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狐言詭語

第16章

堂上衆人看向兩人，不知他們為何如此驚訝。

小青低聲問道：“少爺，你說這個真娘是不是……”溫黎低聲道：“之前紅發鬼曾經說，真娘掉進了河裏，這和王先生說的被魚蝦啃食，也有符合之處……”還有一點，溫黎沒有說出來，王秀才能夠記下這個故事，可能跟他感覺到的複雜情緒有關，那很可能是真娘死時的感受。怨、傷心、懷念……

想到這點，溫黎看向李公：“李公，怕是白虹齋就是宅中之妖的居所了。”

李公還未發話，李夫人已經站起身來：“溫公子，請跟我來。”之前的她怕惹怒了那妖，多有忍讓，但是作為母親，她怎麽可能容忍這個隐患留在兒子身邊。

一座小閣樓孤零零的立在院中。今日沒有書生來借閱書本，白虹齋的門關得緊緊的。

“吱呀——”二青上前推開書齋的門。書齋打掃得很幹淨，但有些過分安靜了。溫黎一眼看到書架後的一面牆，那上面僅僅挂了一副字，沒有別的什麽裝飾。

見溫黎盯着字看，李管家小跑幾步上前道：“這是老爺題的字。這個‘明’字連書法大家滿陽伯都稱贊過呢。”

溫黎點點頭，問道：“這面牆的顏色怎麽是紅色的？”

“啊？”李管家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道，“好像是……從別處拉來的紅色沙粒，聽說叫‘寧心沙’，有靜心的功效，所以用在了這裏。”

溫黎終于移開了視線，轉過身來，問道：“李管家，你知道是誰弄來的這些‘寧心沙’嗎？”

李管家道：“是一個……一個……”李管家疑惑的搖搖頭，他明明記得應該是……

看着李管家奇怪的舉動，李公上前來：“李管家，你怎麽了，是誰，你倒是說啊。”

溫黎搖搖頭，道：“李公，我看李管家應該是中了宅妖的招了，他是想不起來的。”聽得這話，李管家一驚，李公快速瞪他一眼，李管家忙低了頭退了下去。

李公皺眉：“溫公子，依你的意思，這‘寧心沙’有問題？”

“嗯。這宅妖十有八九與這‘寧心沙’有關。”溫黎點點頭，又道：“還請李公派人将屋中珍貴書籍移出書齋。”

雖然大家覺得這屋子根本沒有一點異樣，但看溫黎的樣子，衆人還是不自覺地選擇相信他。李夫人更是已經在忙着組織下人開始騰空書齋了。

待到正午，白虹齋已然空蕩蕩了。又讓李夫人等人避遠了些，溫黎才帶着二青兩人踏進白虹齋。

因屋子中的東西大部分都搬走了，所以溫黎三人可以将整個房間納入眼中，屋子裏還是那樣安靜，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樣子。

小青跟着溫黎走到紅色的牆面前站定，似乎恍惚中聽到一絲輕笑。“刷——”溫黎兩人迅速轉頭，二青的劍削掉了一面窗簾，剩下的半截窗簾正在風中起舞。

二青的動作并未停止，舉着劍又向着溫黎兩人站着的地方襲來。“啪——”卻是溫黎兩人旁邊的燭臺。

二青皺了皺眉頭，動作更快了。這次是——一劍劈開面前的書桌，沒有一絲停歇，二青的劍徑直直向着溫黎而去——撲哧，血滴落在了地上，又瞬間化落成紅色的河沙，再看那‘溫黎’整個人消散在空氣中……

一陣風過，二青看到了站在一邊的溫黎兩人，而對面，則是一個年輕女子。女子一邊捂着受傷的右手，一邊看着二青，面有不甘：“你是怎麽發現的？”

二青抿了抿嘴，吐出幾個字：“魚腥味。”

女子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痛恨，低聲喃喃：“原來如此。”女子擡起頭來：“不過，你們以為……”話還未完，那女子已經飛身而走，沖向溫黎，伴着她的動作的，是她還未說完的半句話語“……我就這些手段。”

女子得意地笑起來，就要化作泥沙鑽入溫黎的身體中，卻對上溫黎的笑臉，來不急思考書生的意思，女子的身體好似碰上了什麽屏障，變作泥沙稀裏嘩啦摔落一地。只見溫黎身上罩着一層透明的罩子，溫黎對着地上的宅妖露齒一笑：“新學的法術。”

地上的泥沙蠕動起來，說時遲那時快，溫黎手中又是幾個動作，只見一個透明的氣泡——正是剛剛他身外那個罩子的縮小版，忽然裹起地上的一部分泥沙，飛向溫黎，溫黎接住氣泡遞給身旁的小青，小青不知從哪裏摸出個瓶子，将那氣泡裝了進去。

地上的泥沙群頓在了原地，像是愣住了，倏忽間化回人形。宅妖捂着胸口，簡直不敢置信，大怒：“你做了什麽？”忽的臉色一變，一股血吐了出來，頓時跌坐在地：“你在瓶子裏放了什麽？”

“一個小醫生。”小青捧着瓶子大笑起來，瓶蓋抖動幾下，滾落在地，從瓶子裏鑽出個小小人來。正是瞳中人小丁。溫黎伸過手去接住小丁，小丁開心地說了一句：“已經全都祛除了。”鑽進溫黎的懷裏，休息去了。

小青輕輕翻轉瓶子，傾瀉出一地的泥沙，卻是普通的黃色河沙。小青看向溫黎道：“少爺，想不到小丁的祛除法術竟然連這河沙上的血氣也能起效呢。”

地上的女子頹唐地看向幾人，她失去的部分正好是心口的部分，那是她大部分力量所在。

溫黎走近女子：“你是真娘？長山的真娘？”

女子頓時擡起頭來：“你怎麽知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溫黎将荞中怪的事情說來。女子沉默半晌：“想不到……”神情中帶點懷念，又有些難言的悲傷。溫黎不知道她是想不到自己的遭遇還是想不到故人的人生，抑或是些其他什麽東西，只是覺得心裏有些沉甸甸的。

“你想聽我的故事嗎？”真娘問溫黎，不待他回答，自顧自地講了起來，“我與阿奇哥逃到河邊，不小心摔了下去。等我醒來，發現自己被救了上來。”

“我很感激救我上來的人，但是，我沒想到，”真娘眼中閃過恨意，“那個男人，竟然想……我拼命掙紮，那只是一條小船，我掉進水裏。我好累好累，終于，我決定睡一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身上好痛。睜開眼睛，好多魚圍着我。我也曾吃過魚，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魚吃掉。”

“我的血落在河沙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能動了，可是，我好餓。這時候，我看到了那些魚……”真娘笑了笑，“後來，有人把我帶到了這裏。”看了看四周，真娘嘆了一句：“這裏真好啊。”

小青疑惑：“這裏什麽真好？”真娘輕笑一聲：“這裏……很熱鬧。”小青一臉不懂，真娘卻也不再解釋，看着小青，喃喃道：“多好啊，我在這個年紀的時候……”

真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溫黎不得不打斷她，向她詢問假易樂天來此的理由。

“呵，他。”真娘滿臉不屑，“道貌岸然。他怎麽樣了？”

溫黎道：“正在為他做下的惡事贖罪。”

“令人開心的消息。”真娘道，當下也不隐瞞，爽快地告訴溫黎，“我這裏有一樣他想要的東西。可惜，他沒有你們這樣的實力。不過逃跑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不等溫黎問，真娘又道：“其實這麽多年了，只剩下一件事讓我放不開了。”說着，看向溫黎，“只要你答應幫我做一件事，我就送你一樣寶物。”

溫黎搖搖頭：“我對你的寶物并不感興趣。”

“這件寶物，正是那和尚想要的。”真娘并不在意溫黎的拒絕，神色中帶着點狠厲，“再說，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麽讓那些人忘掉李發財的嗎？”

溫黎盯着真娘：“你……”

“那兩兄弟，長得有點像阿奇哥呢。” 真娘帶着點回憶地說着。

溫黎道：“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能夠抹除一個人的存在的東西确實算得上一件寶物，不過他更想知道和尚想要用這個做什麽，是否和那道士有關。但是，如果真娘讓自己做事……那麽，無論如何他也是不會答應的。想到這裏，有點後悔，沒有多問問那和尚。

“放心，不是什麽讓你為難的事。”真娘看着溫黎的神色，有點滿意，應該是個靠得住的人，想到這，說道，“當時我落到水裏的時候，我的女兒阿蘭也掉了下去。我想讓你幫我找到她。”

溫黎有些為難，真娘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了：“我能感覺到她還存在這世間。”說着，從身上摸出一顆雞蛋大小渾圓的珍珠，“這是助我煉成妖身的蜃珠，上面有我的執念，當你遇到阿蘭的時候，它會提醒你的。”

溫黎接過那珠子道：“那你呢？”

真娘道：“我因執念而生，執念既去，我當去我應去之地。”

溫黎道：“最後一個問題，李公的兒子……”

真娘笑了笑：“他讓我想起阿蘭。”所以，她不願他離開。

在三人的目光中，真娘消散在空氣中，書齋中的紅牆變成了黃色……

“哎呀！”小青驚叫一聲，溫黎和二青看向他，“忘記問她為什麽要殺李發財了？”

溫黎嘆道：“李發財應該就是在河邊救真娘的那個人。”

“啊？”小青問道，“少爺，你怎麽知道？”

溫黎道：“說起李發財的時候，她的神情……”

“哦，那這個李發財也是活該！”小青道，“不過少爺，嘿嘿，快給我們看看真娘給你的那個寶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