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容大人很是心煩
已是夜深,江南一座宅院裏,有一個人卻依然毫無睡意。鹽商朱富貴看着手上的圖紙,一臉精明笑意。
圖紙上畫的是一艘船,名為“烏翅”,華美異常,并且航速驚人,是他在年前花了重金從船王手中買下,準備下個月當作生辰賀禮送給掌管江南水路的闵大人的以通路之用。想着與闵大人達成協議後會得到怎樣的便宜,朱富貴就更加喜不自勝!
他捧着圖紙想:哎呀,現在京城中似乎出了變數啊,他得趕緊再攀個枝,省得到時候左營垮了他沒了保障落個慘淡下場!
那闵大人,似乎是右營李大人的心腹啊!
朱富貴暗暗盤算了一番,覺得一切都無疏漏之下,才收好圖紙吹了燈爬上床睡覺。阖上眼的時候,嘴角還帶着舒心的笑意。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床邊似乎有什麽不對勁,睜開眼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床邊,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人,黑燈瞎火之中也看不清容貌,只覺身材颀長氣勢逼人。
“什麽人!”朱富貴道。
“借你烏翅一用!”簡潔明了,聲音格外冷淡。
半夜三更借烏翅,你開什麽玩笑!朱富貴聞言驚吓消褪怒意上升,可待定神看清來者面容之後,燃燃火氣頓時煙消雲散,一個骨碌就從床上滾下,連連磕頭道“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來者,正是容肅!
他是借船來的,回京尚有很長一段路,他要盡早趕回去,最好的選擇便是水路,可他只身在外又連逢刺殺,一般船只如何能保安全,故而,他改道江南前來借船!當然,除了借船之外,他順道也要辦一件事!
這朱富貴表面身份是江南最大的鹽商,可內底,他也是監察司安插在江南的一枚極為隐秘的釘子!
朱富貴知道容肅辦事爽利不喜人多嘴廢話,便又道:“烏翅停至渡口請随小的來。”說着披上衣裳轉身就帶路,當然,心中驚懼一片!
他買烏翅是托人辦理極為保密,容大人遠在京城為何會知曉!想及監察司無孔不入的監察手段,朱富貴冷汗滋生!
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是被監視着麽!那他欲腳踏兩只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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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富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将人帶至渡口的,他回神時,只覺曉風吹得身上一陣冰涼,倒是衣衫都被層層冷汗浸濕了!
上了船,被喚醒的船工早已各就各位,朱富貴将容肅迎至船艙,心神依然極具不安着,這一路上,容肅始終跟在他後面,不發一言,沉默的可怕,可是他能明顯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後背,就像是兩把鋒利之極的刀子!
他定是知道了!他定是知道了!朱富貴想着容肅的手段,心顫,腿軟,腦袋一陣暈眩。
“容大人……”看着容肅挑了個椅子穩穩坐下,朱富貴聲音發抖着道,都像是要哭出來了,感覺到額頭上有汗就要滴下,他又慌不及的擡起手就要拿衣袖擦拭,可是衣袖剛要碰到額頭,卻又因為容肅的一句話而頓住。
“朱大當家很熱麽?”
只是三月天,又是夜深曉風寒涼,如何能熱!可是不睜眼說瞎話承認熱又能說什麽,忙低頭道:“是不是,不知為什麽,屬下近日身子燥得很,極易出汗。”
“呵,本官還以為是你心中藏着什麽鬼呢。”
輕飄飄的一句,可朱富貴聽着簡直是快要吓破了膽,他下意識的擡起眼皮就觑向對面坐着的容肅,卻見他正看着自己,嘴角隐隐含笑。燭火之中,朱富貴只覺這笑陰森鬼氣,讓人不寒而栗!一瞬間,額頭上的汗冒得更猛了。
容肅盯了他一會兒,挪開視線,淡笑道:“本官有事還要盡早趕回京城,你且退下吧。”
朱富貴眼睛睜大,一臉難以置信,這是……放過他了?還是……他并沒有得知?
“是是,屬下告辭,大人一路順風!”朱富貴回神後,趕緊道,邊說邊退身出去,不管是什麽原因,還是早點離開這裏才好!
朱富貴驚惶離去,下甲板的時候一個不穩摔倒在地,而就在他撐地爬起時,卻見船尾處幾道人影正往船上掠去,心中一驚就要大喊,一想又趕緊離去,那些人黑衣佩劍,不正是監察司的裝束!只怕這些人是暗中跟随容大人的随從了!只是……
朱富貴走了老遠,又回頭投去了疑惑的一撇,那些人提着兩個大箱子做什麽?
監察司釘子上了船,步伐再輕盈,可到底還是發出了些微的聲響,容肅聽得後,便知司馬萍已經找着人趕到了。
那些黑衣人正是隐藏在江南的監察司釘子。容肅素來謹慎,前朝欲孽之事不得外洩,可如今他有傷在身,刺客又尾随其後,不得不防,所以從大康鎮趕至江南途中,他與司馬萍兵分兩路,一個前來借船,一個前去分營召集人手!
至于他們可能知道餘孽之事,呵,到了京城,可以殺人滅口麽!
容肅心狠手辣,這幾條人命他如何能放在眼裏!
這時,有人進屋,卻是司馬萍,“大人!”
容肅目光掠過他落在他身後的兩個箱子上,冷冷道:“拿進來。”
司馬萍一揮手,身後的幾個黑衣人就已經将兩口大箱子搬了進來,搬完,又悄無聲息的告辭出去,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
容肅掃了箱子一眼,司馬萍就已心領神會,關門,轉身,解鎖,打開,一氣呵成,完了又彎腰道:“大人,這箱子裏裝了什麽,沒人看到。”
他就是個人精,容肅眼神一動他就能看穿他的全部心思,離開大康鎮時他命他找來兩個大木箱,他就明白這孩子只怕是不能被外人看到的,至于周錦,只是順帶着而已。
箱子裏,周錦被綁着,蜷着腿側躺在裏面,青絲淩亂,面容憔悴,雖是閉着眼睛睡着,可眉頭始終緊皺,周舟亦是,只除了沒被綁着——兩人都中了當初司馬萍迷倒牢中衆人的迷香。
容肅視線掃過周舟落在周錦臉上,眉頭一皺,心中又浮上了一絲厭煩。
這個女人,真是該殺!
昨日将兩人迷暈後欲裝進箱子,誰知司馬萍人小力弱拖不動周錦,無奈之下他只好親自動手!花容月貌之人圍繞在側如此衆多可他從不曾觸碰分毫,沒曾想現在竟然要對這麽個鄉野寡婦伸手抱摟,真是忍無可忍!本想着殺了一了百了,可莫名其妙的,在他欲下手之時卻又聞得她一陣素淡清香,于是神差鬼使的,他就下不了手了!
想及當時的悸動,容肅眉頭皺得更緊,難道司馬萍說的殺不得真是殺不得?可是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因由!
想着,容肅就看向司馬萍欲詢問,誰曾想,司馬萍也正盯着他瞧,于是一轉頭,兩人目光就對了個正着。司馬萍一吓,趕緊低頭,容肅眼睛一眯,卻更加煩躁,因為剛才雖然只有一瞬,可他明顯看到了司馬萍看着他時眼中的異樣。
好似……在期待什麽。
有什麽好期待的!
容肅盯着司馬萍,細細将他審視着,這一路上,他發現這個從前對他小心翼翼唯命是從的下屬愈發古怪了,趁他不注意就會使勁盯着自己瞧,眼神各種詭異,被撞破了又趕緊避開,一副心虛鬼祟的表情!想着他還沒來得及問這四個月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便準備開口詢問。
“司馬萍……”
“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早點歇息吧!”
容肅剛想開口,誰知司馬萍同時出聲,一時收口。
司馬萍見搶了先機心中暗松一口氣,他可看出來了,他家大人又想問他事呢!
被他一提,容肅見天色晚了倒也真感覺累了,想着這四個月裏定也不會發生什麽大事,無非就是自己昏死了很長時間,不然怎麽會一點都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些什麽,那既然這樣,有空再問也不遲,還是先說其他大事要緊,便點頭道:“回京後,聯絡朱家二當家,讓他把朱富貴給除了。”
司馬萍有些吃驚,轉而一想又明白了,朱富貴有二心之事他多少也知道,朱家兩兄弟貌合神離他也知道,只是他一直以為只有朱富貴是監察司的人,卻沒想,這次子朱金貴也是!那只怕暗中監視朱富貴并且向大人告密說他有二心的,也正是這個朱二當家了!
先是挑撥離間,引得手足相殘,最後坐收漁翁之利,啧啧,容大人真是好手段!
司馬萍習慣性的想要開口拍兩句馬屁,可一想,只道:“屬下遵命。那沒事小的先告退了。”還是別廢話了,走人要緊,省得他老人家又要發問!
容肅看他急着要走,皺了下眉,目光觸及地上的木箱,又道:“把她給我帶走!”他只要看着小的就是,這個女人,他看一眼就煩一次!
司馬萍聽令告退,可是在轉身時,眼珠子轉了又轉,為什麽他老感覺大人會情不自禁的就看向夫人?其實他這兩天一肚子的疑問,只是都不敢問,一個是他為什麽要抓一個小孩,一個是他到底有沒有想起點什麽,昨天他把夫人拖進木箱時的那一瞬變化的表情他可全看在眼裏啊!
只是雖然好奇,但終究沒敢問,開玩笑,他現在巴不得躲着他家大人省得被問起這四個月的事,或者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哪還敢主動湊上去問這些!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了,如果大人這輩子都想不起那四個月的事,那他就幹脆把這秘密帶進棺材!總之,他是絕對不會主動提那些事的!
當然,這事不能跟人分享可惜了點……
其實,有時候他還有點想念傻子時候的容大人的……
司馬萍想着想着,感覺很是遺憾。
……
船已起航,夜色下,它沿着運河一路北上,輕盈快捷就像長了翅膀般。
容肅感受着水流湧動,慢慢閉上眼準備入眠,趕了一天的路,着實累了,而且身上還帶着傷。可就在要安睡之時,忽然想起什麽,又睜開眼,手一揮,将邊上一床被子向木箱擲去,被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箱子內那個小小的身子上。
容肅見他動也不動,知道還在昏睡着,司馬萍說了,那藥性只怕要到明日一早才得解,于是就又放心睡去。
心裏想着:殺就殺了,為何還非要帶活口回去!
可是就在他閉上眼睛再要睡去時,邊上突然響起了什麽動靜。
周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