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承乾心中異樣的感覺,很快就被淹沒在接踵而至的事件中。
杜如晦的預想應驗了,王世充與劉武周,先動的是劉武周。
唐武德二年,被突厥封為“定楊可汗”的劉武周,興兵攻打并州,時任并州總管的李元吉素日裏一副纨绔的做派,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到了真正開戰的那一天,應當何去何從。
長孫氏替稱心請來了尚藥局的醫官,在一番仔細的診治下,稱心的病終于有了起色。在他生病的這段日子裏,房玄齡每日忙得腳不沾地,鮮少有時間過問他的病情。
從雲澤的口中,稱心得知劉武周已經連續攻破了好幾道防線,恐怕不日就要與李元吉決一死戰。先前被李淵派到前線去的左衛大将軍姜寶誼并沒有能夠挽回唐軍的頹勢,就連李淵最為倚重的裴寂,在前線督軍時也吃了敗仗。
唐軍士氣低迷、人心惶惶,偏偏李元吉還半點都沒有意識到局面的嚴重性。
這一日,長安太極殿上,李淵端坐在禦座之上,看着下首的兩個兒子,嘆息道:“朕诏你們二人前來,為的是什麽,想必你們也早有耳聞。元吉如今鎮守并州,可朕看着劉武周一路勢如破竹,擔心元吉太過年輕,經驗不足,想派人前去輔佐他,你們看朝中有誰比較合适?”
太子李建成思索了片刻,開口道:“啓禀父皇,兒臣以為應當派出窦誕前去輔佐元吉。”
“窦誕?”李淵顯然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李建成馬上出言提醒李淵:“窦誕現為驸馬都尉。”
這下子李淵想起來了,李建成口中的窦誕,家世顯赫。衆所周知,李建成與李世民的生母穆皇後就姓窦,而窦誕的父親窦抗,就是穆皇後的兄長。窦誕作為窦抗的庶子,從情理上還得喚穆皇後一聲姑母。
就憑着這沾親帶故的關系,窦誕還迎娶了李淵的二女兒,襄陽公主為妻。所以窦誕其人,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從小也和李建成等人打成一片。
李淵沒有說話,李建成解釋道:“元吉的性子原本就有些叛逆,旁人說的話,他未必能夠聽得進去。而窦誕從小就與元吉一塊兒長大,他的話,元吉多少是聽一點的。”
李淵颔首道:“世民,你以為呢?”
李世民沉吟片刻,開口道:“兒臣鬥膽,向父皇舉薦一人,此人名叫宇文歆,曾跟随八柱國征戰薛舉,行軍經驗豐富,為人剛正不阿,對時局也有很強的洞察力。”
李淵微微皺了皺眉,對李世民的回答顯然不是很滿意。李建成舉薦人時,事事從李元吉的角度來考慮,而李世民則是急于舉薦自己的部下,李淵敏感地察覺出其中的差別,沉沉地望了李世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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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面不改色地立于下首,李淵輕嘆一聲:“就按你們說的辦吧,派窦誕、宇文歆,前去并州輔佐元吉。”
卻說李世民從宮中回到府上,轉頭就紮進了房玄齡的院落。稱心正披衣和房玄齡手談,棋子還未落下,就聽見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李世民急匆匆地走進了別苑,看到二人的那一刻,忽然就頓住了。
稱心看了房玄齡一眼,見他自顧自地下着棋,似乎完全沒留意到來人,忙輕聲喚道:“父親,秦王殿下來了......”
房玄齡卻沒擡頭:“今日是我的休沐日。”
稱心在落子的同時,悄悄觀察李世民的反應。只見李世民深吸了口氣,懊惱道:“今日确實是玄齡的休沐日,是本王叨擾了。”
房玄齡輕笑道:“殿下極少有如此焦躁的時候,可是今日入宮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李世民在一旁坐下,氣悶道:“玄齡覺得,窦誕此人如何?”
稱心剛要落子的手頓住了,還不待房玄齡說話,他便輕聲道:“殿下說的是京中有‘霸王驸馬'之稱的窦誕?”
李世民失笑道:“他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個綽號?”
“聽說是京中的百姓為他取的,這位要不是有個驸馬的名頭,恐怕和長安城裏的地痞混混沒什麽兩樣。賭坊酒肆,一樣不落,除了因尚公主而不敢去那風月之地,其他的惡習一樣不少。”
李世民嗤笑一聲:“玄齡,你說說,這麽個人,太子奏請父皇,将他派到并州輔佐李元吉。我這邊把宇文歆保舉上去,父皇反倒認為我有私心。”
房玄齡卻不見半點急躁,他緩緩道:“可我聽說,這窦誕是齊王的玩伴,素日裏與齊王交好。單從這舉薦名單上看,太子舉薦的是齊王信任之人,而您舉薦的是曾随您出征的将領。如果我不知曉內情,也會覺得殿下有私心。”
李世民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幸而房玄齡還有下文:“殿下,您認為太子舉薦窦誕,是真心幫齊王麽?”
李世民急忙道:“當然不是,若那窦誕有些真才實學,還另當別論。可此人若真如市井傳言一般,那便是在害李元吉,兩個纨绔湊到一塊兒,能有什麽好處?”
房玄齡颔首道:“那殿下,若您是齊王,我是太子,您會覺得我在幫您麽?”
李世民也愣住了,稱心也愣住了。
沉默良久,李世民終于吐出一個字:“會。”
房玄齡最後落下一子,将稱心逼得投子認輸。
“那便是了,齊王相信窦誕,見到昔日玩伴自當高興;而您舉薦的宇文歆則不同,宇文歆為人正直,根本不懂得迎合齊王的性子,齊王也不會聽他的。兩相對比之下,宇文歆只會更遭齊王厭棄。”
李世民隐約間好像想通了什麽,他猶豫道:“玄齡的意思是......”
“這樣的舉薦人選,可以說正中太子下懷。一來齊王要是聽從窦誕,則此仗必敗無疑。二來齊王對太子心懷感激,卻因為宇文歆更加厭惡您。三來陛下對您産生了誤解。”
李世民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着:“難不成太子和齊王往日那些兄友弟恭的畫面都是裝的?”
房玄齡緩緩道:“殿下可別忘了,你們兄弟三人,都是穆皇後所出。正是因為嫡庶差別不大,誰當儲君都是有可能的。太子當然也會防着齊王,只是齊王是個心思單純的,許是看不破這一層。”
李世民只覺得掌心有些發涼,他蹙眉道:“那如今我們,應當如何是好?”
房玄齡只給了兩個字:“備戰。”
“劉武周一役,齊王必敗。至于劉武周能拿下幾座城池,目前尚未可知,但有一點,大唐起兵于并州,此地若是丢了,陛下定會派人出兵征讨回來。到那個時候,沒有人會比殿下您,更讓陛下放心了。”
李世民怔愣許久,苦笑道:“竟是如此,父皇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想起本王,本王該高興麽?”
一切都在房玄齡的意料之中,窦誕和宇文歆同日到達并州。窦誕受到齊王的禮遇,而宇文歆卻被默然待之,李元吉甚至安排了專人,監視宇文歆的一舉一動。
窦誕知道李元吉喜歡行獵,就投其所好陪他去行獵。期間各種破壞百姓的良田,弄得民憤四起,怨聲載道。可窦誕不但不加以勸阻,反倒助纣為虐。
反觀宇文歆,一直勸說李元吉不要悖逆民意,可李元吉就是将他的話當做耳旁風。有時被說煩了,李元吉更是對宇文歆直言道:“你知道窦誕是什麽身份?他是我的表親,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對本王指手畫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二哥派來監視本王的。”
宇文歆時常被訓得低下頭去,餘光卻瞄到了窦誕臉上得意的笑,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并州城在李元吉的管理下,變成了一座民衆背心離德的城池,表面的安穩還是在李元吉的暴力管控下才得以維持。
李元吉醉心行獵,劉武周的兵馬卻不會留情。他們接連攻克了汾州、晉州,并逐漸逼近李元吉所在的并州。
前線的探子來報,劉武周的軍隊已經到達了榆次城外的黃蛇嶺。榆次的西北面,與并州相連,一直都是并州的門戶之地,若是榆次失守,則并州危矣。
直到這時,李元吉才回過神來。他立即命令車騎将軍張達率領一百人馬先行前去探聽虛實。張達猶豫許久,還是開口道:“殿下,一百人馬實在太少了,您至少得給我三百人馬。”
李元吉坐沒坐相地倚在位子上,漫不經心地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說什麽?”
張達只得在衆目睽睽之下又求了一次。這一次,李元吉聽清了,但旋即就指着張達沖窦誕說:“你說可笑不可笑,就探個虛實還問我要三百人馬。”說着又轉頭,沖張達颔首道:“哎呀,本王算是看清楚了,你們這一個個啊,都是慫貨,平日裏伶牙俐齒,花花腸子最多,真要到了戰場上,一個個都是逃兵。”
張達身為車騎将軍,至少忠心二字是從未被人質疑過的。他知道今天無論如何都只有一百人,便只好頂着李元吉嘲笑的目光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