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稱心就在那一瞬間, 停止了掙紮, 有些尴尬地怔在原地。
李承乾的目光就像一束明光, 将他從頭看穿。
“你害怕父王知道我們的事?”李承乾總算反應過來。稱心所流露出來的情緒, 确實是害怕。他冰涼的雙手和失措的舉動,都昭示着他內心的惶恐。
稱心錯開了眼睛,試圖躲避着李承乾的眼神。可李承乾卻執拗道:“你看着我, 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害怕?”
稱心确實在害怕, 他現在的心态, 就是将頭探出龜殼的烏龜。若是不被人發現,便一切如常, 甚至可以和李承乾在人前秀秀只有他倆才懂的恩愛。可一旦被人發現,他就會立刻把腦袋縮回去,躲得緊緊的。等他下次再伸出頭來,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如果不是李承乾突然的一句話, 或許他永遠不會發現這個問題。
“你說話啊,為什麽每次你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你所表現出來的那些小眼神和小動作,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麽?為什麽你明明那麽害怕,卻從來都不告訴我。為什麽你心裏的想法,我總是最後一個知道。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像個傻子。”
李承乾确實着急了, 着急的同時,他的內心又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挫敗感。他覺得自己活在了稱心編織的一場美夢當中,總以為自己已經慢慢地走進了眼前人的內心, 可實際上,他們之間還埋藏着太多□□。一不小心揭開,就會将從前所建立起來的那些美好,炸得體無完膚。
稱心默默地聽着李承乾歇斯底裏的大吼,卻忽然聽見了門外真真切切地傳來了敲門聲。李世民派來保護世子的侍衛朗聲沖屋裏道:“世子,可有什麽吩咐?”
緊緊攥着稱心雙手的李承乾,忽然感覺到眼前人又是一顫,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煩躁地沖門外的侍衛吼道:“沒事,退下!”
侍衛走了,李承乾的臉色卻更加陰沉。只是看到稱心這樣,他又不忍心繼續逼迫下去,一時不知道該生稱心的氣還是該生自己的氣。
稱心苦笑道:“世子......過了今日,您就是太子了......”
李承乾放輕了聲音,蹙眉道:“那又如何?”
稱心臉上的表情越發柔和,像是陷入了一種美好的憧憬:“當了太子,就不能夠再任性。今後你會遇見德高望重的師長,你要學的東西,也會越來越多。等你再大一些,還要學着處理政務,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天下人的監督之下......”
李承乾仍舊握着稱心的手,初時他還十分認真地聽着,聽到後頭卻越發覺得不對勁。稱心的話裏,全都是他會怎樣,卻沒有一星半點的內容是關于自己的。就好像今後的生活,他将自己完全摘除在了李承乾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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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刻,李承乾聽見稱心道:“今後你還會迎娶太子妃,結婚生子,兒女滿堂......”
李承乾的臉色,已經徹徹底底地冷了下來。不僅臉冷,他覺得心也冷。這些日子,他為稱心的每一點主動而歡呼雀躍,經常把那些溫馨的小細節揣在心裏暗自興奮好久,
到頭來,卻發現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眼前的這個人,或許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跟自己長長久久。他只是陪伴着,陪伴着,到了合适的時候,就功成身退,把他讓給別人。
“你真的......希望這樣麽?”李承乾盯着稱心的眼睛,“你真的舍得麽?就這樣将我讓給別人,你就不争取一下?”
稱心僵在原地,不知該怎麽回答。李承乾今日一定要求得一個答案,可稱心卻不想在李承乾面前撒謊。
他自認完全可以讨巧地向李承乾說兩句溫言軟語,憑着他對李承乾兩輩子的了解,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人哄過去。
可他不想這麽做,眼前站着的,是他擱在心裏兩輩子的愛人。他當然想獨占,想得快瘋了,可他什麽都不能做。
最真摯的愛,不一定是完全的占有,還有可能是咬牙的克制。
稱心不想欺騙,卻沒有想到,這樣短暫的沉默,加速了李承乾心理防線的崩潰。
“你......就沒有想過,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是那勞什子結婚生子麽?是和別的女人躺在一張床榻上,卻夜夜同床異夢麽?你為什麽非得這樣,就不能騙騙我麽?”
稱心詫異地看着李承乾,卻在短暫的驚訝後,陷入了更長的沉默中。
屋內的兩人,就這樣陷入了長時間的僵持,誰也沒有先出言打破局面。可同樣的,也沒有人負氣離開。
承乾宮內發生的事情,李世民一概不知,他的計劃已經進入最關鍵的時刻了。
這日清晨,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已經約定好,在齊王的武德殿前聚首,而後一同入宮面見李淵。對于今天的當庭對質,李建成和李元吉都不是十分緊張,畢竟和嫔妃私通之事,是李世民随口胡說的。病急亂投醫的說辭,處處透着漏洞,到了皇帝面前,兩相一對質,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更何況如今的長安,是他們兩兄弟的勢力範圍。李世民若真想在長安興風作浪,也得掂量掂量。
于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便騎着上好的胡馬,優哉游哉地往玄武門而去。因為李元吉的武德殿和李建成的東宮緊挨着,而玄武門又是離他們的府邸最近的一個門,因此這短短的一條路上,全是他們自己的守衛。
不管這兩兄弟的戒心有多重,至少在這一條路上,他們是不設防的。可兩人誰也沒有想到,就是在這樣一條他們認為萬無一失的短路上,出了岔子。
李建成還是十分敏感的,在騎馬的過程裏,他總感覺四周有些不對勁,可真要說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他勒住了馬頭,回身沖李元吉道:“四弟,你有沒有覺得,這條路有些不對勁?”
李元吉卻沒有覺出什麽來,他蹙眉道:“大哥,你未免過于敏感了,這一路上都是我們的人,就算要出岔子,也不該出在這條路上呀。”
李建成環顧了一下四周,甚至還親自騎馬走到一個衛兵面前,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而後臉色突變道:“四弟快走,衛兵都是生面孔,這條路上有問題!”
他剛要拍馬回身,方才他細認的那些衛兵,卻都跑過來,将他們圍住了。緊接着,不知從什麽地方,又竄出了一窩子兵,手上全都帶着弓箭,将兩兄弟圍得水洩不通。
李建成還來不及調轉馬頭,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李世民在叫他:“大哥,發生什麽事了?”
李建成匆忙地回過頭,見李世民一身戎裝,手持着一把精弓,顯然是早有準備。
李建成實在是慌了,在他這麽多年的太子生涯中,從來沒有一刻面臨過這樣的絕境。
他從一側抽出弓箭,努力地想要将它們搭起來對準李世民。可那雙手卻不聽他使喚,哆嗦個不停。
李建成越是想控制,就越是失控,到了最後,他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手,力氣之大将手都拍紅了。
就在此刻,李世民卻像是欣賞夠了李建成的窘态。他不慌不忙地搭起手中的箭,對準了李建成的眉心。
“世民......你在幹什麽?快下來!爬樹太危險了,萬一摔了呢?”
“哥,你的紙鳶不是挂在上頭了麽?我去替你取回來!你別急,等着我。”
“父親,世民雖然頑皮了些,可這是孩子的天性,您對他,未免嚴厲了些。”
“嘿嘿,大哥,你放心,一點都不疼,我皮厚,這點子小傷,我還不放在眼裏。”
“世民,你此去渭北,一定要小心。哥之後也會離開河東,到渭北去幫你。”
“好,哥,你保重!”
“你也保重!”
曾經的一幕幕,在李建成的腦海中回閃而過。
他和李世民,從小就是兩個性格差異很大的孩子。他文靜懂事,又是長子,李淵總是偏疼他多一些。反觀李世民,就像個沒人管的野孩子,從小就活潑好動,闖禍的事情也沒少幹。在三子李玄霸去世之後,李淵又将所有的寵愛,都給了李元吉。
他們都在河東老家的時候,兄弟四人還是十分有愛,真真稱得上是兄友弟恭。可後來,李世民投身行伍,為隋朝立下了軍功,從此就一直漂泊在外,鮮有回家的時候。而李建成,則留在了河東,年幼的李元吉,則由他來照顧。
連李建成都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兄弟變成了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怪物。甚至一步步到了今天,非要執箭相對,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步。
李建成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神望着李世民,他沒有求饒,如果上天注定他今天要命喪玄武門,那麽所有的求饒和哭訴,都是沒有意義的。
李世民性子裏的那股不死不休的勁兒,他再清楚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