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儀式感(7)
安岩剛轉身換藥,就聽見身後一聲悶響, 像是骨頭磕在地上的聲音, 光是聽着就讓他頭皮發麻。
扭過頭一瞧——
他怎麽又跪下了,這還沒過年呢。
而雲骞, 此時此刻正大張雙臂跪在地上無聲的流着淚, 他甚至懷疑安岩是不是早就猜透了自己那點小心思而故意躲開的,不然, 這也太湊巧了點吧。
他的臉紅的幾乎要爆炸,在安岩疑惑的目光中, 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舒展着筋骨,臉上是尴尬的帶着掩飾性的笑:“坐了一下午, 鍛煉鍛煉, 免得亞健康。”
安岩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潛臺詞似乎是在說“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接着轉身收拾着換下的染了血的紗布。
雲骞停下手中的動作, 目光緊緊黏在安岩背後, 那種近乎迷戀的、炙熱的目光。
其實,也該慶幸安岩剛才躲開了吧, 不然如果真的沒有一點準備就向他吐露自己的心聲甚至是肢體表達, 他該會很為難吧。
畢竟他從未明确意指過自己能不能接受男性為伴侶, 更重要的是, 他能不能接受自己。
他學識過人、冷靜沉篤, 再加一條,生得也俊俏,這條人生的馬拉松長跑,他注定已經将很多人遠遠甩在身後了,那就該按照既定的人生軌道一步一步走下去,娶個貌美如花賢良淑德的妻子,繼承人人豔羨的龐大家産,幸福美滿直到老去?
可是人生不是馬拉松啊。
路不止一條,終點也不止一個,無論是選擇什麽樣的方式,終究也會走到相應的終點站。
所以,為什麽一定要墨守成規,抱着那些不成文的規矩委屈自己呢。
機會難得,錯過這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所以就是現在,下定決心,選擇自己想走的那條路。
“安法醫,其實我對你——”鼓足了勇氣打算就趁現在涼風秋月景美人和之際向他表明心意,一擡頭,眼前卻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那盞殘燈,一閃一閃,像只帶着嘲笑意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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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确定沒有雙目失明的住戶?”
“沒有,這巷子裏就住了這麽幾戶人家,隔壁說個悄悄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要是行兇或者綁架這麽大動靜,大家早就注意到了。”
雲骞聽完,點點頭,對着走訪的用戶敬了個禮,道了聲“多謝合作”就打算先回警局去找蘇聞予他們會合。
蘇聞予這是第一次出外勤,跟着于淵大街小巷東奔西竄,兩條腿差點沒跑折,特別是北方幹燥的秋風都給他嘴的唇吹成幹裂狀。
他進了屋第一件事就是端起水杯毫無形象的一陣牛飲,接着大口喘着粗氣,嚷嚷着這真不是人幹事,一副宅男恨不歸的模樣。
“怎麽樣,查到鞋子和婚紗的銷售點了沒。”雲骞湊過去,貼心的幫蘇聞予捏捏肩膀。
“我們根據鞋子上的出廠編號去工廠問了,老板說這幾個月從他家進貨的銷售點就有大大小小二百多家,光金沙灘所在的藤合區就有五十多家,跑了一天,問了六十多家代理點,有些店能提供顧客購買底單,有些私人性的銷售點連顧客信息都不留,監控也沒裝,總之,就是沒查到什麽。”
蘇聞予說着,還洩氣般地搖搖頭。
“也不算一無所獲,起碼我們得知了一條重要信息。”于淵伸手拍拍蘇聞予的後腦勺表示安慰,“這一款高跟鞋在出廠時都會在鞋底和後跟上貼上一層保護膜。”
“死者腳上的鞋子卻沒有保護膜,是在兇手買來後就撕掉了還是死者在途中蹭掉了。”
于淵摸摸下巴上的小胡子,接着肯定的一拍桌子:“蹭掉的。”
“證據?”雲骞一挑眉,問道。
“死者鞋底只有少量幹土,但根據鞋子側面和婚紗上提取的泥土來看,黏度較高,是栽植過植物的濕土,鞋底卻沒有,試問,你能走出這種效果?”
雲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是這樣,那這麽說來,為什麽鞋印憑空出現在濱海主道上這也就解釋得通了,而且我們還可以根據鞋底保護膜蹭掉時間推測下真正的第一案發現場,縮小排查範圍。”
于淵欣慰地摸摸雲骞:“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
雲骞一聽,頓時尾巴翹上天,高傲仰頭:“畢竟來警局也有半年多了,這點小事——”
于淵聽着,邪魅一笑,但在雲骞看來,這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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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想幹嘛!走開!我堂堂七尺男兒!憑什麽是我!你們怎麽不來!”雲骞哭喊着,兩只手死死扒住門框,一副誓死不從的架勢。
“你這也是為了我國的公安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最重要的是,為枉死者查明真相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乖乖的,脫衣服,別喊了,大不了中午給你加個雞腿。”于淵奸笑着,一雙祿山之爪緩緩伸向那個拼命呼救的小可憐。
“對對對,大家也是為了盡快破案嘛,你就犧牲一下自己,于隊說了中午給你加個雞腿,我的那條也給你,乖乖的,別亂動,你這樣我不好脫。”蘇聞予說着,還沖于淵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配合自己把右邊的袖子剝下來,這樣就方便多了。
“嗚嗚嗚,我不,我的清白啊,你們這群禽獸!”雲骞擡手抹了把眼睛,就被人鑽了空子順手從門框上拉了下來。
“你放心,咱們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無論多好笑的事都不會笑。”于淵安慰着。
話音剛落,旁邊一直在看好戲的刑偵科警員就忍不住漏出了一絲笑聲,他們盡量克制住笑,異口同聲道:“對對對,無論多好笑都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在衆人的殷切期盼中,雲骞一臉屈辱地套上了拖尾的長婚紗,腳蹬高跟鞋,往那一站,警局頓時爆發了幾乎将屋頂掀翻的大笑。
辦公室的門響了響,于淵馬上喊了聲“進”。
房門打開,一清隽身影霎時出現在門口。
來人看着屋裏的場景,愣了下,即使想假裝不在意給那位穿婚紗的男士留點面子,但那形象實在太突兀了,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你們這是在……”安岩終于沒忍住,問了句。
“哦,模拟現場,推測第一案發現場。”于淵回答的倒是雲淡風輕。
殊不知,那位被迫穿上婚紗和高跟鞋的雲骞同志此時此刻連死的心都有了,就覺得這人十天半月不帶來一回總局的,偏偏就好死不死的自己這副窘樣被他碰了個正着。
“劉主任讓我把材料給你們送來,那你們忙,我先回研究所。”
安岩說完,轉身要走,卻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一回頭,就見于淵正沖他擠眉弄眼:“別急走啊,留下來看完現場模拟一起分析分析呗。”
安岩看來來有點為難,他又擡眼看向還在一邊提着婚紗滿臉哀怨的雲骞,接着微微一笑,輕聲道:“也好。”
其實此次一行,警方是想根據多次模拟實驗确定鞋底保護膜被蹭掉需要多久,以此來推測受害者生前走了多久的路,再根據現場環境分析第一案發現場的位置,雖然不能完全具體到街道或者居民樓,但總比現在這樣滿城亂竄要強。
就這樣,雲骞穿戴好死者生前身上所着的所有要素後,踩着四五公分的高跟鞋閉着眼睛從泥地到濱海主道來回走,換了五雙鞋,去掉最高值和最低值後取了平均值,發現鞋子上的保護膜得走個一千米左右才能蹭掉。
也就是說,第一案發現場确實就在WD公館這個小區內。
得到這個信息後,雲骞激動的都快哭出來,也不枉他這一天遭受的嘲笑和非議,特別是私家車路過濱海主道等紅燈的時候,會有小孩子從車裏探出頭來指着雲骞大喊道:
“爸爸你看,這個男的還穿裙子!”
雲骞真是欲哭無淚,又不能把這不懂事的小娃拖下車打一頓,只能自己生悶氣,後槽牙都快被他咬得稀碎。
夜裏九點多,一行人乘車回了警局,換好衣服打了招呼就打算先下班。
雲骞正在辦公室裏以一個奇特的姿勢摸索着裙子後背的拉鏈,可也不知是卡到了布料還是拉鏈不夠順滑,總之就是他在這裏扯了半天也沒把拉鏈扯下來。
這裙子是根據受害者的身材比例購買的,女式S碼,腰身細的不盈一握,雲骞可是費了牛鼻子勁兒才套進去的,緊緊勒了這一天,他娘的都要窒息了。
他從辦公室裏探出個腦袋:“于隊!蘇聞予!來個人,幫我拉下拉鏈。”
回應他的,只有無限的阒寂。
“這幫良心被狗吃了的,就跑得快。”雲骞不滿地嘟哝着,提着裙子打算上樓找值班的幫忙。
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就見一高瘦的男人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
雲骞大驚,臉都扭曲了,趕緊往旁邊閃打算躲一下。
什麽情況,安岩怎麽還沒走,自己已經夠糗了,又好死不死的被他撞見了,神一定不存在,不然怎麽會聽不到他內心的咆哮和祈禱。
笨重的婚紗拖慢了雲骞的動作,總之就是躲避不及,被安岩撞了個正着。
“裙子怎麽還沒脫。”安岩這麽想的,也就這麽問了。
雲骞背過身去,想着要不直接裝死吧,不然要是被安岩以為自己穿上瘾了,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願意脫了,自己以後何來臉面繼續面對他。
安岩望着那細條條後背上那條被扯的亂七八糟還卡着布料的拉鏈,頓時明了幾分。
他慢慢走下去,朝着那肩胛骨突出的後背緩緩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