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雪白的發帶
解決完事情了,宋齊遠隐身出門去看他的小弟子了。
自從寒洲做宗門任務以來,宋齊遠就一直暗地裏圍觀。
沒有其他特別的原因,單純就是怕小弟子遭遇什麽意外。
比如遇到魔修啦、掉進什麽秘境啦、唰的一下被擄走啦。
根據報社小說裏的情節,宋齊遠真的是滿滿的都是擔心。
他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一個不小心,小弟子就無了。
實在是報社小說裏,主角的經歷過于慘烈。
比如剛逃出韓家,就遇到火坑宗門,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簡直無縫銜接。
雖然在這麽多年的暗中保護裏,宋齊遠只碰到過一次突然打開的秘境,暗中出手把小弟子一行人挪遠了點。
但宋齊遠還是不放心。
那次要是他不在,小弟子進入了秘境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說到底,宋齊遠對報社小說主角的幸運度極度不信任。
在寒洲能獨自應對修真界的大部分危險之前,宋齊遠是一定會當暗中保镖的。
雖然,可能,大概,也許,他直到最後寒洲能獨當一面了,還是會不放心放手。
頗有一種,一百多歲老父親看着八十歲兒子,還覺得那是自己崽崽。
但宋齊遠也知道,崽崽總會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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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洲也總會成長到任何人都傷害不了他的地步。
躲在雲層裏,宋齊遠盤腿坐着,單手撐臉,閑散地看着下面小娃娃打怪物。
地上,四個人正在互相配合,試圖打退一只妖獸。
只要打退了這只妖獸,就能獲得妖獸守着的靈草了——那是他們的宗門任務目标。
劍光飛過、靈木纏繞、火球爆炸。
一聲嚎叫後,妖獸轉身逃跑了。
“呼。”袁煙兒擦了擦汗,對王長明說,“你去挖靈草。”
王長明只能去挖土刨靈草了。
袁煙兒蹦到寒洲身邊,開心地問:“小叔祖,這次回宗門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兌換的啊?”
和以往不一樣,寒洲想了想,點了點頭。
“有想兌換的東西。”
袁煙兒一下子好奇極了,追問道:“小叔祖想要換什麽?”
雖然他們能接的宗門任務貢獻點很低,但是小叔祖一次也沒兌換過,這麽久積攢下來,還是能換一些好的小東西的。
術青也好奇地看過來。
王長明立馬把靈草挖好收起,跑過來湊熱鬧。
寒洲垂下漆黑的眼睛,看着地上茂盛的野草。
“小東西。”他說。
三個小夥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完成宗門任務了,四個人也就結伴回靈天宗。
雲霧中的宋齊遠,慢悠悠地跟在他們後面。
完成宗門任務的地方離靈天宗不遠,還處于靈天宗的地域內,四個人很快回到了宗門。
既然回到宗門了,宋齊遠也就不那麽擔心,自己先回留青峰打坐修煉。
沒過多久,寒洲就回來了。
他站在大殿外,踟蹰的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打坐修煉的宋齊遠察覺到了,他睜開了一只眼睛,看了一眼,看見小弟子要進來了又閉上。
“師父。”
小弟子走到他面前。
“嗯。”宋齊遠回應一聲,睜開眼睛。
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小弟子捧在手心遞過來的東西。
是一條白色的發帶。
不過是還算看得過眼的法寶而已。
宋齊遠看着少年手裏放得好好的發帶。
“送給師父的。”
少年這樣說。宋齊遠擡眸,就看見少年漆黑的眼睛裏是自己的倒影。
唉。
宋齊遠心下嘆了一口氣。
小弟子孝心可嘉啊!
“幫為師系上吧。”宋齊遠開口說道。
玉冠被摘下,放置一旁。
少年握着雪白的發帶,走到了師父身後。他看着師父的墨色長發,還有點不知所措。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把那根雪白的發帶系上,然後拿起玉冠幫師父重新帶上,玉冠下是雪白的發帶,雪白的發帶垂落在墨發上。
發帶系好了。
寒洲本應該馬上離開師父身後,但他卻站在了那裏。
漆黑的眼睛看着那根雪白的發帶。
雪白的發帶垂落在墨發間。
是、他送的。
寒洲垂下了眼眸。
“寒洲?”
小弟子不知道為什麽待在原地,宋齊遠疑問道。
少年立馬回過神來,他回到師父面前,看着師父。
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睛,宋齊遠不由笑了,漂亮的丹鳳眼微微彎起:“謝謝寒洲,為師很喜歡。”
喜歡、嗎?
“師父喜歡就好。”寒洲回答。
送禮物的事情,就這麽平瀾無波的過去了——除了宋齊遠心裏慈愛之心大起。
小弟子多孝順啊!
寒洲卻多了一個習慣。
他會時不時,偷偷去看師父後面的雪白發帶。
偶爾有風吹過,那雪白的發帶會和墨色的長發纏繞在一起。
那是,他送給師父的發帶。
寒洲不明白心裏裝滿整個心髒的感情是什麽,但大概是開心吧。
大概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或許不願意知道。
那是貪婪啊。
是身體裏被鎖鏈困鎖住的貪婪。
送給師父一件東西,好像占住了師父的一絲一毫。
如果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會不會有一天,他會完全占有師父。
他能完全占有師父。
占有來做什麽?
什麽也不做,只是抱在懷裏,藏起來讓所有人都看不見,就像藏起了自己的心髒。
但他不知道。
寒洲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貪婪已經從鎖鏈的縫隙裏鑽了出去。
他只是看着師父。
然後克制的站在遠處。
不需要擁抱,不需要親親,不需要任何東西。
他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
他不會讓師父失望的。
“寒洲。”
宋齊遠站起來,準備去做飯了,叫一叫修煉的小弟子。
寒洲睜開眼睛,站起來,然後伸出手牽住師父的一角衣袖。
宋齊遠帶着小弟子走去廚房。
走在長廊裏,寒洲擡頭看着太陽,陽光刺痛他漆黑的眼眸。
看了很久,他終于收回目光,眼角看到雪白發帶時,卻像是比被陽光刺痛更刺到眼睛。
寒洲移開了視線,看向院落裏的草木。
腳步聲在長廊上響着,清涼的陰影被從圍欄灑落進來的陽光分割。
寒洲這一刻,突然不敢看那根雪白的發帶。
寒洲改掉了偷偷看師父系着的雪白發帶的習慣。
他不再偷偷看了。
小夥伴發現了他在苦惱,因為在內門講堂裏他都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小叔祖。”袁煙兒好奇地湊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王長明也湊過來,好奇地睜着眼睛等回答。
術青也好奇地湊過來。
三雙眼睛看着他。
寒洲收斂了自己的心事,搖搖頭。
“無事。”
“小叔祖。”袁煙兒說道,“有事情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幫忙解決啊。”
“對啊,小叔祖,人多辦法多。”王長明十分贊同。
“小叔祖可以說說發生了什麽。”術青握着扇子拍了拍另一只手心。
寒洲抿唇,沒有說話。
與師父有關的話,他不想說。
不論是出于自己獨有的私心,還是為了保護師父——師父不該和他那些難言的心思聯系在一起。
雖然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什麽心思——他至今沒搞懂自己是貪婪——就像他蒙住了他自己的眼睛。
所幸,很快就是修真界各宗門的大比了。
修真界所有排得上數的宗門,都會派弟子去參加。
這次是寒洲第一次參加,袁煙兒、王長明、術青他們也報名了。
大比的地點是一處秘境,所有參加的弟子都會進入秘境。
秘境地點離靈天宗有些遠,參賽時間也長達一個月有餘。
寒洲有很長時間會不在靈天宗,不在師父身邊。
“師父,我走了。”
寒洲跟宋齊遠行禮告別。
宋齊遠擡手,揉了揉他的頭,叮囑道:“路上小心。”
手下的少年好像顫抖了一下。
宋齊遠不由笑了出來。
“為師相信寒洲一定會取得好成績!”
“謝師父。”等宋齊遠把手收回去,寒洲後退一步,再行一禮,轉身離開了。
宋齊遠站在原地,擡頭看着小弟子遠去的背影,不由感嘆。
小弟子好像長大一點了,都不喜歡被摸頭了。
看到小弟子的背影已經越來越小,宋齊遠的身影消失,暗中跟了上去。
禦劍飛行的寒洲,風咧咧吹過他的黑色長發。他的手指縮在衣袖裏,微微顫抖。
他越來越不明白。
卻又好像捂住眼睛的手,越來越捂不住,手指滑落露出後面漆黑的眼睛。
他不明白!
少年咬緊了牙,眉眼滿是嚴肅和冷厲。
閉了閉眼睛,寒洲感受着風吹過臉頰,然後向後面遠去。
他不明白。
他怎麽肯明白,他原來那麽貪婪。
寒洲要的不多,這是宋齊遠曾經蓋章的。
寒洲現在要的也不多,要的……不多,可對現在而言又太多了。
是他有問題。
寒洲重新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睛平瀾無波。
他開始重新認真思考“獨立自主”這四個字。
師父說的“獨立自主”是什麽意思?但一定不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他在努力的修補、挽救。
不想要因為自己有錯,就只能離開師父身邊。
修補、挽救,總會改掉那錯,然後留在師父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