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房遺愛揉了揉眼睛,在稱心的哄勸下,才逐漸睡去。
待稱心将一切料理好,窗外便已晨光熹微,他莫名地有些忐忑。這天明明是休沐的日子,他卻懸着一顆心。
李承乾的命數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
卻說李承乾再一次醒來,卻是感受到了母妃熟悉的氣息。他像是小動物般,拿臉頰蹭了蹭長孫氏的手。長孫氏輕笑道:“承乾該起了,今日進了宮中,承乾只管乖乖呆着便是,切記不要闖禍,知道麽?”
李承乾乖順地點了點頭,朝天打了個哈欠。昨晚折騰了将近一宿,也不知道房遺直的傷勢有沒有好一點。
他任由着奶娘給他穿衣打扮,一會兒工夫,長孫氏便笑道:“承乾真好看。”說着便将他抱起來,讓他踩着宮凳瞧鏡中的自己。
奶娘在一旁念叨着什麽仙童下凡,李承乾倒是不甚在意。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
待一切準備就緒,李世民也來到了承乾宮。他一把将李承乾抱起來,旋即蹙眉道:“怎麽這麽輕,是不是承乾又挑食了?”
李承乾只是自顧自地把玩着李世民冠上的旒。李世民對這個唯一的孩子卻極有耐心,他輕聲沖李承乾道:“承乾,你記住,今天無論見到什麽人,只管做你的事便是,一切有父王呢。”
李承乾身子顫了顫,他有多久沒有聽到李世民的這句話了。
記得他最初被立為太子時,初登大寶,意氣風發的李世民,領着初為太子的李承乾,站在東宮顯德殿的高臺上,指着面前開闊的廣場道:“承乾,你是太子,想做的事盡管大膽去做,一切有朕在。”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李世民漸漸地不再說這句話了,是自打李泰懂事以後,還是從李治出生開始?
李承乾想得入神,李世民卻當他是緊張,握着他的手安撫道:“若是有人問話,你會答便答,不會答就罷了,放輕松點。”說着,就抱着李承乾出了殿門。
太極殿內,一應法事陳設已經準備周全,只待袁天罡和玄都觀的道士們就位,齋醮法事就可以開始。
待李淵在上首落座,袁天罡便領着一衆道士,以出家人的方式給李淵行了禮。李淵颔首後,只見跟在袁天罡身後的道士,都自覺地分成左右兩撥站好。袁天罡身穿金絲道袍,手持法器,身子有節奏地搖擺着,口中念念有詞。
他念一句,一衆道士便跟着念一句,像是在應和他一般。奇怪的是,雖然旁人聽不懂他們嘴裏念的究竟是什麽,但旁觀者都覺得,現場的氛圍尤為和諧,就像是身處在一個由他們營造出來的,陰陽平衡的世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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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壇裏的焚香已經燃了一半,殿內煙火的氣息很濃郁。李承乾被那煙一嗆,禁不住眼中泛起了兩泡水光,索性就閉起眼睛,迷迷糊糊地在那誦經聲中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李承乾的腦子有些發懵,他隐約記得,自己睡着前,大殿裏還在辦法事,可現在所有的器具都已經撤下了。
李世民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他朝着李承乾做了個手勢,轉臉對一個留着長須的道人說:“道長,這便是本王的長子,李承乾。”
李承乾眨巴着眼睛,見那道人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面色由最初的平靜,到最後帶上了一絲訝然。
袁天罡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因此他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些變化,便特別顯眼。
太子李建成更是時刻都留意着他的表情,見他微微變色,便按捺不住道:“道長,可是有什麽不對?”
袁天罡搖了搖頭,重新看向坐在上首的李淵,謹慎道:“貧道聽聞,陛下想為小世子測命格?”
李淵看了李世民一眼,見他垂着頭,便笑道:“朕确有此意。”
袁天罡問道:“不知王爺和王妃,可曾備下世子的生辰八字?”
長孫氏從懷中取出一枚竹簽,遞給袁天罡。袁天罡看了上頭李承乾的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詞:“春秋寅子貴,冬夏卯未辰;金木馬卯合,水火雞犬多;土命逢辰巳,童子定不錯。”
大殿中衆人都靜默着等待結果,李承乾倚在長孫氏的懷中,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袁天罡。
片刻後,袁天罡睜開了眼睛,他蹙眉道:“陛下,依照世子的生辰八字看,他确實是童子的命格。自幼聰慧過人,相貌堂堂,有那金童之相,只是......”
李淵急切地追問道:“只是什麽?”
“只是童子命格雖乃天人轉世,可也有許多限制。譬如世子十四周歲那一年,命中便有一劫,若無法平安度過此劫,則終身受損;又譬如天道無姻緣,世子将來的婚配之事,恐怕會十分艱難。”
此話一出,衆人的臉色都變了,李承乾也瞪大了眼睛,與衆人各懷心思不同,李承乾是純粹的驚訝。他想起了自己上輩子的婚配,蘇氏是個好女人,終究還是自己負了她,也就此失了一樁好姻緣。
李淵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沉聲道:“朕......明白了......”禦座之下,太/子/黨與秦王黨臉色各異,李世民的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去了。
婚配艱難,也就意味着子嗣艱難。子嗣艱難,在封建社會,就基本與那至尊之位無緣了。李淵又是一個那麽注重李唐萬世基業的人,如此這般,選擇了李世民,豈不等于斷了李唐的後?
一時間,殿內無人發話。一片靜默中,殿外一個侍衛卻突然跑了進來。
李淵蹙眉道:“大膽,太極殿上,豈容你這般貿然闖入。”
那侍衛氣喘籲籲地禀報道:“回陛下,有一人現在宮門處等候,他自稱是李寺卿的幕僚。此番歸唐,是要将南至長江,北抵魏郡的大片土地和數座城池獻于陛下。”
李世民一聽,當即興奮道:“李寺卿?不就是李密嘛!想必是替他管理着舊部的将領遣人來獻城了。”
李淵也反應過來:李密來降,是先行部隊,他先前還統領着的領土,由他的部下李勣代為接管。李淵原想着,李勣據有領土之日,恐怕會生出反心,這樣朝廷便又要派兵前去征繳。
沒想到,還沒等李淵想起李勣。李勣自己便先向大唐投誠,派遣了部下前來歸唐獻城。
這實在是天大的喜訊,一時間大家都暫時忘了袁天罡給世子測命格的結果。
李淵即刻将那使臣宣進殿內。
那使臣進殿時,李承乾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認得那人,而且再熟悉不過了。
那人身為降臣,卻全然不見畏縮和驚懼。他落落大方地給李淵行了禮,并獻上了由李勣親手所寫的文書。
李淵不費一兵一卒,就得了這麽多的領土,龍顏大悅。他和顏悅色地沖使臣問道:“你是何人?”
使臣應道:“我姓魏,名徵,先前在李密将軍帳下為官。”
李承乾下意識地看了李世民一眼,見他臉色微變。
李世民忽然開口道:“你就是魏徵?瓦崗十策可是出自你之手?”
魏徵有些訝異,随即應道:“正是在下的拙作。”
李世民沖李淵道:“父皇,此人曾向李密上書,獻于瓦崗軍十條問鼎中原的計策,李密卻拒不納之。兒臣看過這十策,講得頗有道理,魏郎君是身懷大才之人。”
魏徵垂首道:“殿下的誇贊,在下愧不敢當。”
李淵盯着魏徵看了半晌,點頭道:“既然先生才高八鬥,那便留下來,任東宮的起居舍人,輔佐太子吧。”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太子李建成受寵若驚,連忙道:“謝父皇。”這全場之中,只有秦王李世民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去。
待這出父慈子孝的劇目過去,李世民才緩緩起身道:“兒臣鬥膽,懇請父皇将參軍杜如晦留在兒臣府上。杜參軍是兒臣的得力助手,兒臣行軍打仗,都離不開杜參軍的輔助。”
不得不說,李世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機恰到好處。李淵剛剛給李建成找了一名幕僚,此時若是公然拒絕李世民的要求,就顯得太過厚此薄彼了。
李淵看了一眼站在殿中,一副與我無關模樣的袁天罡,又想起他那番關于秦王世子的斷言。便也覺得自己這個能征善戰的二兒子,已經被排除出儲君的備選了。作為補償,區區一個将杜如晦留下的要求,李淵也就颔首答應了。
一場法事,可謂是各達目的,太子對自己更加有信心了,而秦王也保住了自己的謀臣。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李承乾,大家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淵沖袁天罡道:“袁道長,朕還有些事,想要單獨請教道長,還請道長留步。”
袁天罡點了點頭,随李淵進了內室。殿中衆人各自散去,李承乾被長孫氏牽着,緩緩地随父王走出了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