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秋筆(5)
房間裏的錢老板身子一抖,此時的他沒了那股膽小怯弱的神态,像是換了一個人。他目眦欲裂,十指緊攥,大叫着朝那兩個小孩子撲過去。
然而兩個孩子只是過去的幻影,并非真實,錢老板的一雙手穿過他們的身體。
不知從哪裏傳來水珠滴落的聲音,幻境中的一切都靜止下來,像是變成一幅暴露在戈壁灘中的古壁畫,瞬間褪色,繼而消失。
周圍一下子亮堂起來,溫柔陽光透過門窗斜照在地上,幻境潰散,房間又恢複成先前的樣子。
錢老板還沒反應過來,就因失去重心而重重摔倒,磕得額頭一片青紅。
錢萍萍的身影依然躲在在重重紗簾後面,握筆畫畫。
沈泊如對趴在地上的錢老板伸出手,要扶他起來,喚了聲:“錢老板?”
錢老板卻沒有動,跪在地上,弓着腰,四肢蜷縮成才生下來的嬰兒的樣子。他的額頭緊緊貼着地上冰涼石板,嗓子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沈泊如不知道該怎麽樣安慰錢老板,他拿下別在腰間的手帕,彎下腰,遞到錢老板身前。
錢老板沒有接,沈泊如也沒有動。
就這樣過了很久,錢老板忽地抓住沈泊如的手腕,他慢慢擡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望着他,喘着氣,一字一頓道:“仙師,您幾位可要幫我抓着那兩個妖怪,萍萍今年才十五歲,大好的年華...幾位可要幫我回萍萍的頭來!”
江移舟走上前,不動聲色地分開錢老板與沈泊如,他揉了揉沈泊如被抓紅了的手腕,沉思片刻,問沈泊如:“你還記得賣給我們葡萄酒的那對夫妻叫什麽名字嗎?”
三寶樂道:“記得,記得!一個叫二柱,另一個叫阿......”她說到此處,突然閉上了嘴,雙唇輕顫幾下,難以置信道:“阿,阿翠......”
拿走錢萍萍頭顱的小女孩,也是叫阿翠,手裏也有一根拐杖。
江移舟扶起錢老板,問:“錢老板,你們有沒有遇到過一家賣葡萄酒的小酒館?”
錢老板回憶片刻,點點頭:“遇到了。”
江移舟笑:“一開始是不是有個老乞丐,雙手拿根竹竿子,弄髒了你的衣服,然後再告訴你洛陽城裏有對妖怪?”
紗簾後的錢萍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
錢老板滿臉驚詫:“的确是這樣,不過那個老乞丐弄髒的是萍萍的衣服。為了賠不是,他還送了我們一壇葡萄酒。不過萍萍素來不喜歡飲酒,我就把它打發給了下人。”
三寶道:“那我們方才遇到的阿,阿翠與二柱,他們夫妻不就是...妖怪嗎?”
“不一定。”沈泊如輕笑道:“僅僅憑借相似的名字來做出判斷,未免太過草率。我覺得我們應該先順着眼下的線索找下去。”
“線索?”錢老板不解,問道:“什麽線索?”
江移舟從錢老板手裏拿過沈泊如的手帕,仔細疊好,放進懷裏:“正巧,我們手上有一壇阿翠夫婦釀造的葡萄酒,還沒有開封。這是個線索,可以順着查一下阿翠夫婦的來歷。”
沈泊如淡淡道:“還有剛剛幻境裏面的那些無頭石像,有幾個女子做的是反彈琵琶的樣子。現實中,就算是極擅長琵琶的大家,也不會用這樣的姿勢去彈,根本彈不好聲音的。這個動作,只會出現在壁畫之中,用來表現畫中飛天飄然輕柔的樣子。”
“奉先寺的古壁畫,我們也要去看一看。”
錢老板:“所以兩位仙師要怎麽查?兩個線索,分開查嗎?”
沈泊如搖頭:“兩個妖怪藏在暗處,且身份不明,眼下這種情況,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微風吹動紗簾,錢萍萍的身影動了動,像是在研墨。
錢老板還有些猶豫:“那...那我便聽幾位仙師的吧。”
沈泊如側目注視江移舟,因為對着陽光,一雙眼眸被映照出琥珀那樣明亮的顏色。他唇邊笑意淺淺,溫聲道:“走吧。”
江移舟也笑:“走。”
兩個人并沒有說要去哪裏,彼此間一個眼神,似乎交代了全部。
三寶見怪不怪,蹦蹦噠噠地跟上去。錢老板則一頭霧水地走在他們身後。
江移舟回到客棧拎上了那壇才買下的葡萄酒,同沈泊如一起前往城郊的小酒館。
洛陽城中,四月的風吹開十裏柔情,道旁青草送着行人向城外而去。
光景爛漫。
然而沈泊如他們還沒有走到,遠遠便瞧見小酒館外面裏三層外三層圍着好些個人,其中不乏官差。
沈泊如停下腳步,皺眉道:“出事了。”
他聽見身前有人壓低了嗓音說道:“阿翠婆婆他們夫妻兩個平日裏挺好的,可不知道得罪了什麽人,頭都被割掉了,血濺得滿地都是。”
“可不要再說了,最近城裏城外都不太平。先是牡丹花期推遲,伊水龍吟,再到眼下丢腦袋,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全趕在一起,今天還是早早回家的好。”
“丢腦袋?”
“你不知道麽?洛陽城出了一對偷人腦袋的妖怪,專門挑好看的下手。我聽說,錢小姐的頭也被他們偷了。說來奇怪,別人丢了頭都能活,就阿翠夫妻兩個,橫死家中。”
錢老板也聽見他們的交談聲,用力咳嗽一聲。
那些人瞧見錢老板過來,忙像個鹌鹑那般低下,老老實實閉上嘴。
少傾,幾名官差從小酒館裏擡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被白布從頭到腳蓋了個嚴實,但肩膀以上的白布軟軟塌陷下去,顯然是沒有頭顱,勉勉強強能看出是個人來。
周圍的人聞到濃烈的血腥氣,臉色難看了幾分,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沈泊如三人在張家村裏轉了一圈,已是百毒不侵,這點味道還可以接受。擡着阿翠夫婦屍體的幾人自他們身前走過,倏爾大風刮來,掀起白布一角,露出屍體脖頸處的一小段斷口來。
不少人見狀,都用袖子遮住眼睛。
沈泊如看見,阿翠婆婆脖頸處的斷口很齊,看樣子是一把很快的刀,一下割掉了阿翠婆婆的頭。
這樣整齊的斷口,沈泊如只在張家村大舅哥的身上見過。
大舅哥也是沒有頭的。
沈泊如擡眼望了望頭頂青天,微微嘆息。随即唇邊又浮現出那種寧靜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卻不是寧靜的,一如浩渺無際的滄海,波瀾暗湧。
他忽然想握住自己的刀,擦幹淨刀鋒。
片刻後,沈泊如垂下眼,嗤笑一聲:“有意思。”
“阿沈?什麽有意思?”
“可能要見到老朋友了,覺得有些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南宮翠花和東方鐵柱這兩個名字,我也很絕望。
我渣基三有個親友知道我在寫文,要當龍套。他當龍套就算了,偏偏要當采花大盜,叫東方鐵柱。還要一個叫南宮翠花的情緣,我怎麽勸都不行,就要這兩個名字,就當采花大盜,尋死覓活。
可難為死我了,就沖他這審美,活該單身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