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話(1)
“以前覺得姑娘都是賠錢貨,沒想到養這麽個賠錢貨還讓我倒賺了十幾萬,嘿嘿,你說咱倆要不再生個姑娘?”
破舊的房屋內,頭頂一盞昏黃的吊燈随着微風輕輕擺動,燈光打在底下二人臉上,透露出些許猙獰的意味。
“你可拉倒吧,老子今年都五十多歲了,你這老不死的可別折騰人啊。錢到手了,明天人給送過去,別他媽到處聲張,這錢還沒攥熱乎呢,等事成之後,拿點錢去鄉裏炒兩個好菜,給那臭小子好好補補。”
男人磕磕煙袋,接着猛啜一口,青煙流竄于肺中接着化作渾濁的煙柱自那幹裂的嘴唇中吐了出來。
“這死丫頭吃了咱們那麽多年白飯,現在也該是她報恩的時候了,不虧不虧,嘻嘻嘻。”女人摩挲着那張銀行卡,視如珍寶般藏到了帶鎖的小櫃子裏。
破索索的木門外,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似銅鈴般,女孩不可置信地捂着嘴,瞳孔劇烈震顫,只差一點就要驚叫出聲。
“今晚咱們在炕上好好慶祝慶祝呗。”女人說着,臉頰飛上一抹羞紅。
“你這婆娘怎麽沒完沒了,現在一溜煙使完了以後你不使了?都是你的你急什麽,今晚不慶祝,睡了。”說着,男人掀開被子拱了進去。
門外的女孩顫抖着深吸一口氣,摸索着土牆慢慢往後退去。
穿過山村中靜谧的漆黑小道,女孩仿佛逃命一般奔向村頭那家還算富裕的住處,接着大力敲門,眼眶中眼淚涔涔,她一邊敲門一邊喊道:
“宇哥,開門啊,是我啊!”
這家戶裏養的土狗被驚醒,跑到門邊扯着嗓子一通亂吠。
屋裏傳來不耐煩的女人罵聲:“姓譚的這個小浪.蹄子!他媽的大晚上過來偷漢子,真是騷到沒邊兒了,打擾老娘睡覺,滾!”
敲了好半天,大門終于打開,一個清秀的男孩只披一件外衣,看到女孩,趕緊伸手拉住她,壓低聲音道:“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宇哥,帶我走吧,我爸媽明天就要把我賣給別人了,我們走吧,好不好。”
那個被稱作宇哥的男孩一聽,劍眉緊擰,他看着只穿單衣的女孩,連忙将身上的外套扯下來披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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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別哭,慢慢說,怎麽回事?”
“沒時間解釋了,真的,我們現在就走吧,帶我離開這裏吧,我受不了了,求你了。”說着,女孩“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淚眼婆娑地抓着男孩的褲腿苦苦哀求道,“再不走我真的會死的,求求你了!”
男孩看起來有些許猶豫,他蹲下身子輕輕拍打着女孩的後背,小聲安慰道:“我現在什麽也沒準備,就算是走了我們也得有錢過日子才行,你等我,我今晚聯系下外面的朋友讓他接應,明早五點,我在村頭的石碑後面等你。”
女孩愣了下,柳眉擰作一團,她咬了咬下唇,接着緩緩站起身:“好,五點鐘,等我,不見不散。”
回到了家,女孩一晚沒睡,她将自己僅有的幾件破舊衣服打包好,又從床底的土洞裏掏出一只紅色的紙袋,打開,裏面是零零散散一堆紙幣,都是女孩平日裏勒緊褲腰帶省下來的,而現在,這幾百塊的零錢已然成了她的救命錢。
她在床上心驚膽戰地坐了一晚,父母起夜都會吓得她直哆嗦。
時鐘敲了四下,女孩想了想,從那紙袋裏抽出幾張紙幣湊了一百塊錢,悄悄走到只有八歲的弟弟的房間,将這一百塊塞到弟弟的枕頭下,看着弟弟熟睡的小臉,她勉強克制住想哭的欲望,伸手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聲道:
“宸宸,姐姐要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懂事聽話,不要惹爸媽生氣,知道麽?”
說着,女孩輕輕吻了吻弟弟的額頭。
女孩蹑手蹑腳地離開了房間,輕輕關上門。
這時候,床上的小男孩猛地睜開眼,手伸向枕頭底下的那一百塊零錢,小手娴熟地數着那堆破破爛爛的紙幣,接着撇撇嘴,不屑道:
“這麽少,打發要飯的呢?”
冬日的淩晨五點,天還未亮,空氣中漫着絲絲刺骨寒意,女孩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拽着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踱步到大門口。
她悄摸摸拉開木門的門栓,打開一道小縫,将自己瘦小的身子擠進了門縫裏。
臨走前,她又最後看了一眼這老舊的木屋,這個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雖有些許不舍,但現在更重要的是逃命。
一聲輕嘆,似乎是對于父母十七年養育之恩的回應,女孩的手終于緩緩伸向了大門。
就在這時,木屋裏的燈倏然亮起,伴随着小男孩刺耳的尖叫聲:
“爸媽!姐姐要跑了!你們快去抓她!”
女孩猛地睜大眼睛,趕緊關上門,拔腿就跑。
女孩的爸媽聽到弟弟的喊聲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衣服鞋子也顧不得穿好,随手抄起牆邊的鋤頭就罵罵咧咧地追了出去。
“這敗家丫頭!你跑了我拿什麽給人家交代!趕緊給老子死回來!”
女孩身子瘦弱,本就營養不良,冬日裏也只能薄衣蔽體,早年膝蓋便落下了病根,現在一跑,她只覺得渾身骨頭散架似的疼。
男人抄着鋤頭很快便追了上來,拿鋤頭狠狠頂在女孩的後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接着撲過去以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
女孩的母親也喘着粗氣追了上來,揪起女孩的頭發就是兩大耳光,給女孩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滲出鮮紅的血絲。
“跑?!我看你能跑到哪裏去!”說着,又是一記耳光。
弟弟在後面開心的一蹦三尺高,得意地叫嚣着“打死她打死她!”
女孩不停地哭喊,大聲喊着“宇哥救我”,怎奈被父母死死按住,絲毫動彈不得。
女孩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寒冷的冬日清晨,被父母毆打的痛感,看好戲鄰居鄙夷的眼神,以及,鋪天蓋地的大火将自己皮膚灼爛的絕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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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骞進入徽沅市公安總局刑事調查科已經将近三個月了,這三月來跟着于隊長大大小小案發現場也跑了不少,想自己剛進警局時跑的第一個現場是一具被剁得七零八碎的屍體,他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于隊長接着就給他攆出來了,還罵他破壞現場。
但雲骞覺得,這不怪他,正常生理反應而已。
不過這幾個月跑下來,好歹也算是有了點進步,至少不會當場吐了,也能忍到下了樓再吐。
有些罪犯就跟畜生一樣,把屍體弄得亂七八糟,連個人樣都看不出來,雲骞恨不得把那罪犯拖出來套上麻袋暴打一頓解氣,但在警局好歹待了這麽久了,也是少見多怪了,但他特別崇拜他們于隊那種臨危不亂的鎮靜,或許自己還是太年輕,要學的東西還是很多。
“小雲啊,這都幾點了,不是說讓你去研究所拿屍檢報告麽,你在這等下班吃飯吶?”于隊長一進門,看雲骞一副閑出屁來的模樣,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
雲骞在心裏暗暗叫苦,不是自己不想去,而是每次他一去見到那個姓安的法醫就覺得渾身難受,那人就像塊木頭一樣,跟他說半天他也只是單字回應你,有時候甚至連回應都省了,屍檢報告往自己懷裏一塞扭頭就去忙自己的事。
屍檢報告誰拿不行,雲骞就覺得他們于隊更閑,算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呢。
開着警局的小汽車灰溜溜來到了研究所,雲骞捂緊了自己厚厚的棉服,僵硬地踏進了大廳。
剛走沒兩步,就看到一白色身影匆匆而過,帶着生人勿進的冷冽氣息,完全無視自己打自己面前而過。
“安,安法醫,我來拿屍檢報告!”雲骞趕緊心不甘情不願地追上去。
安岩擡眼看了他一眼,從桌子上拿起文件袋遞過去,接着扭頭就走。
雲骞瞪了他兩眼,在心裏朝他啐了口唾沫,接着甩着那文件袋往外走。
“我說什麽來着,我說什麽來着,你和塊木頭講話,他能給你說出花兒來麽?”一進警局,雲骞就開始抱怨起來。
只是剛抱怨了一兩句,他就覺得氣氛不對。
隊長于淵正在門口抽煙,看到嘚嘚瑟瑟的雲骞,一把拉住他:“你可算回來了,都等你呢!”
雲骞震驚,這警局怎麽回事,難道離了自己就不行?
想着,他的鼻子頓時翹得老高。
一個女的,身材微妙,穿着名貴服飾,一只墨鏡占去她半邊臉,她正優雅地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邊是不停擦着冷汗的刑事調查科徐科長,看到雲骞,徐科長一把将他拉到女人身邊:
“這位是雲骞雲警官,是我們局資歷最豐富的刑調科警員,我把您的案子下派到他手上,由他全權負責,您有什麽問題可以問他。”
這彩虹屁吹的,雲骞快有點找不着北了。
那女人透過酒紅色的墨鏡望着雲骞,半晌才緩緩道:
“警官,您相信這世界上有鬼麽——”
雲骞撓了撓腮幫子,尴尬道:“理論上是不相信的。”
“可是,我見到鬼了。”
“是幻覺吧,您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神經高度緊張,所以産生幻覺也是正常的,建議您早點回去休息,吃點好的補補,相信很快……”
“我都說了我是真的見到鬼了!你們怎麽就是不信!”那女人尖叫一聲,猛地站起身,打斷了雲骞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一把扯下墨鏡甩到一邊:“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難怪從進門起就覺得這女人眼熟,感情是個小明星,二三線的那種,屬于戲拍了不少,大多數人看到她也會覺得眼熟但就是記不起名字的那一類。
雲骞也是,在那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她到底叫什麽。
“我的通告都排到明年了,你覺得我那麽閑過來跟你們扯皮玩兒?”
就說嘛,老徐怎麽無緣無故吹起自己的彩虹屁,感情是甩了個爛攤子過來,就說呢,好事能輪得着自己?
“不信對吧?”那女明星擡起一對桃花眼瞪着雲骞,“今晚九點後,我和投資商吃完飯,你來我家,我讓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