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眼看着長孫氏的臉色凝重起來, 李世民急忙勸慰道:“放心, 一切有我。”
許是李世民的寬慰起了效果, 長孫氏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片刻後, 長孫氏猶豫道:“殿下......打算怎麽安置韋氏姐妹?”
李世民怔愣了片刻,仔細地瞧了瞧長孫氏的臉色,确認無甚異常, 才有些尴尬道:“将韋珪安置得離楊氏近一些,韋尼子就安置在她姐姐的偏殿吧。”
長孫氏靜默着點了點頭, 卻忽然被李世民握住了手:“觀音婢......我......”
長孫氏擠出了一個笑容, 用帕子捂住了李世民的嘴:“殿下,別說了, 我都懂......”
就像當年,李世民将前朝帝女楊氏接進府中,也是跟長孫氏說了這麽一段話。楊氏身份特殊,李楊聯姻又是李淵的命令, 可以說是不得不為,所有的這些, 長孫氏都獨自忍了。
更多的時候,她見到盧氏,心下也會有些羨慕。雖說盧氏善妒之名遠播,可是說到底, 哪裏會有女子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丈夫的呢。
幸運的是,秦/王/府裏的這些女人,目前看來還比較太平, 也沒有人能夠越到長孫氏前頭去。
李承乾從長孫氏宮裏出來,便興沖沖地去找剛互通了心意的稱心。不曾想到了稱心的居所,卻撲了個空。
雲澤有些莫名地看着興致高昂的世子,撓頭回禀道:“郎君他往花苑去了,說是今日天氣晴好,到外頭透透氣。”
原本雲澤還忐忑不安地擔心掃了世子的興致,可不曾想,李承乾卻笑容滿面地徑自朝花苑去了。
李承乾腳程很快,還沒到花苑,便已遇上了還在路上的稱心。稱心一瞧見李承乾,眼睛倏地亮了,卻也還算矜持地輕咳了一聲:“世子也準備到花苑去?”
李承乾點點頭:“難得今日尚在休沐期,我是一刻都待不住了......”
稱心笑着牽上了李承乾的手:“感情世子那麽喜歡外頭的花花草草?”
李承乾卻面不改色道:“我是特地來尋你的。”
這打直球的話被李承乾用尚未變聲的嗓音說出來,簡直要讓稱心丢盔棄甲。過路的侍人,都奇怪地看着滿臉通紅的稱心。今日的天氣挺涼快的呀,房大郎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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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看一句話就把人逗得快燒着了,一路上也不再開口。
到了花苑的那一刻,兩人卻忽然聽見了一陣如泣如訴的琴聲,光聽琴聲,也可知撫琴者技藝之高。稱心疑惑道:“這王府之中,還有琴技如此高超之人,不知今日能否有緣一見。”
李承乾卻皺起了眉頭,李世民素來不喜愛絲竹管弦,尤其是七弦琴。李世民認為,那是南人的玩意兒,甚至于楊廣就是癡迷于這靡靡之音,才最後導致了亡國。
正因為這樣,秦/王/府向來是不養琴師的,不僅如此,就連府中的女眷,知曉了李世民的喜好後,也改練剛柔并濟的劍舞,而抛棄了習琴。按理來說,府中懂琴之人并不多,就連李承乾也一時想不出撫琴之人的身份。
不過,他雖然想不出撫琴人的身份,卻想起了夢境之中,稱心曾在東宮花苑內蕩秋千的景象。而秦/王/府內,也恰恰有這麽一處隐匿在百花叢中的秋千。
李承乾一把拉住了稱心的手,領着他在花叢深處尋那秋千的下落。費了好一陣兒功夫,還真的被他找到了。
只不過,他們來得不太巧,那秋千之上,已經有了一個小身影,正坐在上頭,指使着身後的侍人将他推得再高一些。
李承乾牽着稱心,徑直朝那秋千走過去,一眼就看清了那小孩兒的模樣。不過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即便看清了,李承乾也一時反應不過來,小孩兒是什麽身份。
可在這王府之中,除了李世民和長孫氏,試問還有誰的身份,能越過李承乾去呢。是以即便是個孩子,李承乾也沒有相讓的意思,他皺眉道:“哪裏來的小孩兒,還不趕緊将秋千讓出來。”
那小孩兒也不認得李承乾,見他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小孩兒有些畏懼地縮了縮脖子,只不過屁股還是緊緊地粘着秋千,沒有挪窩。
李承乾沒能将小孩兒認出來,小孩兒身邊的宮女,卻已經認出了李承乾服飾的制式,當即吓了一跳,恭敬地朝世子行禮。
李承乾蹙眉道:“他是誰?”直接就指着委屈巴巴的孩子。
侍人應道:“這位是長沙郡王。”
長沙郡王?李承乾一怔,許久才反應過來,那小孩兒居然就是日後的吳王李恪,他的三弟。
李承乾表情複雜地看着懵懵懂懂的李恪,他對這個三弟向來是沒有什麽印象的,因為無論是李恪本人,還是他的母妃,隋炀帝女楊氏,在李世民的後宮之中,存在感都太低了。
李恪雖然比李泰年長,可比起李泰所得的盛寵,李恪顯然就不夠看了,再加上他的母妃楊氏,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卻始終不得李世民寵愛。比韋氏早進府,也比韋氏早生子,可到死了才被加封為妃,也着實是個可憐人。
李承乾沒有料到的是,自己回憶前塵的嚴肅臉色,給了李恪莫大的壓力。小人兒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嘴巴一癟,“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李承乾被這哭聲吓了一跳,急忙哄道:“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搶,秋千你玩吧。”
可李恪的哭聲絲毫沒有減弱,一瞬間寂靜的王府花苑充斥着孩子的哭聲。稱心看他哭得難受,剛想蹲下身子去哄人,卻被李承乾拉住了:“別哄,別慣着他,越慣着他他就越順杆兒爬。”
稱心只好收了手,李恪哭了一會兒,也漸漸沒了力氣,哭聲小了下去。悄咪咪地睜開了眼睛,見他身邊雖然都是人,卻都沒有一個人來哄他,心下也不明白,為什麽往日百試百靈的招式,到了今天就不好使了。
李恪空出了時間來思考,自然也就忘了嚎啕,挂着兩泡眼淚愣在那裏,樣子滑稽得不行。
看到後來,連稱心都忍不住笑了。李承乾故意逗他:“繼續哭呀,怎麽不哭了?”
李恪一經提醒,這才反應過來,一咧嘴哭聲又起,都不用做準備的。最後李承乾看他都快哭得背過氣去了,才出聲哄了兩句。可為時已晚,這下子他說什麽,李恪都不買賬了。
最後,還是稱心俯下身子,聽着李恪斷斷續續地說:“我......我要去找母親。”
李承乾問一旁的侍人:“楊氏現在何處?”
那侍人指了指遠處的亭子:“就在那亭中。”
李承乾于是試圖牽起李恪的手,卻被記仇的小人兒一把甩開了。轉瞬間,稱心的手反倒被李恪牽住了。
李承乾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又在心裏給李恪記了一筆。特地繞到了稱心的另一側,把他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攥在掌心裏。
如果沒有那越來越清晰的琴聲,稱心也許會被李承乾那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但他們一路走,就越發肯定,那琴聲,定然是從亭中傳出來的。
如果撫琴之人是楊氏,李承乾反倒不會覺得奇怪。隋炀帝歷來對江南眷戀非常,自然也對古琴鐘愛有加。不管是因為兒時的耳濡目染,還是為了引起父皇注意而後天苦練,琴技對楊氏來說都十分重要。稱心注意到的卻不是這個,他聽出了楊氏所彈的曲目,實在是一曲悲歌,名曰《湘妃怨》。顧名思義,只有心中有怨的女子,才會奏出這樣的曲子。
踏入亭子的那一刻,楊氏的眼神立刻朝三人看了過來。李恪不愧是個會撒嬌的,一見楊氏,聲音立馬比方才高了一個八度,直把楊妃吓得丢下了琴,跑到三人面前。
待他看清李承乾的穿戴,面上又是一驚,讷讷地道:“世......世子......”
以李承乾的眼光來看,楊氏還是很美的。她的美,不同于長孫氏的從容大氣,也不同于韋珪的雍容華貴。她雖是隋炀帝女,身上卻有着江南女子的柔婉。如果李世民喜歡小家碧玉的女子,那楊氏想必會很受寵。
只可惜,李世民并不吃這一套。
楊氏是長輩,李承乾在她的面前,還是要遵從禮數的。他規矩地向楊氏賠禮道:“是我不好,方才不小心,将三弟惹哭了。三弟一定要尋母親,我才冒昧帶着他前來......”
楊氏有些慌張,她絞着手中的帕子,一面胡亂地替李恪擦着眼淚,一面答應道:“不......不礙事的,是我沒有将孩子看好,沖撞了世子......”
眼看着她那麽拘謹的模樣,李承乾也不知該說些什麽。經歷了這麽一番波折,李承乾早就沒有了最初的興致,反倒是稱心誇贊了一句:“您的琴藝出衆,晚輩佩服。”
楊氏似是有些悵然,她局促地笑道:“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讓你們見笑了......”
一直到楊氏攜了李恪離去,李承乾才發現稱心的臉色有些凝重。他輕輕地捏了捏稱心的掌心:“你怎麽了?”
稱心對着李承乾,向來是不設防的,一不留神就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我只是在想,為什麽後宮之中,要有這麽多的可憐人......”
李承乾一怔,片刻後,他用力地握着稱心的手,擡起頭正色道:“我答應你,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只會有你一個人。”
稱心聞言也愣住了,他原本只是感嘆,絕無逼李承乾做承諾的意思。不過這樣的承諾,聽起來總是甜蜜的,稱心伸手摸了摸李承乾的頭。
至于承諾的真與假,只有時間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