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稱心就因為這一句話,得以繼續留在軍帳內旁聽。
他看見李世民指着一旁的段志玄道:“玄齡,你也看到了,我的麾下,不缺像段志玄一樣以一當百的悍将,卻缺少如你一般智計無雙的謀士。”
房玄齡在隋為臣時,何曾受過這般禮遇,此刻聽了李世民的話,也是滿心激動,哪怕李世民開出的是空頭支票,他恐怕也會賣力地為他謀劃。
真真是應了那句話:“士為知己者死。”
房玄齡哽咽道:“都督,這長安還有最要緊的一個好處。”
李世民見房玄齡壓低了聲音,連忙附耳過去,一旁的稱心只能隐約聽見“楊侑”二字。
稱心反複地在腦海中搜尋着這個名字,他總覺得這個名字像是在哪裏聽過,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正糾結間,他忽然聽房玄齡道:“若是擁立幼王為新君,則天下可盡入囊中。”一瞬間,稱心想起來了,房玄齡口中的楊侑,就是那個懵懵懂懂被李淵擁立為帝,卻又慘遭廢黜的隋恭帝。
沒有人留意到稱心略顯驚愕的表情,李世民沉吟片刻,冷聲道:“玄齡此話何意?”
房玄齡笑了笑,并不在意李世民的态度,他從容道:“李密開倉放糧得民心,可到底是草寇的做派,那楊侑可是當朝正兒八經的皇子,也是最正當的幌子,擁立新君,誅殺暴君,豈不更得民心。”
稱心愣住了,的确,長安除了經濟和地理優勢之外,最要緊的是,它的鎮守者是年僅十二歲的代王楊侑。
那可是隋炀帝楊廣的親生兒子,隋王朝的合法繼承人。
房玄齡見李世民不說話,幹脆又往火堆裏頭添了把柴:“古有曹孟德攜天子以令諸侯,現成的先例,不就是為了讓後人效仿借鑒的麽。”
稱心聽着這一字一句,只覺得滿手冰涼,他到底還是把事情想得太單純,兵法讀的再多,也都是明面上的計策,哪比得上房玄齡對人心的洞悉。
這一回,李世民親自為房玄齡斟了茶:“得玄齡一人,我李家如虎添翼。”房玄齡只是将那加了少量鹽巴的煎茶一飲而盡。
兩人正聊着,忽然外頭進來一人,乍一看是一名戎裝的兵士,可當她将胡麻餅等吃食端到案上時,房玄齡卻忽然起身向那兵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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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心一怔,趕忙也随父親一同起身,原來那兵士是身着戎裝的長孫氏,也就是李承乾的生母。
大業九年,長孫氏嫁與李世民為妻,她賢惠能幹,知書達理,與李世民很是恩愛,此番也是随軍到了渭北。
稱心在一旁聽得入神,忽然見長孫氏朝他招了招手,從懷裏掏出一枚用布包裹着的櫻桃畢羅遞給稱心:“拿着吃,甜的。”
稱心點點頭,乖巧的模樣逗得長孫氏滿心歡喜。稱心的眼睛,卻總是不經意地掃過長孫氏的肚子,再有兩年,李承乾就會來到這個世上。
稱心擡頭,看着親昵地喚李世民作二郎的女子,雖然一身戎裝,卻掩蓋不住歡喜的神情。
這是個幸福的女人。
從那之後,房玄齡便成為了李世民的幕僚。李世民派專人給李淵傳信,詳細敘述了攻打長安的戰略。
太原城晉陽宮內,此時的李淵,已經不再是那個終日膽戰心驚,将自己僞裝成一個纨绔的晉陽宮監了,他坐在宮殿正中的寶座上,下首坐着的,是他最信任的手下——裴寂。
李世民派去傳信的人,是一位死士,所有的消息,均沒有留下半點書面的痕跡。李淵沉聲道:“玄真,世民所言,你怎麽看?”
裴寂思索了半晌,應道:“世民的計策妙極,且應及早實行。”
李淵淡淡地瞥了裴寂一眼,神情中看不出喜怒:“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确是好計策,興兵之事,最怕的就是師出無名,他倒是計劃得周全。”
饒是裴寂,也摸不清李淵的心思,只能附和道:“世民辦事,一向是深思熟慮的。”
李淵許久沒說話,裴寂只好偷着打量他的表情,冷不防聽到一句:“你倒是事事向着他,玄真啊,你是真的在做好人,還是已經成了世民的人了?”
裴寂悚然一驚,他慌忙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應道:“我此生,只效忠李家。”
李淵卻嗤笑了一聲,并不買賬,直到冷汗緩緩地從裴寂腦門上滴下來,他才開口道:“玄真,你要記住,就算有一天,這天下真的姓了李,那也只有建成是嫡長子。”
裴寂的身體,禁不住微微顫抖着,李淵在上首看見了,輕笑道:“你還記得這座宮殿麽,那個時候,我還是晉陽宮監,你是副監,皇帝不來,我們便終日守着這宮殿。天下四處都反了,可太原卻風平浪靜,晉陽宮內,又養着多少貌美的宮娥。”
裴寂知道李淵要提及的是什麽事,自從那件事以後,裴寂每一次與李淵相處,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行事,生怕一不留神就激怒了李淵。
如今李淵問起,他不得不答,只好應道:“記得。”
李淵似是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一晚你設宴,我多飲了幾杯,你領來一衆女子,我分明記得你說是樂伎前來助興,我也沒多想,一夜春風過後,你卻告訴我那些女子并不是樂伎,而是晉陽宮的宮娥。”
裴寂兩股戰戰地聽着,他知道這事在李淵心裏,從來就沒有翻篇,在李淵眼中,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全心信任的知己了。
“後來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世民授意的,他和他的部下,早就想掀翻楊家的天下,可又怕我不同意,這才出此下策。玄真,我體諒你的一片好心,也要你記着,這樣的事情,下不為例。”
李淵的語速很慢,對裴寂來說,就是一種漫長的煎熬。終于,他聽見李淵道:“打不打長安,我自有決斷,至于你現在應當做的,是去查一查,給世民獻計的那個人是誰。”
裴寂松了一口氣,當他走出晉陽宮的大殿時,後背已經完全汗濕了。
家國天下,在皇位面前,親兄弟算不上什麽,親父子,也算不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