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添暖
“椴太醫，快給朕救人！聽到沒有！”皇上又急又怒，指着椴臨風吼道。
“是，是……”椴臨風亦是一身濕重，見皇上龍顏大怒，卻也不敢怠慢，忙跪在柳娈繡榻邊上診治。
“小娈！”榭兒突然沖進門來，亦撲倒在柳娈榻旁。
只見她秀發全濕，兀自還滴着水，面色蒼白如灰，唇色發青，緊閉着雙目，氣若游絲，仿佛再輕輕一觸，便會散去……
“小娈，你不要有事啊！”榭兒用手絹輕拭着柳娈潤濕的發際，低聲啜泣着。
“皇後娘娘駕到……”
金公公扶着皇後，疾步搶入內殿中，見滿屋子跪滿了烏壓壓的奴才，衆人皆是惶恐之狀，又見皇上如罩嚴霜，又急又燥地坐在榻邊，她着實驚吓不小，自從她嫁進宮來，還是第一次見皇上這般神色……
“椴太醫，柳選侍可有大礙？”皇後徑直朝太醫走去，輕聲問道。
“回皇後娘娘，柳選侍腳傷初愈，本沾不得水，如今這一落水，傷口再度裂開，又因柳選侍原本便身子羸弱，只恐今夜高燒不退，就、就……”椴太醫吞吞吐吐道。
“就如何！就如何！”皇上猛然站起身來，怒目而斥道。
“皇上息怒，椴太醫醫術高明，一定有辦法，不會有事的……皇上您讓椴太醫說完……”皇後殷勤勸慰着。
“哼！”皇上鼻尖一迸氣，極不情願地背過身去。
“高燒不退，就有可能燒傷腦子，從此卻只如三歲嬰孩……不過，還請皇上皇後不用過慮，微臣已為柳選侍腳上傷口包紮上藥，又命宮人煎了湯藥去，待會送服過後，如情況轉好，只須今晚悉心照料，不讓高燒再起，相信不會有事的……”椴太醫道。
“椴臨風，朕就相信你這回，若柳娈有事，朕也不讓你好活！”皇上說完，便坐在柳娈身邊。
“娈兒，你好好的……”皇上溫柔地握起她細瘦修長的手，輕輕吻着。
椴太醫見此，輕輕抹過半縷蹙意，但這一絲情緒很快飄過，旁人未覺。
“椴太醫，你救人有功，雖春深轉暖，卻也要注意身體，還不快去換件幹淨衣服再來伏侍。”皇後見皇上态度平和許多，便轉身對椴太醫道。
“謝皇後娘娘，臣速速便回。”椴太醫雖如此說了，眼神卻有些依依不舍，朝那頭又望了幾眼，才轉身退去。
“榭兒，本宮知你姐妹情深，定然不會離去，夜深露重，你也快去添件衣服再過來吧。”皇後娘娘走至榭兒身旁，輕輕拉起她，“你放心，我在這兒，不會讓柳選侍有事的。”
“嗯，謝皇後娘娘……”榭兒抹去淚水，本想堅持留下，見皇後柔和神情如慈母一般，卻兀自軟了心緒，一道答應着，一道回了房添衣服去。
“娈兒，你醒來吧，朕要你睜眼……”皇上又無助又悲戚地喚着柳娈的名字，他将頭輕叩在柳娈手上，像一個孩子虔誠地祈福般。
皇後見狀，也不靠近，只靜靜地在簾外候着，亦是滿臉焦急，卻深深壓制住自己，千萬要鎮定處理，皇上已然慌了，這裏只有自己能主持大局。
“嘤……”忽而皇後嘤的一聲，捂着嘴撲通一聲，踉跄了幾步斜倚在案上，養着白海棠的掐絲金花盆遂顫抖起來。
“哐啷！”的一聲，花盆搖搖晃晃終于墜地，噼裏啪啦地碎了一地，兩株白海棠委地如泥。
“娘娘，娘娘！”翠環本在沏茶，聽聞動靜，忙從遠處奔來扶住皇後。
“娘娘！你怎麽了！”金公公本候在門外，聞聲也近了屋來。
“無妨……”皇後面部扭曲，眉頭緊鎖，卻連連擺手。
翠環半天瞧不出什麽毛病，忙扶着皇後到桌邊坐下，皇後一靠着桌子，便又俯身嘔吐了起來，翠環見狀忙遞了雙手去，卻不見吐了髒物出來。
“娘娘！”椴太醫突然從門外進來，見皇後如此，急忙迎了過來，拖起皇後的手腕，便診起脈來。
“皇上！皇後！大喜啊！”椴太醫緊鎖的眉頭頓然舒展，他忙起身喊道。忽而又意味深長地黯然下去，只是那一抹意味，很輕很輕，輕到難以觸覺。
“皇後，你怎麽了？”皇上不知何時也疾步迎至皇後身邊，關切問道。
“啓禀皇上，皇後娘娘是喜脈！是喜脈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終于有龍子了！”椴太醫收斂起那股愁瀾，歡喜跪拜道。
“啊！這是真的！”皇上一聽，大喜過望，“速速禀報太皇太後！”
“是，是！”小福子忙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皇後，你有孕在身，朕扶你回宮歇着。”皇上忽而脾性鬥轉，變得無比溫柔，扶起皇後，深深凝望着她，便要送将出門。
“皇上，您還留下來照顧柳選侍吧，臣妾沒事，臣妾有翠環和金公公陪着。”皇後雖心裏着實歡喜，卻因擔憂柳娈而面露焦急道。她回頭望着繡榻上奄奄一息的柳娈，心有所愧。
“朕扶你回去，椴臨風、翠環和金添壽，你們先留下替朕照顧着柳選侍，不得有任何閃失！”皇上回頭威嚴命令道。
“是是。”翠環便放開了原本扶着皇後的手，與金公公一道唯唯應着，忙去柳娈身旁跪下祀奉左右。
榭兒添了衣服，也趕了過來，進門前卻見皇上微笑着扶着皇後緩緩離開，看樣子是恩愛有加。榭兒心中只添疑惑，柳娈正病重，口口聲聲說要照顧柳娈一輩子的皇上卻在此時離開？純良萬德的皇後怎麽也走了？心裏雖這般思量，卻顧不得許多，一徑奔到柳娈榻邊。
“小娈！”榭兒輕聲喊着，仍舊不見好轉。
“椴太醫！”榭兒見椴臨風迎窗而立，一襲身影頗顯凝重，似乎在思慮些什麽。
“嗯？”椴臨風轉頭，急忙抹掉了眼角的淚水，卻被榭兒瞧得仔細。
“椴太醫，是不是小娈……小娈沒救了……”榭兒驚恐道。
“不是，不是。臣只是想到自己的一些事罷了，和柳選侍無關。”椴臨風緩步走了過來，又拿出柳娈皓腕把了把脈，搖了搖頭，“藥方才服過了，卻不見好轉，哎……”
“那怎麽辦！”榭兒急問道。
“再等等吧……”椴臨風嘆道。
榭兒和椴太醫就這樣席地坐在柳娈繡榻之下，靜靜地望着绛色紗簾外，門框裏框住的月色，還是如先前那般無瑕靜谧。将雨不雨的夜晚最是凝悶，空氣中還帶了點癡意，這一重癡意，時而被銜在枝桠梢頭，綻出一片烏沉，時而潛入人的心底，滾成汩汩陰郁。
此時二更敲過，周遭除了間或樹影婆娑的聲音，就再也沒有了。
翠環和金公公早已回了坤寧宮去，拂眸別苑的丫鬟也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榭兒姑娘，你臉上的烏痣？”椴臨風正巧并坐在榭兒左側，眼一側便瞧見了她臉上那顆豆大的黑痣。
“沒什麽，沒什麽……”榭兒尴尬地搖了搖手。
“先前好似沒有的，怎麽最近突然就這般大了？”椴臨風細細瞧着，一臉疑惑。他那俊朗的面龐映着一絲窗棂篩入的月色，宛如精致的工筆畫一般，尤是那雙靈動修長的眼，竟比戲子描摹出的，還驚豔幾分。
“椴太醫，什麽也瞞不了你。呵呵，但我不想說，你可以不問麽？”榭兒淡淡笑過。
椴臨風第一次這般近地觀察着榭兒，他不禁心中嘆道，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眉眼，同是這般水色泠泠，惹人憐惜。
“嗯，既然是難言之隐，我也就不多問了。”椴臨風見榭兒面有難色，便不再問下去。
卻又恢複了方才的萬籁俱靜。
四更又過了。
“冷、冷……”柳娈突然輕輕嗫嚅着。
椴臨風驚醒，見榭兒不知何時渾然睡去，斜側着腦袋，全無知覺。
“柳選侍！柳、柳娈！”椴臨風起身悄悄地坐在了柳娈身邊。
“冷，好冷……”柳娈掙紮着蜷縮了起來。
“什麽？冷、冷……”椴臨風見黑暗無人，竟一把抱起柳娈，緊緊捂在懷裏，不斷摩擦給她生熱。只感覺她柔弱得盈盈可握，抱在懷裏仿若抱着一束柔柳般，恨不能藏入心裏。
柳娈被他這般抱着，身上漸漸回暖，氣息也平靜了許多。椴臨風就這般抱着，感受着她的氣息和溫度，望着遠方癡癡地發怔。
“如果，我方才意識的耐力再強烈一些，興許，這由來已久的苦痛，便可立即結束。只是，我終究不忍心，看你有些許不悅。只是因為你，我有多麽善變與頑固。”椴臨風緊摟着她，癡癡凝望一地靜靜的月華，寂冷無邊。
直至榭兒夢呓了一聲，他才悄然放下了柳娈，輕輕為她掖上被角，方又回到榻下，為她換了涼的退燒頭布，細細地為她擦着額角多餘的水漬。
這般照料着，椴臨風眼角不覺又滴下了幾滴清淚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