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從殿中出來的那一刻,賈閏甫原本繃着的臉就徹底垮了下來。邴元真卻笑着沖賈閏甫道:“閏甫兄,可願賞臉陪小弟喝一杯?”
賈閏甫憂心忡忡的,偏偏主公不聽他的,他又對眼前的情況束手無策,哪還有心思喝酒啊。
對于邴元真的曲意逢迎,賈閏甫極為不滿,他禁不住伸手指着那滿臉堆笑的人:“虧你還能笑得出來,如今外頭是什麽形式你我心知肚明,主公沉溺于享樂,你不僅不加以勸阻,還助纣為虐,簡直可惡至極。”
邴元真慢條斯理地捏着他那把稀疏的胡子,笑眯眯地聽賈閏甫把話說完,才從容地應道:“閏甫兄,你消消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賈閏甫卻不理會他,腳步甚至還加快了些,像是不想再和他多說話。
才走出一段距離,賈閏甫才聽見邴元真在身後嘆道:“閏甫兄,你知道麽,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賈閏甫的腳步頓住了。
“你是跟随主公的元老,多年來深得主公信任。而我呢,衆所周知,我是翟讓的舊部,翟讓謀反,我也牽涉其中,主公待你,就算再不客氣,那也是全身心的信任,可我不一樣,這一輩子,主公看到我都會想到翟讓,那是一把懸梁劍啊,誰知道什麽時候會掉下來。”
賈閏甫氣道:“你胡說,主公豈是不能容人之輩,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邴元真嗤笑一聲:“閏甫兄啊,主公已經不同往昔了。他對你尚且如此,若是我犯顏直谏,如今早就不知魂歸何處了。”說着,他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賈閏甫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麽。
于是到了最後,李密依然沒有聽從賈閏甫的話,沒能及早布置兵力應對王世充。一直到決戰洛水的那一天,李密還做着他稱霸天下的春秋大夢。
王世充的隊伍準備充分,士氣旺盛,光是站在那裏,就有一種大軍壓境的氣勢。反觀李密的隊伍,因為長期缺乏訓練,在面對強手時,這些需要以命相搏的男子,一個個雙股戰戰,垂頭喪氣,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到這時,李密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雙方就此展開了激烈的肉搏和械鬥,李密的隊伍完全落于下風。
這一回歷史的東風,沒有再向着李密,李密麾下數員大将被俘,自己也被逼至窮途末路,率領殘部向東逃出。瓦崗一系的勢力,于此一役土崩瓦解。
賈閏甫也在被俘之列。
當他被押送到王世充的軍營時,卻赫然發現一個熟人——邴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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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邴元真是李密的部下,理應像賈閏甫一般被五花大綁,等候發落。而眼前的邴元真分明是個毫發無損的自由人。
賈閏甫怔愣了片刻,随即反應過來,指着邴元真罵道:“你......你竟然是王世充派來的細作?”
邴元真臉上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笑容,他蹙眉道:“閏甫兄此言差矣,我哪裏算得上什麽細作,不過是替王世充辦事罷了。”
賈閏甫還從未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顯然被氣得不輕。
邴元真見他這副樣子,終于收斂起了笑容。他的語氣寡淡而疏離,期間還隐隐含着告誡:“閏甫兄,我邴元真一向敬佩你的忠心,你是忠良,只可惜從未擇得明主。我沒有你那麽大的抱負,你可知道造反當日,李密拿着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死過一次了,這種滋味我不想嘗第二次。在這亂世之中,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活下去,你或許會看不起我,但活着,才是唯一的出路。”
賈閏甫被押走了,他一言不發地任由身後的将士推搡着自己前行,明明身後的人,長着一樣的皮膚,一樣的眼睛,卻兇惡得如同豺狼。那一瞬間,賈閏甫忽然不明白,自己長久以來費盡心思地輔佐李密,究竟是為了什麽。
卻說李密一路東逃,逃到武牢關附近,已是精疲力竭。他翻身下馬,癱坐在地上無力地喘息着,正準備打開水囊喝一口,卻發現裏頭已經空空如也。
李密氣憤地将水囊一扔,沖身後的兵士道:“想我李密,少時接管瓦崗寨,征戰一生,殺敵無數,沒想到最後竟落得個敗走武牢關的下場,如今更是連喝口水都困難。”
那将士是個極忠心的,一聽這話便立刻道:“主公請稍候,我這就替你去尋水。”
李密卻擡手止住了他,頹然道:“罷了,都已經落到如今這副田地,總歸是我對不起你們。古有楚霸王無顏見山東父老,今有我李密愧對瓦崗衆将士,為今之計只有我以死謝罪,你們再拿着我的首級,另擇新主吧。”
衆将士一聽這話,哪裏肯依,一個兩個紛紛上前圈住李密的手腳,愣是不讓他将佩刀抽出來。部将柳燮更是哭喊道:“主公,現下還未到窮途末路之時,您可千萬不要放棄啊。”
李密見狀,也紅了眼眶:“這天下之大,哪兒還有我李密的容身之處啊?”
這原本只是一句悲涼的感慨,不想柳燮聽到後,卻漸漸地止住了哭聲。他抹了把臉上的淚痕,正色道:“主公,還真有一處。”
李密也愣了,好奇道:“何處?”
柳燮緩緩道:“長安。”
長安?這個地名對李密來說有些許陌生,自從選擇攻打洛陽以後,他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洛陽上,再無暇他顧。這一耗,就将自己耗到了氣數将盡的地步,對長安現今的形勢,李密着實不大清楚。
“長安現下如何?”李密問道。
“您還不知道,長安已經換了新主,改姓李了?”
“李?”李密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後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李”,指的是李淵,那個和他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卻同樣出兵反隋的諸侯。
“李淵據五郡之兵,拿下長安以後,改立楊侑為帝,改元義寧,前不久連戲都不做了,直接自己登基為帝。唐軍剛剛和薛舉的軍隊交過手,本來兩方勢均力敵,可那薛舉不知怎的,忽然就重病纏身,沒能救得過來。唐軍白白撿了個大便宜,把薛家軍打了個落花流水。”
李密怔怔地聽着柳燮的話,只覺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