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昧愚(14)
天空霧蒙一片,天邊烏雲重重壓下,籠罩于這座小小的村莊之上。
挎着竹籃的女孩淌過潺潺溪水,順手打開傘。
烏雲終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大雨傾盆而下,女孩加快了步伐,在狂風中被吹得東倒西歪。
推開破舊的木門,一個只有三四歲紮着倆小羊角辮的女孩立馬蹦蹦跳跳迎了上來,一把抱住女孩的腰,親昵地喊着“姐姐回來了”。
女孩笑着摸摸她的頭,随手放下竹籃,匆匆進了屋。
屋內的床上躺着早些年受了重傷癱瘓的奶奶,看到女孩回來,奶奶忙支起上半身,親切地沖女孩招招手:“阿秀,來這邊。”
女孩跑過去,跪在床邊,擡手幫奶奶揉捏着雙腿。
“出門沒帶傘麽?怎麽淋成這樣了。”
女孩抹了把臉頰的雨水,微笑着搖搖頭:“帶傘了,就是雨太大了。”
話音剛落,那老舊的木門卻随之發出一聲難聽的“嘎吱”。
女孩順勢望去,見一老頭正撐傘站在院子裏。
“叔,您來了。”女孩趕緊熱情地迎上去,扯下毛巾遞給這位“不速之客”。
來人并未表現出該有的鄰裏間的熱情,眼神稍顯哀傷,他磕磕傘上的雨水,看着女孩,欲言又止,半晌,才長嘆一口氣:“進屋說吧。”
一進屋,那個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也跟着甜甜喊着“阿叔好”。
老頭摸摸女孩稚嫩的小臉,良久,又是一聲長嘆。
看村長這個樣子,女孩心中隐隐湧上一股不安,她無助地搓着手,眼眸中漫上一絲懼意:“叔,出什麽事了,我看您好像是有什麽話要和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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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掏出煙絲卷吧卷吧,接着點燃,長啜一口。
渾濁的煙霧中,女孩的臉有些模糊不清。
“你爹……”思忖良久,老頭終于緩緩開了口。
恐懼感鋪天蓋地襲來,女孩下意識伸手抓住了老頭的衣袖:“我爹,我爹怎麽了!”
“你爹去城裏交貨,回來進山的時候……失足摔下山崖,到現在……也沒找到屍體。”
女孩一聽,就覺得像是被人從後面狠狠給了一棒槌,打的她七葷八素。
“叔,消息可靠麽?!我爹腿腳伶俐,那山路他都走了十好幾年了,怎麽可能呢,是不是認錯人了?”
老頭捂着臉:“是我親眼所見,怪我,怪我沒把他拉上來,也怪我,這幾年沒好好供奉山神爺爺,惹了他老人家不高興,莊稼收成不好,你爹又攤上這麽一檔子事,都是山神爺爺對我們的懲罰啊!”
眼淚就這麽毫無征兆地落下。
女孩怔怔的,望着屋裏還在逗妹妹玩的奶奶,只覺得一瞬間天都塌了下來。
“叔,是真的麽?叔你是不是騙我的。”女孩大力搖着老頭的胳膊,多希望這只是一個玩笑,一場夢。
“阿秀啊,節哀吧。”說着,老頭站起身,搖搖頭,遺憾地離開了。
三天後,村裏的裁縫送來了嶄新的喜服鳳冠。
在接到爹爹失足摔落懸崖消息的三天裏,東街的寡婦西街的光棍等等幾乎都要把自家的門檻踏破,但說來說去,終歸只有那一句話:
“秀兒啊,就當是為了這個村子,你就犧牲一下,也算是給你妹妹積了後德。”
大雨下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停,沖毀了村口的石碑。
老村長望着這滿地狼藉,連連哀嘆:“報應,都是報應啊,怠慢了山神爺爺,那可是大忌啊。”
人群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女孩擠在人群中,望着那座四分五裂的石碑,終于長嘆一聲。
一張舊桌,一盞殘燭,輕輕搖曳于夜晚的微風中。
銅鏡中映照出一張俊秀的小臉,纖細的手指緩緩拿過一旁的紅色唇紙,一點绛紅,一場長夢。
淚滴劃過精致尖巧的下巴,女孩望着鏡中嬌美的一張臉,終于忍不住伏案痛哭。
“姐姐,你真漂亮!”妹妹支棱着兩條小短腿撲倒女孩懷裏,擡手替她擦着眼淚,“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女孩摸着妹妹肉鼓鼓的小臉,柔聲道:“倩倩,姐姐要走了,以後,要聽奶奶的話,照顧好奶奶,不能調皮,知道嗎?”
妹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着又詫異地問道:“姐姐你要去哪裏啊。”
窗外,黑夜下的山脈透露出一股生冷之氣,沒有盡頭,看不到未來。
女孩挑起紅唇,勉強笑笑:“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呢——”
妹妹歪着頭,咬着手指:“那你以後還會回來麽?”
女孩深吸一口氣,擡手抹了把眼睛,笑得苦澀:“或許會,或許不會。”
翌日,在沾着露水的清晨中,女孩緩緩走出家門,眼前是濃的化不開的大霧,蒙蔽了整座村莊,也蒙蔽了所有人的心。
只是,超出預料的,除了對奶奶和妹妹的不舍外,還有衣服被撕裂的聲音,身體被撕裂的疼痛,絕望的,痛苦的,以及,滿眼的紅。
罷了,都罷了,反正一個将死之人,哪裏還在乎什麽清白之身。
通天的大河,一眼望不到頭。
一只破舊的小木船在河面上緩緩漂浮。
穿着坎肩的男孩赤着腳一邊跑一邊喊:“阿秀!快回來!他們騙你的!你爹根本沒有死!你爹現在還在城裏交貨,馬上就回來了!”
女孩猛然轉身,紅唇微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船夫,看着岸邊目光各異的村民,看着那個跪倒在地拼命喊着自己名字的男孩,還有人群中哭喊着要找姐姐的小妹妹。
“別聽他瞎說,都什麽時候了,你爹沒可能還活着的。”
女孩怔怔的,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啊,如果真的是爹爹遭遇不測,村長為什麽找自己說而不找奶奶說呢。
“靠岸,我要回去等我爹!”女孩說着,開始動手搶船夫手中的漿。
“別亂動,很危險的!”那船夫拼命抵擋着女孩,小木船開始在水面上左搖右晃。
“你們騙我!你們一直在騙我!為什麽要害我!”
船夫猛地将女孩推開,跳進河中向岸邊游着。
河中央,那只破舊的小木船,孤獨飄浮于河面,女孩無助地跪在船中,她緊緊攥着手,指甲掐進肉裏,雨後的晴天卻還彌漫着薄薄的濕氣,浸濕了女孩額前蓬亂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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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當時栾秀得知真相後又自己回了家?”雲骞一挑眉。
老村長點點頭,渾濁的眼珠毫無焦點地亂轉着:“她爹回來後得知了她被人糟蹋的事實,覺得丢了面子,死活不讓她再進家門,這孩子沒了辦法,就跑到山裏讨生活了。”
“這是親爹嘛這。”雲骞搖搖頭,随手記錄下村長的口供。
“我也不知道那幾個臭小子色膽包天還敢做這種事,這麽好一丫頭,就是被他們害了。”老村長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但在雲骞眼裏卻足夠虛僞。
“所以游客所說的山怪,其實就是栾秀?”于淵問道。
老村長愣了下,接着緩緩點頭:“今年年初我還見了那丫頭一次,本來多漂亮,現在搞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太可惜了。”
雲骞冷笑一聲:“那當初糟蹋她的那幾個男人呢,現在在哪。”
老村長捂住臉,低聲道:“死了,都死了……”
雲骞頓住:“是那十三名死者當中的麽?”
老村長吸吸鼻子,臉上的褶子都快擰作一團,半晌,他才緩緩道:“對……”
其實說白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這個老頭,害了栾秀的,除了這老村長,這些禽獸不如的男人外,還有愚昧,還有無知。
但根據我國的治安管理法規定,像這種超過七十歲的老頭甚至能逃脫行政拘留,而那些摻了一腳的村民,對栾秀實施強.奸的罪犯,也得到了他們應有的懲罰。
有時候,法不責衆,法不責老,對于被害者來說,殺戮或許是最好的洩憤手段,但也只是洩憤罷了,因為它根本改變不了任何結局,只會将痛苦無限延續。
但所有人還是願意相信,明天一定會更好,終有一天所有人都會脫去愚昧封建的外皮,一步步完善法律法規,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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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完了這老村長,雲骞受命直奔研究所拿DNA鑒定報告,順便想偷偷瞧兩眼安岩,結果安岩還在解剖室,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張近幾天看着還算順眼的臉。
“你們送來頭發讓我們和死者栾倩做DNA鑒定,我很負責任地告訴你,親姐妹之間的鑒定做不了,最多能鑒定是否來自同一家族。”路安琪将報告放在桌面上。
“啊?還有這種說法?”雲骞不解。
“對,鑒定兄弟會相對容易一點,因為男性基因中的Y染色體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是可識別的,女性沒有這個唯一的标志,所以親姐妹之間的鑒定,我們做不到,除非,你們拿到栾倩生父的DNA,我們可以鑒定父女關系。”
基因果然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就像路安琪和安岩,倆人一副別人欠他們五百萬的表情真是如出一轍。
“能鑒定是否來自同一家族也夠了。”
路安琪指指桌上的鑒定報告書:“這個名叫亦禾的女保镖,和栾倩的奶奶确認為親緣關系。”
“這老人家就一個兒子,早些年去了,只留下兩個女兒,如果這樣的話,那亦禾和栾倩,似乎就是親姐妹沒跑了?”
路安琪瞧着他,半晌,搖搖頭:“栾秀二字上下結構拆開就是亦禾,你別告訴我你沒發現這一點。”
雲骞大驚,在手心比劃兩筆,發現确實是這樣。
“栾秀在深山裏生活了十三年為什麽又跑出來給安崇……也就是你表哥做了保镖?”
路安琪擦拭着儀器,頭也不擡:“糾正一下,是表弟。”接着又道,“我哪知道,他的事我向來不過問。”
雲骞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好好好,你說得都對,那我想問問你,安法醫是你表哥對麽?”
“嗯,他爸是我舅舅。”路安琪語氣敷衍,回答的卻很認真。
“那,你知道他平時都有什麽喜好嗎?比如,愛吃什麽,或者……喜歡什麽類型的伴侶。”
這一次,路安琪終于擡起了頭,目光如炬:“這,和你有關麽?”
雲骞尬笑兩聲,還學着電視劇中的人物尴尬撓頭,掩飾的意味太明顯了。
“就随便問問。”
路安琪上下打量着他,面部表情還是似一坨千年寒冰,半晌,她歸置好儀器,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雲骞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失望之情全都寫在了臉上。
皮鞋清脆的聲響卻在門口戛然而止。
“他喜歡什麽類型的伴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最愛吃鲶魚炖茄子。”說着,路安琪低頭輕笑,“我舅母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一直到逝世,她也只會做這一道菜。”
留下這麽一句話,踩着兩三公分矮跟的皮鞋,深藏功與名,路安琪轉身離開了研究所。
本想等安岩忙完工作出來和他聊兩句,結果于淵的電話就TM像催命一樣一遍遍打來,光是聽手機鈴聲都能感受到電話那頭于淵的暴怒。
果不其然,一接起電話,那頭便是于淵劈頭蓋臉地臭罵:
“我讓你拿個鑒定報告你他娘的拿了半年,怎麽着,在那造DNA測序儀?”
“我現在就回去,不過路法醫說了,亦禾和栾倩是出自同一家族沒錯,他們家族小,老太太就一個兒子倆孫女,所以我估計亦禾就是栾秀。”雲骞說着,拿上報告火急火燎就往外趕,還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安岩所在的解剖室。
“果然如我所想。”于淵說着,長長嘆一口氣。
趕回研究所的時候,于淵正和溫且倆人交頭讨論案情,見到雲骞,于淵趕緊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我剛和溫組長在說十三命案,十三名死者體內都發現了七氟烷這種吸入性麻.醉藥,這種東西只有麻醉醫師能搞得到,就連普通的內科醫生都拿不到,所以我們打算明天去走訪調查本市所有的麻醉醫師。”
“那得查幾天啊,再這樣大海撈針一樣地查罪犯都該逃到柬埔寨了吧。”雲骞一聽這種大工程就腦子疼。
“那你給我想個好辦法。”于淵揪起他的衣領,眼睛瞪得老大。
“難道你不覺得這事和栾秀脫不了幹系嘛?”
“我當然知道這事兒和她脫不了幹系,論犯罪動機她是最有可能的,但我們是警察,不是電視劇小說裏的神探,我們抓人要講證據,人證物證缺一不可,不然就憑你推理分析随便抓人,誰能信服!”
這時候,溫且才堪堪起身,輕輕拍了下于淵的手示意他松開這個小可憐。
“查,當然要查,但不能把所有麻醉醫師叫過來挨個問,只要查和安崇或者說和槍花集團有過交集的麻醉醫師就行。”
“就是啊。”雲骞馬上點頭附和,“如果真是栾秀先用七氟烷麻醉了這些村民,試問,她一個在深山裏生活了十幾年的野人,或許連手機都不會用,是怎麽知道七氟烷的,肯定是有人給她出謀劃策了呗。”
“而且,最奇怪的是,槍花這麽大的公司集團為什麽會從深山裏随便拉個人出來費這麽大力氣訓練她,甚至是帶她整容,目的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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