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沒有奇跡發生, 末路的英雄, 就這樣喪生在長刀之下。
瓦崗寨的傳奇落幕了, 李密的頭顱, 被快馬加鞭地送回了長安。出乎意料地,李淵并沒有多高興。
或許是被成王敗寇的結局震懾了,又或許是想起了往昔的歲月, 李淵怔愣許久,終究還是揮了揮手, 讓侍衛退了下去。
李淵的目光專注地盯着那侍衛離去的背影, 饒是裴寂這種與李淵向來親近的臣子,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恍惚間, 他聽見李淵喃喃道:“河南......河北......是該騰出手來收拾這兩處了。”
沒有聽見裴寂的答話,李淵便自顧自地道:“可是,朕又能派誰去呢,除了世民, 朕還能派誰去呢?”
裴寂趁機道:“秦王骁勇,征服王世充, 秦王是不二人選。”
李淵長嘆一聲:“朕何嘗不知道世民勇猛善戰,可是裴寂,朕才剛剛處決了劉文靜。世民已經連着罷朝許多日,他這是在跟朕賭氣, 怪朕将他的長史殺掉了。”
裴寂沉默了半晌,此事的起因是他,無論如何, 此刻他都得為李淵出謀劃策,說動秦王出征河南。
裴寂想了許久,心頭靈機一動,終于展顏道:“陛下,臣倒是有個法子,陛下不妨一試。”
李淵聞言,也坐直了身子,急切道:“什麽法子?”
裴寂笑道:“激将法......”說着,他唇邊露出些隐秘的笑意,走上前去,伏在李淵耳邊輕聲說了一通。
第二日,還躲在家中長毛的李世民,忽然接到了一道手敕。這份手敕的內容,着實讓李世民摸不着頭腦。
房玄齡看着面前的手敕,有些訝異地挑眉道:“這是陛下今晨發往□□的敕令?”
李世民颔首道:“是,沒頭沒腦地給我發了這麽道敕令,也不知是什麽用意。真不知道父皇是怎麽想的,居然想和王世充分西京、東京而治之,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沒錯,這道手敕上寫的,确實就是這麽個意思。如今李唐據有西京長安,王世充據有東都洛陽。兩方有着各自的國號,而李淵就想兩個朝廷相安無事,不打了?!這不是荒謬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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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實在是弄不懂這位老父親的腦回路,和劉文靜的新仇舊恨混雜在一起,忍不住恨聲道:“我看父皇真的是老糊塗了,如果和王世充東西對立,那河北的窦建德呢,也不滅了麽?真沒見過這樣的,大業未成,自己先打了退堂鼓。”
房玄齡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世民愕然道:“你笑什麽,難道我說得不對麽?”
房玄齡搖了搖頭:“殿下說的對,卻也不對。王世充和窦建德确實得打,可是陛下也并沒有勸您不打呀。”
“可是......這敕令?”李世民猛地一頓,他好像有些明白房玄齡的意思了。
“殿下如今避而不朝,陛下就是想布置差事,也找不着人啊!這不,您不去,陛下的敕令就找上門來了,這不就是最簡單的激将法麽?”
李世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半晌,氣悶道:“我......不去......”
房玄齡深深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開口道:“殿下,你得去......”
李世民辯駁道:“可是劉文靜......”
話未說完,他就聽見了一句:“就是因為您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劉文靜才會死......”房玄齡說這話時,語氣是少有的嚴肅。
李世民沒料到他會這麽說,霎時間炸了毛:“你說什麽?”
房玄齡卻并不膽怯,他直言道:“殿下試想一下,如果您是太子,那就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陛下自然也不會傷及劉長史。我不相信,這些日子,殿下就對那個位子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句話,确實說到李世民的心坎兒上了。他做夢都想當皇帝,以他的才幹,怎麽能甘心在李建成面前俯首稱臣呢。
房玄齡瞧見他的臉色,便知道自己這話說對了,于是他繼續勸道:“殿下,您雖在嫡庶身份上被人诟病,可您也有優勢啊!您的戰功,您的人脈,這些都是您的資本,是數次戰争坐鎮朝中的太子所不具備的。我說句大白話,若您真的想得到那個位子,所能依憑的,就只有您那數不清的戰功,所以這一回您必須主動請戰。”
這些話,房玄齡不說,李世民還真的沒有想到。當他站在李淵面前時,腦海中回想的,便是房玄齡對他說的每一個字。
李淵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兒子,像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而自己則是垂垂老矣的枯木,心頭頗不是滋味地輕咳一聲,沖李世民道:“世民啊,朕知道你的孩子出生在即,本不該讓你再出征,可洛陽的王世充,是大唐的心頭大患。從他竊位以來,暴虐荒淫,橫行無道,洛陽境內民不聊生,值此人心不齊之際,就是征讨王世充的絕佳時機......”
李世民見話已至此,也就明白征讨王世充的差事,又落到了他的頭上。積累軍功,手握權柄,的确是李世民的意願,但出征就意味着離京,眼看着長孫氏的肚子越來越大,李世民知道孩子很快就會來到這個世上。
這一日,李世民考校完李承乾的功課,便揮手讓他上前來,大手在李承乾的頭頂處比劃了下:“嗯,瞧着比先前高了些,輔機說近一段你十分用功,父王很欣慰。”
見李承乾沉默不語,李世民便把目光轉向了一旁的稱心:“輔機也在父王面前誇贊了你,說直兒盡心輔佐世子,可見我沒看錯人。”
稱心恭謹地應道:“殿下放心,小世子聰敏過人,勤奮刻苦,就算我不在一旁督促,也十分自覺。”
稱心說完,就見李承乾在一旁朝自己眨了眨眼,這是他們商定好的暗號。
于是稱心斂了眉目,畫風一轉,就沖李世民道:“只是我覺得小世子用功是好事,可除了明經義,更要知世情,王府雖好,到底離民間遠了些。”
李世民沒有想到,稱心年紀輕輕,竟能說出這樣的話,當即笑道:“的确如此,承乾年紀小,玩心重,出府逛逛也能增長見識,只是莫要貪玩耽誤了功課。罷了,今日就許你二人休沐,到府外耍耍吧,我會讓侍衛跟着你們,保證你們的安全。”
李世民滿以為這句話能讓一直繃着臉的兒子歡呼雀躍,可沒想到李承乾并沒有多少喜色。這下子,李世民對稱心的話深以為然:莫不是平日裏拘得太狠,将人拘出毛病了吧。
其實這一切的起因,都源于數日前稱心再次教李承乾習字。在稱心的耐心指導下,李承乾寫字的質量是一日千裏,和往昔不可同日而語。稱心正想像往常一般,口頭誇贊幾句,沒想到李承乾笑道:“近日聽你誇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今日我鬥膽,向你求個獎勵如何?”
稱心鮮少見李承乾露出這般撒嬌的少兒情狀,登時笑道:“當然可以,世子想要什麽?若是我力所能及,自當替世子尋來。”
李承乾滿意地點點頭,假裝嘆息一聲:“唉,這成日地在王府裏呆着,我實在是悶得慌。聽人說府外有許多好去處,茶樓食肆,市集賭坊,應有盡有......我還聽他們提到個地方......叫平康坊,說那兒是個最好的去處。平康坊是做的什麽的?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李承乾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瞧着稱心,裏頭竟然真的閃爍着懵懂和童真。看得稱心心頭一顫,一張臉漲得通紅。
李承乾見他紅着臉不說話,眼中帶着些逗弄的笑意,又一疊聲地追問:“告訴我,平康坊是什麽地方?”
稱心見他這般模樣,哪裏還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心頭一惱,索性咬牙道:“ 世子既然如此感興趣,那不如我們就一同去看看。”稱心毫不示弱地回敬着,他倒要看看李承乾作何反應。
李承乾見沒有噎住稱心,只道這人真的轉了性子。要是從前,定是紅了一張臉支支吾吾地窘得說不出話來,哪能像如今這般淡定。
李承乾口中的平康坊,指的是長安城的七十二坊之一。坊內居住的多是風塵女子,其中又以居于中曲、南曲者為上。彼時的青樓,并不是一棟棟張燈結彩的風月建築,稍微有些名氣的女子,在平康坊都有各自的居所。登門的男子,多是商談事宜的達官貴人,進京趕考的舉子,失意落第的書生,又或者是專程慕名而來的游人。
上輩子,李承乾還真的沒去過這等風月之地,打從他懂事起,便一直被教導,自己是嫡長子,是皇位的正統繼承人,要時刻謹記君子所為,絕對不能夠流連風月之地。甚至還有人私下裏告訴他,只要當了皇帝,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何必用那千人騎萬人睡的貨色。
因着這樣的勸誡,他就當真一次都沒有去過平康坊。到後來他患了病,拖着一條病腿,心境就此轉變,自然也就息了這般心思。
眼見着房遺直在口頭上占了上風,李承乾哪裏能忍,當即便笑道:“啧,你倒是說得好聽。等什麽時候,你能征得父王同意,放我們出府,再來說這話吧。”
稱心眨了眨眼,竟真的答應下來,這才有了方才他向李世民說的那番早已醞釀好的話。
李承乾重活一世,鮮少踏出秦/王/府,即便有着上輩子的記憶,他仍舊對一切都抱有濃厚的興趣。長安東市上行人如織,各種嬉笑叫賣聲,無一不昭示着這座都城的繁榮。
李承乾抑制不住地左顧右盼,可因着個子太矮,擡頭也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人。稱心見狀,索性将人抱起來。李承乾只覺得眼前驀地亮了,回過神時,自己就趴在了稱心的胸口。
若是往日,他肯定掙紮起來,可在集市上的特殊情形,讓他癟了癟嘴,還是選擇乖乖地待在稱心懷裏。
就這樣走了半日,稱心聽見李承乾腹中傳來了轟鳴聲,登時笑道:“世子餓了?”
李承乾确實是餓了,他大方地點了點頭,稱心便抱着他朝食肆走去。
步入食肆,找了個僻靜的位子,稱心松了松略麻的手臂,小二便已來到案前。
見到二人,目光中露出些許詫異,竟是兩位還未束發的小郎君,但看兩人的穿着,顯然出身于富貴之家。
只遲疑了片刻,小二便笑道:“今日進了新鮮的鳜魚,不知二位可要一試?”
稱心問那左右張望着的人:“聽說這兒的切鲙相當不錯,可要嘗嘗看。”
那小二見機附和道:“正是,食客們對本肆的切鲙都贊不絕口。”
見李承乾點頭,稱心便要了鳜魚切鲙,一碟子醋葵,一份蒜泥蒸肉。正說着,便聽掌櫃的吆喝道:“新豐酒來了,您請慢用。”
稱心像是想起了什麽,沖小二道:“ 也給我溫一壺新豐酒吧。”李承乾的眼睛剛一亮起來,就聽稱心道:“給這位小郎君,上一碗桃漿。”
這下子,李承乾沒忍住,開口道:“我也要喝新豐酒。”
稱心笑眯眯地瞧着他,制止道:“你還小,還是喝桃漿吧。”
李承乾低聲嘟囔道:“反正......酒也是甜的。”
稱心耳朵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李承乾的話,卻全當沒聽見。
看着李承乾氣鼓鼓的臉頰,他忽然有掐一把的沖動。
等那桃漿端上了桌,李承乾卻将它推至一旁。稱心見狀開口道:“你不愛喝桃漿?”
李承乾抿着唇不說話,稱心便将桃漿端起來飲了一口:“甜甜的,真好喝,生津解渴之良品也。”
李承乾看着稱心喝了兩口,口中也漸漸地有些渴了,他低聲道:“這個......不是給我的麽?”
稱心擦了擦唇角,溫聲道:“我瞧着世子不大愛喝,就......”
話還沒說完,手中的碗就被李承乾搶了過去。
小孩兒的動作一氣呵成,一口氣将桃漿喝了個見底。
稱心見他嘴角還沾着汁液,樂不可支地替他擦拭着:“慢一些,我不跟你搶。”
李承乾喝得太急,一時沒忍住打了個嗝,聲音還不小,窘得他險些把頭埋進地裏。
很快,溫好的新豐酒也端上了桌。李承乾聞着那酒香,十分羨慕地吸了吸鼻子。
黃色的酒湯香氣撲鼻,稱心先将酒碗湊到鼻子下嗅了嗅,贊嘆道:“好酒!”
李承乾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動作,眼神裏滿滿的都是羨慕。
原本有些置氣的他,忍不住開口道:“讓我嘗一口,就一口。”說着,他将手伸向了稱心手中的碗。
稱心四兩撥千斤般将他的手擋開:“你還小,身子受不住的,回頭要是醉了,今夜唐突了佳人,可就不妙了。”
李承乾心頭就像被針紮了一下,頃刻間洩了氣,興致全無。
他慢慢地收回手,不再去搶那酒碗,一張臉又板了起來。
稱心心下詫異之餘,又隐隐地有些不痛快。李承乾聽到佳人,反應如此之大,難不成真的對那花街柳巷感興趣?
他哪裏知道,李承乾正在心裏紮小人:好你個房遺直,不讓我喝酒,原來就為了你的佳人。
他還真不知道,房遺直是這樣一個人。上一世李世民曾下旨,為房遺直與高陽公主賜婚,房遺直卻寧可抗旨受懲處,也不願意尚公主。
李承乾一度以為,他就是那樣一個不近女色的榆木疙瘩,可他今日的表現,哪裏像個正經的世家子弟。
不僅知道平康坊,更撺掇自己前去,分明就是個色膽包天的纨绔。
稱心看着李承乾的臉色越來越差,終于收斂起了笑容,拿箸輕輕沾了沾那酒漿,遞到李承乾跟前:“嘗嘗味兒就好。”
李承乾瞧準了時機,一把奪過酒碗,猛地灌了一口。
砸吧着嘴瞧着稱心。
這一回,輪到稱心板起了臉:“回頭你要是醉了,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李承乾渾不在意地搖了搖頭:“甜的,好喝。”
作者有話要說: 嗯吶,這裏覺得還是要說明一下,先前劉文靜的那個情節,他的确切死亡時間是武德二年的八月份,也就是在李世民讨伐劉武周之前了,文裏主要是為了方便情節的安排,所以把李淵處置他的時間推後了一年。
這一章裏提到的平康坊,其實也就是唐代著名的紅/燈/區,相關資料也沒有提到小孩子到底能不能去,我個人覺得在風氣相對開放的隋唐,其實只要有錢就能進場子,所以後面會設計他倆去平康坊的情節,不過唐代其實官家有養官/妓的,一般平康坊也只是平頭百姓去的地方,小天使們就看個樂呵吧~(づ ̄3 ̄)づ╭?~
唐代因為還不會蒸餾,所以酒沒有辛辣的感覺,大部分是甜的,現在是不是覺得酒仙李白其實也不是那麽厲害23333333
PS:世子的智商很快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