊回神追身上去,手揣在口袋裏緊緊捏着那兩張電影票。
安岩和別人不一樣,幾乎大多數人在開始交往時都會抱着“直至海枯石爛才敢與君絕”的浪漫念頭,只有他,認為不管是情人也好親人也罷,終究敵不過生離死別,所以與其走到因分別而悲傷的那一天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抱任何期待,甚至是無視他人的期待。
這句話在說出口的時候,原本信心滿滿“只要功夫深,抱得了安岩身”的雲骞也忽然在那瞬間打起了退堂鼓。
原來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有回報,也并不是所有的期冀都會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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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淵買的電影票是近幾天才上映的愛情喜劇片,大制作,大導演,娛樂圈頂級流量參演,但片子着實爛,爛到全程尿點,這短短一百九十分鐘恨不得跑八趟衛生間,甚至令人懷疑這幾位大腕是不是都打不過這電影的編劇,才能拍出這種爛的清奇的爛片。
而安岩這位向來不會把喜怒寫在臉上的主也只是全程面癱臉,電影結束後他也不會像其他觀衆一樣怒罵着“垃圾爛片還老子錢”。
雖然片子不怎麽樣,但片尾曲确實不錯,國內著名音樂人編曲作詞,可以說就這片尾曲都比片子本身有價值。
特殊的曲子會想到特殊的人,而那位特殊的人,就走在自己前面。
安岩個子高,雲骞需要擡頭仰視才能看到他的後腦勺,而這個人,總是給人一種疏遠的淡漠的距離感,即使近在眼前,卻還是覺得遠隔千山萬水。
但或許自己就是賤吧,人家的态度不能再明了了,好話壞話說了上萬遍,可自己就是沒腦子,記吃不記打,甚至于,在衆目睽睽之下,肥着膽子伸手去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