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狐言詭語

第4章

“瞳人語？耳中人？”溫黎和小青微微睜大雙眼。

溫黎：“夏兄說的是，住在眼睛和耳朵裏的人嗎？”

夏弘光一陣擠眉弄眼：“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可比溫兄你誇張多了。”

溫黎的臉有些微微發燙。

“這瞳人語說的是陽信城裏一個叫方棟的。”夏弘光似乎沒注意到溫黎的不好意思，“這方棟，頗有些才名，但為人風流輕佻。”

“清明節前一天，方棟在城外散步。看見了一輛朱紅色的小車。那小車周圍跟着一群仆人。中間有個漂亮婢女騎着匹小馬。”

夏弘光頓了頓，繼續講道：“方棟看人家漂亮，不自覺地就走近了一些。這一看就見那小車的車窗敞開着，裏頭坐着個妙齡少女，容貌昳麗。方棟頓時被迷得移不開眼了，跟着走了好幾裏路。”

溫黎皺眉：“未免太過輕浮。”

夏弘光贊同點頭：“那車裏的女郎對婢女說：‘哪裏來的輕佻少年，總是偷看。給我把簾子放下來。’婢女放下簾子，很是生氣。對着方棟說道：‘芙蓉城七少爺的夫人，也是你這種輕浮秀才看得？’”

溫黎點點頭：“欣賞美是人之常情，但是不管怎麽樣，方棟的行為實在有些……”

小青：“厚顏無恥。”

“婢女可不光罵，那是個厲害的。她罵完方棟，又抓起一把泥土撒向方棟。” 夏弘光眼中閃過笑意，“方棟一時睜不開眼，眼淚齊刷刷地流下來。等他擦幹眼淚，眼前哪裏還有人。那車子、女郎、婢女全都不見了。”

“更厲害的還在後頭呢。那方棟回家以後，總覺得眼睛不舒服。他讓自己的妻子看，原是眼珠上長了塊白斑。過了一晚，那白斑慢慢變成了螺旋形的肉塊。方棟的妻子找遍了陽信縣的大夫，都說沒辦法。”說到白斑變肉塊，夏弘光感覺有些惡心。

小青的關注點卻沒落在方棟的眼睛上：“這樣的人，居然還有娘子？！”

夏弘光笑了笑，繼續講道：“那方棟自從眼睛上長了東西，就再也看不見了。這般過了許久，有一天，方棟聽到右眼中有人講話，那聲音說：‘太黑了，要悶死人了。’然後左眼中有聲音回道：‘我們出去玩一會吧。’然後感覺有東西從鼻子裏出去了。”

小青聽到從鼻孔裏出去，有些嫌棄：“好惡心。”溫黎和二青也好不到哪去。

倒是夏弘光，講得自然，看得溫黎有些感嘆。

不過，溫黎道：“夏兄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夏弘光：“溫兄，你可小看了人的嘴巴。也小看了人的好奇心。”

溫黎聽到這，也明白了。人的本性不就正是這樣嗎？有人喜歡聽，自然有人喜歡講。本質上，自己現在做的，也是這樣的事。

溫黎：“那位芙蓉城七公子是誰？他的夫人沒有再出現嗎？”

夏弘光：“這我就不知道了。”

小青在一旁道：“不如我們去看看這瞳中人。”

溫黎沉思片刻：“這瞳中人的事，既是別人嘴裏傳出來，想必和事實也會有稍許出入，去親眼看看倒也是可以。”

夏弘光連忙道：“還請讓我同行”

“那可不能忘記夏兄，我們還等着聽你講耳中人的故事呢。”溫黎笑笑，又轉向小青、二青兩人，“只是，去探聽別人傷痛之事，實在有些……到時候還是不要亂說話。”

二青道：“少爺，我知道的。”

小青也點點頭。

……

***

方宅。

“梆梆梆”敲門聲傳來，秋娘示意丫鬟去查看情況。“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來拜訪？”

方棟苦笑：“怕又是來參觀瞳中人的。”

秋娘憐惜地看着丈夫：“相公……”方棟安慰地拍拍妻子的手背，他已經習慣了。

跟着丫鬟進來的溫黎等人，正好聽到方棟和妻子的對話，有些尴尬。小青小聲在溫黎耳朵邊道：“看來這方棟也不像故事裏那麽……那麽壞呀。”

溫黎不好當着別人的面評價別人。當下，對着主人家說了些客氣話和介紹，才說明自己的來意。

溫黎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确實對瞳人的存在原理好奇：“方公子，我和同伴聽說了瞳中人的事，有些好奇。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方棟淡定：“溫公子不用如此。我之前确實太過孟浪。”秋娘溫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這方棟似有悔悟之意。

只聽方棟又道：“只是溫公子要看這瞳中人，恐怕要等些時候。那兩個瞳中人今日又嫌棄我眼中悶得慌，出去頑了。”

小青道：“這瞳中人竟如此有趣？”反應過來在方棟面前說這樣的話好像有些戳人家的傷口，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方棟不太在意：“最開始看不見的時候，我也很絕望。日子久了，倒也明白，這恐怕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只是，實在對不起娘子。”

夏弘光道：“方公子能體會到自家娘子的心情，也算有所得了。”

方棟握着妻子的手，臉上露出笑來。“自是要好好待娘子的。”

說着話呢，二青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麽，轉過頭看着門口。溫黎順着他的目光，看見兩個手牽手的小人從門口進來了。

這兩個小人，一胖一瘦，都紮着兩個小啾啾，長得袖珍可愛。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兩個小人縮小變成兩個小點沖着方棟飛去，回到了方棟的眼睛中。

小青瞪大眼睛，溫黎和夏弘光也是滿臉驚奇。

小青啧啧稱奇：“也不知道這芙蓉城七公子到底是什麽人，他的手下居然有這樣奇怪的手段。”

只聽一個小小的聲音回答道：“七公子是海外仙島的主人。”

定睛一看，原是方棟眼中的瞳中人鑽了出來，變大了一些身形，讓人看清了兩個小人的樣子。胖一些的那個，大肚挺得老高，瘦一些的，和胖個兒形成了鮮明對比。剛剛說話的那個正是胖一些的。

“海外仙島？是什麽樣的海外仙島？”溫黎突然出聲，語氣有些急迫。

夏弘光奇道：“溫兄，你這是怎麽了？”

溫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壓下心中的激動：“沒什麽。我只是有些好奇。”

瘦個的小人慢悠悠地說：“海外仙島就是海外仙島啊。上面有一座芙蓉城，芙蓉城主有七個兒子。而七公子最得城主大人喜歡。”

“上面有蛇……不，有蟒嗎？”溫黎有些急迫地問。

聽到這奇怪的問題，其他人不由看向溫黎。小青和二青倒是知道些溫黎的那個夢。

胖胖的小人道：“海外仙島上沒有大蛇哦。”

聽到這，溫黎有些失望。

小青好奇：“你們是七公子的手下？你們叫什麽名字？”

“我叫糯米，他叫小丁。”胖胖的瞳中人指了指瘦個兒，道，“我們是芙蓉城中養護花草的仆從。”

“既然你們專管花草，”溫黎不禁問道，“那七公子的妻子為何要帶你們出來？”

“司衣才不是七公子的妻子。七公子的妻子永遠是白蜃大人！”糯米反駁，情緒又有些低落，“司衣原本只是七公子的手下，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七公子納了她做夫人。”

小青道：“白蜃大人是誰？”

糯米道：“是我們原本的主人。”

小丁道：“我們是偷偷溜出來的。我們看司衣夫人的婢女懲罰這個姓方的，就悄悄跟着他回來了。”

小青道：“原來是離家出走……”

“不是的！”小丁争辯道，“我們……”

糯米的聲音低落下來：“最近，我們聽到一些關于白蜃大人的消息，所以才……”

小丁道：“三年前，城中好像發生了一件大事。然後大家都說白蜃大人去世了。可是今年，有流言說，白蜃大人可能來了人間界。”

“那你們為何一直……跟着方公子？”溫黎奇怪，“你們一離開那個什麽司衣夫人，怎麽不去尋找你們的白蜃大人？”

小丁道：“我們也想去尋大人，但是離開了這裏也不知道去哪裏尋找，所以只是時常離開姓方的到處走走，想尋找一些消息。”

衆人聽得有些唏噓。

溫黎道：“那你們能離開方公子嗎？他失明了這麽久，也受到教訓了。”

糯米道：“可以到是可以，不過……”

方棟夫妻聽得激動，秋娘急忙道：“不知……不知仙人有何要求。只要我們夫妻能做到，一定滿足仙人。”

小丁道：“我們不要你們什麽。只要有人能帶我們去找白蜃大人就好。”說着話，他偷偷瞄了一眼溫黎。

“這……”方棟當然想能再看見，但這要求……

秋娘卻有些心焦，她看見了小丁望着溫黎的動作，于是懇求地看着溫黎，“溫公子……”

兩個瞳中人緊緊盯着溫黎，等着他的回答。

“這……”溫黎卻還有些疑問，“只是不知道兩位是否需要居住于在下的眼睛之中？”

聽得溫黎的話，衆人一驚。小青和二青有些激動，頓時不想溫黎幫忙了。

兩個瞳中人倒是很激動，連忙答道：“不用！不用！住在這姓方的眼睛裏，只是因為我們要借着司衣夫人婢女的法力掩蓋行蹤。過了這麽久，那些氣息早就消失了。”

溫黎再沒疑問：“那就請兩位離開方公子的眼睛吧。”

瞳中人答應一聲，化作兩個小點飛回了方棟的眼中。

“啊—”方棟捂着自己的眼睛大叫一聲，感覺自己的雙眼一陣疼痛。

方棟的妻子連忙查看丈夫的情況。

方棟拿開自己的手，眼睛上原本多餘的肉塊掉了下來，露出方棟的眼睛。眼睛裏有兩個小黑點，正是兩個曈中人。

“相公，你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秋娘緊張地問道。

“我沒事。秋娘！我能看到了！”方棟激動地說。

說話間，兩個小黑點又從方棟眼睛裏飛了出來，化作剛才的身形，一左一右趴在了溫黎的肩膀上。

夏弘光：“不管如何，現在也算有了一個大家都滿意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