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一章 (1)
應都春來,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大街上人群絡繹往來,熱鬧非凡。
只見一個衣着華麗的小童在人潮中奮力擠着,幾番掙紮後終于到了一個糖人攤前。
他眼巴巴地望着攤子上插着的各色糖人,忍不住伸手去摸。
攤主急忙止住他,堆笑道:“小公子想要哪個?小的立做。”
那小童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在幾個糖人之間移了好久,最終點了一個孫大聖。
攤主見狀立馬起鍋,待鍋熱後便将糖汁澆了進去。
正在他手下飛速動作之時,那小童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就走。
賣糖人的小販見狀急忙停下手上的活攔住他。
“我這都起了鍋,你是不要了嗎?”
那小童掙開他的手,一字一頓道:
“不要了。”
小販急了,拉扯道:“你這小孩,是哪家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了,我都做好了,你得給錢!”
小童掙脫不過,臉漲得通紅。
周遭衆人圍上來,為他解圍,叫攤主別計較了。
可是賣糖人的小販心中氣不過,便怒道:“今日便把你扣這兒,等你家裏人來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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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一個藍衣男子掠過衆人,掏出幾枚銅板交給攤主:“錢我替他給了,這小孩你放了。”
既拿了錢,便沒有不放人的道理了,小販立馬将小童放了,嘴上說道:“我看這孩子打扮得甚是富貴,定是被寵壞了!怎麽身邊都沒人跟着?”
他這麽一說,大家才發現這個看着不過四五歲的小孩,似乎是孤身一人。
那位藍衣男子走上前去,俯下身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同家人一道出來的嗎?”
小童不說話,只是不住搖頭。
有人說道:“肯定是從哪個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的,家裏人眼下定是急瘋了!”
任晴時注視着這個粉雕玉砌的小童,輕聲問道:“是不是?”
正在這時,一道人影閃過,将小童一把抱起:“你如今越發不聽話了!”
這人聲音雖低沉,怒意卻不小。
方才還默不作聲的小童立馬在他懷裏大哭起來。
那人只得一邊為他抹眼淚一邊安撫他。
這時大家才打量起來人,只見他身形颀長,面容俊美至極,一身雪白長袍,衣襟袖口處皆用銀線繡着雲紋,尊貴不凡。
“是成襄侯!”
成襄侯雲希夷,乃是應都城中有名的風流子。
雲希夷哄了孩子一會兒便準備離開,卻見一支護衛趕來,驅走了周遭衆人,正推搡着任晴時。
雲希夷有些不悅,止住那幫護衛:“誰許你們這般放肆?”
他轉身正欲致歉,卻突然怔住,許久方說道:“原來是你啊。”
任晴時點點頭:“是我。”
他朝雲希夷笑笑:“今日太巧了,我原本正愁該如何尋你,如今正好。”
雲希夷沉聲道:“尋我?”
任晴時從背後布囊中取出兩個包紮得嚴嚴實實的藥包,遞給雲希夷:
“我得了一個方子,對你的心疾很是有效,或許還有根治的可能。”
雲希夷并沒有接過這兩個藥包,他挑了挑眉:“任大夫,我的病早就好了。”
任晴時手一僵,随後他忙将那兩個藥包放下,想給雲希夷摸下脈。
雲希夷不留痕跡地躲過:“任大夫認清身份,”他嗤了一聲,“為我掌脈的是太醫院醫正,閑人請不得。”
任晴時頓了頓,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他素來寡言,于話語機鋒上更是輸雲希夷太多,只是聽得他一口一個閑人,心裏便也明白了許多,于是不再多言,将那兩個藥包撿起,拍淨,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布囊中。
“那就打攪了。”任晴時對着不再哭泣而是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小童笑了笑,對雲希夷道,“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多大了?”
雲希夷拍拍小童:“小思自己說,你多大了?”
小童望了望他,随後對任晴時道:“四歲了。”
任晴時點點頭:“真乖。”
正在這時,一個清亮的女聲叫道:“小思!”
只見護衛們紛紛避開,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子跑出抱過小童,急道:“你,你再敢亂跑,娘快要急死了!”
任晴時見面前一對風姿出衆的父母并這個玉雪可愛的孩子,不知自己該躲去哪裏。
他只得悄然離開。
應都乃是大景最繁華的地方,任晴時來過兩次。
十年前,他跋涉千裏至此,目睹了一場盛況空前的婚禮。
十年後,他又是跋涉千裏,終于見到了要見的人。
這樣想想,似乎也并無太多遺憾。
任晴時回到客棧,有條不紊地将行李打點好,只剩下那兩個藥包。
他盯着手上的東西,突兀地笑了起來。
确實有些好笑,不,是太好笑了。
他抱着藥包低低嘆道:“阿好,我對不住你,你且等着罷……”
退宿的時候老板不免關心一下這個溫和有禮的客人:“您這些天,找到成襄侯府的人了嗎?”
任晴時垂着眼簾:“不好找,不過很巧見到了。所以我要回去了。”
老板見他面色平和,也不知還能問什麽,便打哈哈道:“您運氣不錯,這皇城一品街,我們尋常人去都去不得。還真就被您找到門路了。”
任晴時笑笑:“是啊,我運氣不錯。”
待他走遠,客棧老板咂咂嘴:“這人生地不熟的,跑京城來投達官貴人的門子,想得美呀。”
雲希夷帶着雲琦瑤和韋思回侯府,雲琦瑤見兄長面色不豫,以為是自己沒有看管好韋思惹他生氣了,便抱着韋思在雲希夷面前賣乖。
“小思快對舅舅笑笑,說舅舅息怒,小思以後一定乖乖的。”
韋思打量了母親許久,方轉過身磕磕絆絆地說道:“舅舅息怒……”
“好了,”雲希夷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随即覺得不妥,便撫撫韋思的頭輕聲道,“舅舅不生氣,不過小思以後不能再亂跑了。”
喚來奶娘抱走韋思,雲希夷狠狠斥道:“你是做母親的人了!整日失魂落魄,連小思都不願意親近你,他如今性子越發悶了。你若是一直這樣,小思就由我養了,管他韋家同不同意!”
雲琦瑤冷哼道:“今日是我的過失,可是韋思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最心疼他!”
雲希夷默然坐下,啜了一口茶:“韋家一門愁雲慘淡,小思都不愛笑了,這樣下去不行。”
雲琦瑤笑笑:“小思是仲英的獨子,韋家一門就指着他了。我也不想的,再讓我緩緩,等時間一長就好了。”
雲希夷嘆了一聲:“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可是如今,已經三年多了,人總要向前看。”
雲琦瑤幽幽道:“你都困了十年,比之我更是不濟,待哥哥你醒轉過來,再來說我吧。”
雲希夷猛地放下茶盞,拂袖而去。
十年前,雲希夷還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臨川侯世子。
他父親臨川侯雲昭,當年有無雙玉璧之稱,原本是金陵豪富,後因功封爵,跻身應都貴胄之列。母親元鏡清是先皇最鐘愛的嫡女,封號光華長公主,位比親王貴不可言。
當年十八歲的雲希夷,享盡富貴尊榮,只有一樁不美。
他年紀輕輕就要迎娶表妹澄陽公主?
不成,絕對不成。
做驸馬有什麽好處?
以後想娶個美妾都要被宗正府拎出來管教,活着還有什麽趣味?
更何況元婌這小娘,性情驕縱,一點都不好伺候。
雲希夷年少氣盛,打點好包袱就偷溜出了應都城。
他逃婚了。
他老早準備了好幾份路引,一路上暢通無阻,只要他願意,縱是一輩子不回應都都行。
雲希夷打算拖個一年半載,要出閣的姑娘是等不得的,待元婌另嫁了他再回去。
這一路上游山玩水,樂得逍遙。
雲希夷不禁感慨,在京中方寸之地,哪裏能得見這廣大世間諸多妙處?
然而這一路繁花似錦,一路晴天朗日,卻不及一人所開之盛景。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雲希夷暈倒在鄞州城外,被路人送去了任晴時的醫館。
待雲希夷在袅袅藥香中醒來,天已暗沉。
他打量了四周,還有些發愣,便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醒了也不要亂動。”
這聲音很是沉穩,雲希夷也難得乖順地繼續躺了下來。
任晴時近身坐下,為他把了把脈,雲希夷這才發現自己□□着半身,被他紮了好多針。
“這,你大膽!”
任晴時輕笑了一聲:“你我都是男子,何必擺出這副被輕薄的樣子?”
雲希夷聞言怒起,不過他轉瞬平複下來,放松躺着:“我這是怎麽了?”
任晴時為他一一拔去銀針,說道:“你生有不足,心疾是自娘胎裏帶來的。只是過去養尊處優,一直沒發作而已。這些天你應當是勞累過度了,才會心悸暈倒。”
雲希夷有些不信:“我從來都不知自己身有心疾。”
任晴時自然知道他不相信自己這個鄉野大夫,便說道:“太醫固然醫術精絕,但也顧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你這先天不足,輕易不會發作,他們沒有必要冒險為你根治。”
雲希夷不由得怒起:“這幫廢物……”他突然醒轉過來,支吾道,“什麽太醫?”
任晴時笑笑:“我為你解衣的時候發現了一枚玉牌,小世子失敬了。”
他嘴上說着失敬,神情卻未見得有多恭敬。
雲希夷自小被人簇擁着長大,原本以為任晴時不過一個鄉野下民,可是任晴時這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倒叫他有些意外。
待将銀針收起,任晴時俯下身,叫雲希夷心中一緊。
只見任晴時細細為他穿戴起來,雲希夷顫聲道:“我自己來。”
任晴時動作不停:“你沒察覺自己的手還麻着?”
經他一說,雲希夷才發覺自己雙手麻木,竟是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他情急之下怒道:“這是怎麽回事!你這個庸醫!要是我的手……”
“好了好了,”任晴時無奈道,“這是一時的。別吵了。”
說着他起身往屋外去,片刻之後端回了一盤子飯菜。
“雲世子大概是吃不慣這些東西的,只是你現在并不能吃太多葷腥,只能委屈一下了。對了,不能不吃,待會兒再餓暈了。”
雲希夷有些氣悶,擡眼望了望桌子上的飯菜,說道:“你端來給我瞧瞧。”
任晴時只得将盤子端過去給雲世子審閱。
雲希夷瞧了瞧,覺得尚可入口,便勉強點點頭:“你喂我。”
任晴時看他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嘆了口氣,拿來筷子一口一口喂他。
這頓飯在雲希夷漫天指揮之下吃完了,他正準備舒舒服服躺下,便聽到任晴時道:“還有碗藥,過一刻就喝。”
第二天任晴時将醫館暫時關張,帶着雲希夷回了自己在浮黎山上的住處。
“我試試為你調理,看能不能把這病症去了。”
此後許多天,任晴時便輾轉于藥廬書房之間,琢磨了各式方子,又不敢輕易給雲希夷用,便将他好生養着再說。
雲希夷原本好動的性子,在山上住着倒也不覺得悶。
浮黎山傳說是古之仙家勝境,有過仙人在此飛升,整座山雲霧缭繞确實是靈氣盈然。
他每日清晨被鳥語喚醒,在山間輕霧中打一套拳,随後洗漱吃早點,與任晴時一道看看書,乏了就去睡一覺,醒來還能吃到任晴時煮的茶。
雲希夷覺得這樣的日子也與神仙無異了。
有一日他趴在藥廬的榻上,盯着任晴時磨藥粉。
盯了許久雲希夷忍不住問道:“醫者仁心,你對每個病人都這麽盡心?”
任晴時手一頓,随即又抓了一把藥扔進石缽裏:“自然不是的。”
雲希夷心裏一跳:“可是你對我就很盡心。”
任晴時擡頭對他笑了笑:“小世子身份不同,我自然要對你好些。”
雲希夷隐隐有些不快:“難道你會因為我是皇親就對我殷勤一點?”
任晴時見他一臉郁悶,便回道:“你便是皇帝,我不愛醫便不醫。你就當是我瞧你順眼,我們有緣吧。”
雲希夷眼神一轉,嘻嘻笑道:“可惜了任大夫花容月貌,若你是個女子,此番救了我,我少不得要娶回家去。”
任晴時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過老實了幾日,又想吃我的針了?”
雲希夷不肯敗陣,硬着嘴皮道:“小爺不怕!”
任晴時不再和他計較,難得也開起玩笑:“我倒是可惜你不是個女子,否則我此番相救,你難道不要以身相許?”
雲希夷聞言猛地躍起,撲到任晴時身上,調笑道:“任大夫不該呀,難道你不知道就算我不是女的,也能以身相許嗎?”說着便要強壓着任晴時親下去。
任晴時被他勒得緊了,拿起搗藥的石杵便要砸他,可是又不舍得真砸,只能握着石杵狠狠戳了雲希夷的屁股,叫他吃痛松手。
任晴時此舉原是想着戳那地方最是無礙,卻沒想到雲希夷捂着屁股神色流轉地盯着他看了許久,嗫嚅着說:“你還真想啊!不成不成。”
任晴時幾乎被他氣死,将他一把撩開,手指門外:“你,立時馬上滾!”
雲希夷被任晴時趕了出去,立在屋外好久。
他細想了想任晴時方才的話,似乎是說自己于他很是特別,所以他才這般盡心地對待自己。
雲希夷忖度了一陣,暗想難道是自己惹了風流債了?
越想越覺得是,雲希夷居然心裏美滋滋起來。
任晴時這個人,看着冷冷清清,內裏也冷冷清清,居然還有些血性。
雲希夷一時高興,跑去溪邊捉魚,一路哼着歌回去,不想腳上打滑狠狠摔了一跤。
待他瘸着腿回去,天都要黑了。
任晴時剛剛才發覺他不見,以為是自己一吼将這位小祖宗氣跑了,急忙出來尋他。
結果便看見他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雲希夷将手裏的木桶揚了揚,咧咧嘴:“我捉了幾條魚,你拿去炖了。”
任晴時将桶接過,扶着他進屋。
到了燈下一看,便發現雲希夷的左膝摔破了,血黏着褲子,一時撕扯不開。
任晴時只得取來剪子,沉聲道:“有些痛,你忍着點。”
說着便剪開褲子,猛地一扯将傷口上覆着的那塊布料揭了下來。
只聽雲希夷一嘶,随即扯了扯嘴角:“你信不信,我長這麽大,還沒摔破過皮。”
任晴時點點頭,幫他清洗傷口:“你身嬌肉貴,自然到處有人當心着。”
雲希夷撇了撇嘴:“哎,可惜到了這,就不行了。”
任晴時擡頭望了望他,表情很是沉肅:“你想回去嗎?”
雲希夷一滞,連連否認:“不想不想。”
他并未告訴任晴時自己和公主的婚事,任晴時也以為他不過是在京中呆悶了出來走走。
任晴時埋頭為他包紮,說道:“大概是我托大了。你回去後尋些厲害的醫者,依你的身份,自有高人來治。我這荒山野嶺,你呆着總是不好。”
他低着頭,雲希夷也看不清他的神态,于是只得悶悶地說:“這裏怎麽就是荒山野嶺了?我覺得這裏很好啊。這山裏頭要什麽有什麽,我要是再住個五十年,說不定也能飛升了。”
任晴時擡頭看着他傻笑起來的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
任晴時俊秀清雅,笑起來的時候右嘴角還有個隐隐的凹陷,像美人的梨渦一樣。
所謂燈下看美人,雲希夷心中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俯身在任晴時額上落下一吻。
任晴時先是一僵,随後飛快挪開身,站起來冷聲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雲希夷也說不清方才自己是中了什麽邪。可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沒什麽錯。
知好色則慕少艾,任晴時雖說不是少艾,可也不比少艾差啊。
他素來身帶反骨,倒也不覺得任晴時是個男子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于是他單腳躍起,擺出一副十分無辜的神情說道:“晴時,我親了你,你高不高興?”
任晴時幾乎要被他氣死,他扶了扶額定定,指指他:“你,坐下。”
雲希夷便十分乖順地坐下,笑盈盈地張望着他。
任晴時見他眼眸亮晶晶的,知道他沒有開玩笑,只得沉聲道:“以後不許了。”
說着便繼續幫他包紮。
雲希夷将那只沒受傷的腳擺來擺去,歡快得很。
任晴時只得握住它,狠狠捏了一把,叫雲希夷吃痛不已。
“老實點。”
雲希夷見狀氣悶,大喇喇地将任晴時抱住:“我偏不老實!”
他身上常年帶着沉水香,袖籠中的香氣萦繞着任晴時,叫他一時竟不敢動彈。
雲希夷并未覺察出任晴時的異樣,很是歡快地将下巴抵在任晴時的額頭,口氣十分得意:“我可要再親一下了。”
任晴時按捺不住,掙開雲希夷的懷抱,猛地起身按住他的肩頭:“看你還敢和我耍賴嗎!”
說着便低頭狠狠地咬住雲希夷的唇瓣,聽得他悶哼一聲後任晴時隐秘一笑,随後舌尖打卷輕舔了舔方才自己咬過的地方。
這是他第一次與人唇齒相依,可是滋味也實在太過美妙。
任晴時自認自己還算得一個端方君子,可是今日所為,實在是太失體統了。
他一邊懊悔一邊抱住雲希夷,将他提起。
雲希夷倚在他身上有些氣弱,換氣的間隙半睜着迷蒙的眼看他。任晴時有些羞,閉了眼繼續與他作戲。
昏黃燭火下,二人依偎着厮磨不盡。
待一吻過後,雲希夷癱軟下來,靠在任晴時懷裏。
這靜谧有些尴尬和暧昧,任晴時此時已清醒了過來,咳了一聲以作掩飾:
“以後還敢和我耍賴嗎?”
雲希夷聞言瞪大了眼睛:“任晴時你這個混蛋,你方才那般,那般,是為了整治我啊!”
任晴時直覺自己不能應是,便搖頭。
雲希夷火氣下去了一些,繼續說道:“剛才是你主動的,不能算在我頭上。”
任晴時點點頭。
雲希夷推開他,坐下來喝了口水,潤澤的唇瓣叫任晴時看了有些不好意思。
雲希夷察覺他的尴尬,心中大樂,覺得自己扳回了一城,便喜道:“是你自己情不自禁的。”
他這副得意的模樣叫任晴時不勝頭疼。
任晴時只得幫他拿來完好的褲子,再出去給他炖魚湯。
雲希夷見他裏外操勞,心情大好。
自這一日起,雲希夷便時不時粘到任晴時身上。
他生得太過漂亮,又自小養尊處優,便是無理取鬧撒潑打滾也顯得愛嬌有趣,叫任晴時生氣不起來。
久而久之,任晴時也随他摟摟抱抱親親,不時上下其手一番。
在這日日厮磨中,任晴時常常在想以後的事。
雲希夷到他身邊,與他一道隐居在這渺無人煙的浮黎山,怎麽看都像是一種神跡。
他父母早亡,随師父在此學醫,師父亡故後便一個人住在此處。
這些年他獨自生活,雖然寂寥,但并非難耐,随遇而安便好。
可是如今被雲希夷一攪,待他走後,又如何能再習慣一個人呢?
任晴時雖然有這樣的苦惱,可是看到雲希夷在屋裏屋外竄來竄去,又覺得釋然了。世上有什麽事能長久呢?
有一時便是一時。
雲希夷特別喜歡逗弄任晴時,看他臉紅氣躁,看他不複沉悶上前來反制他。
任晴時不過大他幾歲,也是年少氣盛的時候,兩個人在這遠離人世塵嚣的地方,常常能生起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情意濃時不免陷落。
雲希夷偷偷潛進任晴時的書房,翻找了好久,出來的時候有些氣粗。
他見任晴時正坐在院子裏擇藥,便撲上去伏到他背上。
任晴時早習慣了他這樣的偷襲,無奈地停下手中的活,轉身道:“你怎麽了?”
雲希夷眼珠一轉,甕聲甕氣道:“我在你書房找到幾本書。”
任晴時被他這副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神情一帶,大概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書了,面上一紅,斥道:“不學好!”
雲希夷勾住他脖子,狠狠道:“你學好了?”
這句話語帶雙關,叫任晴時一噎,随後他扭過頭,繼續擇藥。
雲希夷不作罷,轉過身蹲在任晴時身前,嬉笑道:“這書裏寫得挺細呀!”
任晴時再也聽不下去了,冷冷道:“雲希夷,你知羞不知羞?”
雲希夷不以為然:“你這老學究,待會兒有你好受的!”
這種威脅真是叫任晴時回什麽都不好,只能做天聾地啞,不聞不言。
任晴時這副模樣叫雲希夷很是不高興,他決定要任晴時好看。
這天夜裏,雲希夷悄悄潛進任晴時屋裏,輕手輕腳撩起任晴時的被子,被對方逮個正着。
“雲希夷,你在做什麽?”
雲希夷聞言一驚,随即擠進被窩裏,一把抱住任晴時。
“晴時,我們一道試試吧。”
任晴時被他纏上,簡直是要了命。
雲希夷說着便親上來,滿臉戳印,手上動作也不老實。
任晴時被他差點扒了亵褲,心中怒起,便使力撕開了他的亵褲。
嘶啦一聲……
……
……
雲希夷停下手上的動作,愣了一下,随即揭開被子,将自己脫個精光,又鑽進被子裏頭扯任晴時的衣服。
“你也脫了,快脫了。”
任晴時悔青了腸子,手被迫碰到雲希夷絲緞般光滑的肌膚,簡直叫他悲憤欲絕。
雲希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勁頭讓他麻利地脫去了兩人的貼身衣物。
雲希夷還算剩着一點羞恥心,将被子整個蒙起來,用手摸索着任晴時的身體。
這時候被窩裏的氣息便顯得十分暧昧了。
雲希夷将任晴時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又開始對他上下其手。
任晴時在這種□□流瀉的時候也有些把持不住,不由自主地愛撫起雲希夷。
雲希夷膚質細膩,當任晴時有些微涼的手撫過時他便小小地顫栗起來。
任晴時愛極了他這樣,于是更加慢條斯理地撫過他手臂和腰肢,直到那處。
雲希夷沒想到任晴時比他膽大,便也不服輸地摸了上去。
任晴時低笑道:“我是大夫,你可不要和我比這個。”
說着便輕挑起小希夷。
雲希夷被這情潮籠罩,不由得悶哼起來,熱氣撲到任晴時耳邊,燙人得很。
任晴時邊手上使力,邊吻上他。
兩人唇齒交纏缱绻不已。
任晴時湊在雲希夷耳邊輕聲道:“你真的要?”
雲希夷有些發癢,顫了一顫随即道:“要啊,我來!”
他正想翻身壓住任晴時,卻被對方制住。
任晴時埋在他肩窩輕笑着:“美人自薦枕席,卻之不恭了。”
……
……
……
這一夜,美人雲希夷被任晴時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整治了一遍。
若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則之後的離散分別便不複存在了。
可惜你我皆凡俗,難逃此命運。
雲昭所領的浩蕩人馬湧上浮黎山的時候,雲希夷已在此住了近半年。
這處位于半山腰的院落只是松松紮了一道竹籬,任晴時在院子裏曬草藥的時候便看到了來人。
這一刻,他仿佛能聽見心底的嘆息。
雲昭對兒子出走一事初時十分震怒,後來時間長了又不免焦急起來。
若非雲希夷長居于這與世隔絕的浮黎山,也不會耽擱了這麽久的時間才找到。
雲昭領着一隊人馬進去,見到任晴時的時候做了一個禮。
任晴時不敢受,卻被雲昭止住:“應該的,小兒在此叨擾許久,給任大夫添麻煩了。”
任晴時卻向雲昭跪下,叩了三首。
雲昭大驚,立馬将他扶起:“任大夫這是何故?”
正在這時,雲希夷從屋裏沖出來,大叫道:“爹爹莫怪他,是我迫他的!”
……
原來雲希夷見任晴時給雲昭跪下磕頭,以為是父親知道了什麽,急忙出來擔責,只是這一下,壞了事。
雲昭何等精明,一下子便聽出不對,逼問道:“你迫他什麽了?”
雲希夷見父親目光銳利,不由得一頓,随後硬着頭皮道:“是我逼他收留我的。”
雲昭在他臉上逡巡了許久,點點頭:“回去再去教訓你。”
雲希夷只得立在一旁稱是。
任晴時拍去塵土向雲昭緩緩道:“家父任揚,十五年前任賓陽知府,不知侯爺可有印象?”
雲昭想了想,反應過來:“原來是任公。不知任公……”
任晴時垂着眼簾作答:“家父歸鄉後不久便過世了。”
雲昭嘆了一聲:“任公忠義,可惜了。”
“家父離京前想拜謝侯爺,可惜未能成行。如今我得遇侯爺,代他向您磕三個頭。”
雲昭拍拍他的肩:“何足言謝?令尊為國實乃忠心,為民是真正的父母官,只是……罷了,逝者已矣,再說又有何用?公道自在人心。”
十五年前随州災荒,賓陽災情尤為嚴重,朝廷的赈糧卻遲遲不到。任晴時之父任揚往刺史府跑了一趟又一趟,都求索五門,最後放光了府裏的存糧,只好假拟了朝廷的公文作保,借了上萬鬥的米赈災。後來事情敗露,拘了他上京要問斬。所幸臨川侯雲昭仗義直言,保下了他,但是建興帝餘怒未消,将他削職為民,下旨永不複用,趕回了老家。
雲希夷這時才知道,自己與任晴時還有這樣的淵源。
他突然憶起任晴時當日所說,“小世子身份不同,我自然要對你好些。”
原來是這個意思。
雲希夷想起自己當時自作多情的模樣不由得好笑,不過這之後耳鬓厮磨傾心相許的數月卻不是假的。
只是如今父親來接,他一下子被拉回塵世。
他與任晴時,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倒并未叫雲希夷困擾太久。
雲昭将雲希夷撇到一邊,與任晴時一道進了裏屋詳談。
任晴時為雲昭斟了茶,雲昭拂了拂茶沫,沉聲道:“是希夷對不住你。”
任晴時放下明目杯,卻不作聲。
雲昭繼續說道:“希夷是我的兒子,我很了解他。他生性跳脫是一樁,萬萬吃不得苦又是一樁。方才看了看,這山中清苦得很,他能在此安安分分呆了半年,自然有別的原因。”雲昭擡頭望了望任晴時,見他面色有些蒼白,便知自己猜對了。
“我是過來人,你們的情态我看得很明白。剛才希夷那麽急,當是以為我發現了什麽。”雲昭笑了起來,“這個傻小子,我原本還想不到呢。”
任晴時強笑着:“他在胡說,并不是他強迫我。”
他嘆了一聲:“這一天我早就想過了。希夷心事少,有些孩子脾氣,他行事但憑一時興起,縱情灑脫得很。我心裏其實是很清楚的,我知道不該,但是我沒有管住自己。”
任晴時撐着額頭,低低說道:“雖然這麽說您未必樂意聽,可是我相信,希夷與我,都是真心的。”
雲昭點點頭:“我确實不怎麽樂意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兒子,身上有皇家的血脈,他日後還要尚公主,我并不希望他與男人之間有什麽暧昧□□。你知道嗎,他這次是逃婚,把公主撂在一旁私自出京,也算是給我和他母親大大長臉了。”
任晴時有些意外,他攏在袖中的手死死按住方鎮定下來,勉力笑了笑:“我并沒有想過長久的以後。侯爺你也盡可當做一無所知。希夷還小,難免犯錯,這一回就當他不懂事吧。”
任晴時心如刀絞,他想起這一百多個日夜,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彌足珍貴絕不能忘懷的回憶,卻必須把它當成雲希夷年少輕狂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錯誤。
雲昭洞悉任晴時看似平淡的神情和話語下痛苦的內心,可是此事容不得他半點恻隐之心。
既然任晴時這麽知趣,一切便好辦了。
雲希夷自然不是傻子,他見父親與任晴時密談,心裏不由得忐忑,于是不顧護衛阻攔闖了進去。
任晴時見到闖進來的雲希夷,心中難抑激動,卻不得不死死定住自己。
雲希夷見父親面色不虞,更是七上八下,他自幼受寵,并不知收斂,于是幹脆不管不顧地朝父親跪下去,悶聲道:“求父親成全,我不回去了!”
雲昭聞言氣急,差點踹上去,被任晴時一把止住。
雲昭恨聲道:“我成全你什麽?你還有臉說?你離家半年心思全野了,我,你母親,你妹妹,你都不要了?不回去?讓你留在這荒山就是成全你了?你這個孽畜!”
雲希夷少有被父親這麽斥責的時候,他心中又委屈又不甘,便跪在地上繼續說道:“元婌那個小娘,誰愛娶誰娶,我不想當驸馬。這浮黎山好得很,我就呆在這裏。不過您放心,我會時常回京看你們。”
未待雲昭踢翻這個逆子,任晴時已起身拽起雲希夷。
他捏住雲希夷的手,沉聲道:“這樣的話不可再說了。父母生你養你,你怎麽能不在他們跟前盡孝?公主,定是賢淑美貌的一流人物……”任晴時還想說下去,可覺得實在太過違心,便自嘲得笑了笑,不再說話。
雲希夷注視着任晴時,冷冷道:“你想我回去,娶公主?”
任晴時不顧雲昭在場,輕輕抱住雲希夷,在他耳邊說道:“希夷,這些日子你開不開心?”
雲希夷不解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