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的日頭異常毒辣,頂着這樣的烈日,人就算是安靜地站着,背後也會冒一層薄汗,可在長安西市的一角,即便是太陽無情地炙烤着大地,人們也情願擠作一團,為的就是一睹刑場中那死囚的模樣。
随着等待的時間漸長,百姓的議論聲也漸漸大起來。一位拄着木杖的老者低嘆一聲:“唉,真是作孽,那郎君長得那般俊俏,偏偏得了禍亂宮闱的罪名,真是天意弄人。”
旁邊一位男子聽了老者的話,搖頭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那郎君是東宮太子的面首,迷惑太子、禍亂朝綱,這才被官家處以極刑。”
怎知那老者聞言卻喃喃道:“這面像,倒不像個會生事的,雖然俊俏,卻不狐媚,怎麽也不至于落到這般田地呀。”
那男子見老者不應和他的話,讨了個沒趣,便識相地閉嘴了。
刑場上,差役附在太子詹事于志寧的耳邊輕聲道:“于詹事,時辰到了。”
于志寧臉色鐵青地瞧着跪在地上的青年,沉聲道:“稱心,你還有何話說?”
青年一雙明眸平靜地注視着前方,緩緩道:“奴不悔。”
于志寧的臉色驀地一變,眼神陡然望向一旁掙紮着的太子仆從。這一眼過後,他像是下定決心般,冷喝一聲:“行刑。”
那一刻,四周炸開了鍋,而稱心的內心卻格外平靜,他沉默地等待着身後的刀刃,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殿下,奴去了。”
與此同時,東宮崇仁殿內,太子李承乾顯得坐立不安。他一時站起身着急踱步,一時又負氣坐下,如此循環往複,就是繞不開面前攔着他的人。
“房遺直,你莫要以為本宮不敢動你,若是稱心出了半點差錯,本宮要你們全都去給他陪葬。”
李承乾的吼聲,順着緊閉的殿門傳了出去。少詹事張玄素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悄聲沖一旁的房玄齡道:“房閣老,這該如何是好啊。”
房玄齡不慌不忙地撚了撚胡須:“詹事莫急,這稱心犯的可是死罪,即便是逃過了今日,陛下他日也一定不會放過他。至于太子年少氣盛,這是正在氣頭上呢,等過了這一陣兒,便消停了。”
面對着李承乾的吼聲,房遺直面不改色。他雖是文臣,卻執拗得很,堅決不讓李承乾踏出房門一步。
忽然間,李承乾臉色一變,渾身脫力般跌坐在凳上。心中的絞痛,讓他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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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心......”他咬牙看着面前的房遺直,還是那樣的愚忠迂腐,冥頑不靈,年紀輕輕,行事卻像個老頑固。
李承乾氣狠了,将案上的硯臺朝他砸去。被砸中的青年悶哼一聲,頂着一身墨汁巍然不動。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不知過了多久,被派出去的仆從哆嗦着回禀道:“殿下,稱心他......他......”
仆從看着李承乾通紅的雙目,那個“死”字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
李承乾眼中的希望一點點褪去,最後只能無力地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落,打在紅色的弁服上。
房遺直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太子,在他的印象裏,李承乾算得上是劣跡斑斑,可不論是被中書門下的重臣當面訓斥,還是被皇帝疾言厲色地斥責,身為伴讀的房遺直,從未見過李承乾流淚的模樣。
房遺直一時失神,那柄花鳥莳繪刀就已經到了眼前。李承乾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像是随時都會将刀捅進他的胸膛。
那侍從反應卻極快,他攔腰抱住李承乾,嘴裏喊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侍從的喊聲驚動了候在外頭的重臣,張玄素等人将房玄齡攙扶起來,不等李承乾下令便闖進了門內。
李承乾見到房玄齡等人,怒意更甚,眼見着刀就要捅到房遺直,房玄齡卻忽然開口道:“殿下,自古以來,都沒有誅殺谏臣的道理啊。”
李承乾最不喜歡的,就是房玄齡、張玄素等人,總拿直言進谏的借口來說事兒。偏偏房玄齡還接着道:“若是今日,我兒真的傷在了殿下的刀下,房家世世代代都會以此死谏賢臣為榮,可是殿下,世人又會如何議論您的行為呢?”
李承乾氣極反笑,刀刃已經觸到了房遺直的前胸,胸前的布料被鮮血染紅了,房遺直的臉,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卻并沒有讓開一步。
房玄齡看着這個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兒子,最終還是妥協了,他顫聲道:“殿下,請您體諒老臣的愛子之心,要殺要剮,便沖老臣來。”
他一口一個老臣,不斷提醒着李承乾自己的身份。李承乾苦笑道:“本宮體諒你,那誰來體諒本宮,你的兒子不該死,難道稱心就該死麽?”
這一回,房玄齡保持了沉默,可房遺直卻開口道:“殿下,稱心是男子,龍陽之癖有違人倫,您成日裏和他膩在一塊,鮮少去太子妃處。稱心此舉,無異于謀害皇嗣。”
房遺直的每一句話,都讓李承乾如鲠在喉,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位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伴讀:“本宮自問從未虧待過你,你就是這般效忠于本宮的?”
房遺直絲毫不退讓:“在殿下犯錯時,賠上性命也要加以勸阻,這就是我的忠心。”
李承乾冷笑道:“有朝一日本宮得登大寶,第一個要處置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