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秋筆(7)
四月二十五日,上弦月。
奉先寺後山一片黑暗,眼前景物皆可不見,只能聽到樹葉在清風裏發出細碎的聲響。阿翠婆婆的頭瞧了瞧幾人,又側目看向二柱公公,嘴裏發出女孩脆生生的嗓音:“呀,我們在神君眼前殺人啦。”
二柱公公發出男孩子的聲音:“我們可沒有想過要殺人,誰讓這個小禿頭亂說話呢?和這兩個開酒館的老樹妖一樣該死。”
“是啊是啊...不過我看沈神君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麽厲害,連我們的小法術都沒有發覺。”
“哎呀,這個姓沈的将自己的命都填了歸墟,修為也散了七七八八,眼下沒幾天好活,早從神君的位子上跌下來了。雖說當年斬了十萬魇妖,風風光光。可如今哪還有什麽本事看破我們的小法術,喚他一聲神君已是擡舉,沒準過幾天就沒了。”
三寶向來膽小,可聽了這話,也不知道她從哪裏生出來的勇氣,掄起拳頭沖向兩顆人頭。她急得眼圈微微發紅,大喊道:“閉嘴!”
但是,江移舟比三寶更快。
他臉色陰沉,額角青筋漲露,随着急促的呼吸聲而微微抽動着,同時,右手用力擲出了暮辭。
三寶才跑了兩步,銀白色的槍尖就已經從兩顆人頭的太陽穴間貫穿出去,槍杆懸在兩樹中央,嗡嗡震顫。
兩顆人頭瞬間不說話了,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變成兩塊腐朽的木頭塊,掉落在地。
江移舟後知後覺地去看沈泊如,不安道:“阿沈?”
沈泊如脊背一僵,知道江移舟在擔心什麽,也知道這時候自己更不能露出什麽難過神情。他悄悄将輕顫的手背到身後,垂眸笑道:“移舟,我答應過你的。”
要和你一起去好多地方看風景。
我答應過的。
江移舟心中一軟,握了沈泊如的手,擠出一個笑容,低聲道:“我記住了。”
錢老板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狼狽地朝後退了幾大步,遠遠離開小沙彌的屍體,一指變成木頭的兩顆人頭,驚訝問道:“仙師,兩個妖怪被殺死了嗎?”
沈泊如右手兩指來回搓着小沙彌身上的白狼毫,搖搖頭:“他們不在這裏。這兩顆頭只是記錄了他們的神态聲音,放在這故意吓人的。”
“那這位小師父怎麽死了?”
沈泊如将手中的白狼毫舉至錢老板眼前:“是魇鎮術。借助這根白狼毫,在特定時間地點發作的詛咒,殺死了小師父。”
防不勝防。
說話間薄霧漸生,朦胧了月光。錢老板聽得似懂非懂,才要繼續詢問,卻見不遠處走過來了一個人。
那人不高,右臂擡起,手上像是拿着東西。
是那個小沙彌的魂魄,他手上提着一盞燈,緩緩走來。
錢老板趕緊捂住了自己嘴巴,不讓自己叫喊出聲。
民間有一種說法,人死後魂魄不會馬上消散,回因心懷眷戀而在人間徘徊七天。執念越深,顯現出來的靈體也就越清晰。
眼下這種情況,說明這個小沙彌尚有心願未了。
沈泊如問道:“小師父,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小沙彌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提着摔壞的小燈,撓撓後腦勺:“有事,剛剛說到哪裏了?”他沉思片刻,雙眼一亮:“哦,對了,說到移栽的這兩棵老樹了。”
“這兩棵老樹不是中原的樹種,它叫柳杉,又叫沙羅樹,是當年那些異族畫師從玉門關外帶來栽在寺廟裏的,以慰藉思鄉之情。”
他笑了笑,接着道:“後來有人說,這兩棵老樹成了精,隔幾百年就會到洛陽城中,向城中百姓賣他們家鄉的一種甜酒,聽說有什麽辟邪驅妖的功效......不對,不對,我不能亂說話。出家人不打诳語,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三寶道:“這麽說的話,阿翠婆婆和二柱公公給我們葡萄酒,只是想提醒我們?後來被那兩個妖怪發現,才被割掉了腦袋......”
她不禁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二柱公公的場景,鬓發皆白的老人怒氣沖沖地揮舞着竹竿子,要去抓那對采花大盜。
她還懷疑他與阿翠婆婆是害人的妖怪。
三寶心頭泛酸,低下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微不可聞。
沈泊如聞言沉默片刻,他擺弄着朝生,道:“我要抓到他們。”
江移舟握緊了他的手:“好,抓。”
三人跟在小沙彌身後,走向古壁畫所在的位置。
天色太晚,畫師們都已經歇息,只餘下幾盞燈燭,照亮着正幅壁畫。
壁畫一半新一半舊,皆是描繪的歌舞百戲的盛大場景。但是兩者畫風不一,舊的那半情态明顯,線條豪放,盡顯潇灑姿态,可惜色彩早已褪去,有些人物連臉都瞧不清了。新的那半雖然漂亮,但□□不足,一瞧便知是趕工繪成。
兩相對比,很難想像畫的是同一個場景。
小沙彌道:“師父告訴過我,說出去的話一定要做到,要不然就是騙人,很惡劣的。我将幾位帶來,也算是完成了承諾,這就告辭了。”
他提着燈腼腆一笑,念了一句佛號,身形仿若融化在陽光下的雪水,轉眼間消失不見。
那盞摔壞了的燈,重重掉在地上,再也不能使用了。
沈泊如将它撿了起來。
忽然,四下裏傳來“铮铮——”幾聲清響,附近像是藏着一位漂亮姑娘,在撥動着她心愛的琵琶。
琵琶聲越發清潤,淙淙如雨落玉盤,渺渺似啼鳥飛花,別有深情。
沈泊如覺得這支琵琶曲似曾相識,認真回想,正是晏姑娘曾對泾川刀哼唱過的那一支《關山月》。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
舊壁畫上雲霞流動,所繪人物皆随着琵琶聲翩然起舞,輕聲吟唱,俨然天宮景象。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