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色朦胧起殺機
周錦抱着最後的期望,聲音嘶啞破碎,可是容肅如何能聽,此時的他對這個女人厭憎到了極點,堂堂監察司左指揮使竟被這麽個女人拍倒昏迷,這是何等的羞辱,不殺了她如何能解心頭之恨,所以他愈發的加大了手上力道,甚至挪開視線再不願看她一眼!
周錦,命懸一線!
而就在這時,邊上冒出一聲驚呼——“小白!你放手!”
話音未落,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已從床底下蹿了出來,卻是周舟聽到沒了動靜探頭出來看,沒想到看到的竟是容肅正掐着他娘的脖子!
有人突然沖來,夜色裏難以辨認,容肅下意識的就閃身避開,手松脫,周錦踉跄退後,手捂着脖子彎着腰又是咳嗽又是大口喘氣,五髒肺腑都難受的厲害,可好歹性命無虞。
周舟扶着她頭朝着容肅怒道:“你又犯渾了!怎麽可以掐我娘!”他未曾想到容肅已經醒來,只是想着他定是又犯渾了,就像當初在巷子裏他揍那些小孩一樣。
容肅已經認出了這小孩是誰,嘴一抿緊,眼中狠意更甚,他大步跨前也不再對付周錦,只是一把揪住周舟的衣襟,将他高高提起。周舟身子騰空,頓時吓得大驚失色,他撲騰着掙紮,大呼道:“小白!小白!你要幹什麽!你放我下來!”
周錦也驚得不輕,剛才容肅對付她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去碰周舟,那簡直是要她的命!也顧不得緩氣,沖上來就拉扯容肅的胳膊,想要喊阻,嗓子裏火燒火燎的,便只能手上使勁,同時嘴裏發出幾聲又幹又啞的聲音,“住手!住手!”
上有餘孽踢打,下有賤婦糾纏,容肅惱怒之下只想擺脫,餘光一掃,胳膊一橫,就重重的擊向了周錦的肩胛。周錦只覺劇烈一痛,整個人便止不住的連連後退,身後是梳妝臺,邊角分明,周錦腰部撞上,痛得渾身撅起。
“娘!”周舟見狀,痛呼道。
周錦額頭直冒冷汗,再無力開口。
然而容肅顯然沒打算就這麽放過她,手中餘孽還在死命掙紮哭着喊娘,煩不甚煩,地上屍首又一動不動顯然是那邊的人跟來了,此地不宜久留,他又有傷在身,當是早早離開才是,所以瞥見身邊插在一具屍體上的劍,他反手一個拔起,就準備殺人滅口!
可是就在他要把劍揮出去的剎那,他的耳朵突然一動,腳步也頓住了,是聽到門外傳來的細微的腳步聲。迅速轉身,眼神銳利如刀,渾身上下卻被殺氣籠罩,他對着門口大喝道:“滾出來!”
門外,靜悄悄。
容肅丢開拎着的周舟,只把手中的劍握緊,表情陰沉如雷雨之夜,他想着,定是外邊又來了刺客。
李香年!你這次可真是出了大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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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肅這般想着,腳步已向外一步步挪動,他的身子繃緊,是警惕防範到了極點,可是就在他思忖着要不要殺出去的時候,一直盯着的空蕩蕩的門口,突然間,就冒出了個頭。
容肅心中一駭,猛地退後半步,可很快回神,揮劍就發起攻勢。
“是我!是我!”門口那人看到劍揮來,趕忙喊道。
容肅聽得這聲音熟悉,又一個停步收回了劍,細看之下,帶着驚異呼道:“司馬萍!”
來人,正是司馬萍!
他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先前見刺客殺來慌不及的就躲入床底下渾然不管這有多丢份,後來見刺客轉身跑去周錦那屋沒想着去幫忙只繼續龜縮着,甚至心裏還有些小慶幸,現在出來,也不過是聽到外邊許久沒了動靜便想出來看一下,不敢貿貿然闖進,就貓着腰一步一步的挪着,随時準備好轉身逃跑,屋子裏的驚呼聲倒是聽了一些些,但吃不太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就算是在聽到容肅那一聲喝時,他也遲疑了一下沒敢立即進去,後來确認了屋子裏面沒有打鬥聲了,這才透着腦袋要看一眼,誰知這一看,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的劍朝自己砍來,真是吓得他魂都要飛了,幸好眼明反應快,這才免做了冤死鬼。
只是雖然化險為夷了,但他顯然沒能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甚至連容肅已經恢複記憶了都沒能察覺出來,聽得他那聲驚訝聲,絲毫沒有細想裏面蘊含的深意,只以為他也是受了驚吓,所以見他收勢忙道:“是我是我,不是別人!”
回頭見地上躺滿了刺客的屍首,禁不住又奉承起來,“少爺真是英勇神武啊!”好家夥!成了傻子都這麽厲害!
看到邊上周錦坐在地上似乎受傷了,周舟跪在她邊上正哭着,又驚呼道:“哎呀!夫人你這是怎麽了!那些混賬東西竟敢對您下手……”說着,就要殷勤的伸手去扶。
只是手剛要觸碰到周錦的胳膊,忽然想起了什麽,心一跳,要扶上去的手僵住了——按理來說,夫人倒在這,少爺早過來扶了啊,可他現在光站在那……
司馬萍還沒來得及想清,周舟已經忍不住哭出來了,“小萍!我娘變成這樣就是小白幹的!”
司馬萍聞言,眼睛瞬間瞪圓了,所以他剛才是把他家大人罵了!可是大人怎麽會把夫人弄人這樣?意識到什麽,猛然轉身,待看得居高臨下氣勢逼人正盯着他瞧的容肅時,嘩啦啦,十二月裏冰水澆下,透心兒涼。
“大人?您您您醒了?”聲音顫抖,帶着疑問,卻是不敢相信。
容肅沒答,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怎麽會在這?”
按理來說,他應該在京城替他辦着事,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聯想到一路跟随的刺客,容肅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出了內賊!
只是他這不答卻已然是肯定的意思了,司馬萍聽着雙腿發軟渾身戰栗冷汗涔涔,所以他家大人是真醒來了!醒來做的第一件事真的是要殺了他們!而他偏偏沒弄明白原委将他家大人罵了!
蒼天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大人!”感覺到天都塌了的司馬萍一把跪下,挪着膝蓋到容肅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道:“大人!饒命啊!小的并不知道您醒了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啊……”
哭求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什麽,擡頭就問:“大人您不知道小的怎麽來的?”
你怎麽會在這?那不就是不知道他怎麽來的!不知道他怎麽來的,那不就是……司馬萍張大嘴巴,被自己的揣測驚住了。
容肅被罵了心裏不爽,被抱着腿更是不耐,可他卻出乎尋常的沒有發作,只是沉着臉一動不動着,因為他也覺察到了不對。
司馬萍進屋後的言行舉止太反常了,為什麽要叫他“少爺”?為什麽要叫那個賤婦“夫人”?而且看上去他跟他們之間很是熟稔似乎有着不同尋常的關系!可是他們之間怎麽會有關系,這是絕無可能的事啊!再者……他們剛才一個個喊着的“小白”好像是指自己……
容肅心如明鏡,意識到事情出了偏差,環顧一下四周,更加明确——他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之前雜亂并未留意,現在定下心來,立馬發現這裏的布局跟記憶中的不盡相同!那麽也就是說,在他昏迷的時候,地點已經發生了轉移,甚至……衣裳也被更換過了!
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他看着跪着同樣一身粗陋布衣的司馬萍,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事情變得自己難以琢磨,那定是原來的判斷有誤,他被板磚掀翻暈過去,只怕不是一時半會了!而當他聽到司馬萍說出的年月日後,心一瞬收緊!
順元十三年三月!他是順元十二月來的,那就是說他整整昏了四個月!
容肅只覺頭頂一個驚雷,都快将自己炸懵了!
司馬萍一眼瞅見他的表情變化,心也是揪得緊緊的,這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把過去的記憶恢複了,卻又把變成傻子的那段記憶給忘了!不過這樣也好吧,不然的話,看他現在這架勢,要是想起來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丢人事,說不準惱羞成怒就把他給殺人滅口了,畢竟他還是個見證人啊……司馬萍有些心驚又有些慶幸,随後見容肅怔怔站在那也不說話,縮了縮肩膀也不吭聲,祈求着上天幹脆把剛才他罵他的那段記憶也給抹了……
想着又擡起眼皮瞄了一眼邊上的周錦母子,暗嘆道:你們就自求多福吧,不過估計求了也沒用了。
不對!司馬萍很快又意識到了一件事,既然大人已經想不起變成傻子的那段記憶,那為什麽一醒來就要對付他們?!
司馬萍只覺心弦被重重一撥,感覺到事情似乎變得複雜了!
容肅人雖然站着不動,表情也不太顯悲喜,可心裏早已是驚濤駭浪席卷,他喜歡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整整昏睡了四個月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讓人無法接受了,誰知道這四個月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這裏發生了什麽,京城裏又發生了什麽!而很明顯,從司馬萍跟他們的言語中可以看出這四個月裏就單單在這,就已經發生了足夠多的事!這種感覺太不妙了,容肅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也清楚,現在根本不是說話的時候!
另外,他也有種直覺,這四個月裏發生的事,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麽,幹脆先不問吧,眼下離開這才是正經,想着,他就對司馬萍道:“把那賤婦殺了,把那孩子帶走。”
既然司馬萍在了,這些事就不用他親力親為了,這個寡婦他實在是半點都不想再沾染到!
容肅這話說得自然,殺一個人死一個人在他眼裏是家常便飯一樣的東西,可是聽在別人的耳裏,那簡直就跟炸響了一個雷一樣!
“你不能帶他走!”周錦繃緊身子攔在周舟面前,她一直在邊上聽着他們說話,雖然寥寥幾句,可看着司馬萍對他的畏懼以及他身上自骨子裏散發出的陰狠,她也深刻的明白這人是多麽可怕,她腦子也反應夠快,原先還不知道,可現在聽得他要帶走周舟,電光火石之下,立馬猜出當初他半夜闖入屋中,只怕也是為周舟而來,而且絕非善意!所以下意識的,她就又要保護起他。
“你不能殺我娘!我不讓你殺我娘!”周舟不知那些複雜事,卻也跟着喊道,小小的身子試圖擋在周錦面前,可是因為懼怕,聲音也顫抖了,或許是因為難以接受這一事實,很快又哭着道,“小白,你怎麽變得這麽壞了,你怎麽可以殺娘呢!”
容肅看着面前這母子倆,只覺厭煩,見身旁司馬萍半天都無動于衷,眉頭一皺,“你在等什麽?”
司馬萍正在為難,可對容肅畏懼已久,之前他是傻子時尚且不敢造次,現在他恢複了就更別說了,聽着他話裏不耐煩的意思,只覺背上一重,就趕忙低頭聽令,“是是,小的立馬就辦。”
可是剛一轉身,臉又皺起來了。
老天爺啊,這事怎麽就叫他來幹了呦!
司馬萍不是善類,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叫他無緣無故就殺這麽一個晚上時候還一片祥和的坐着一起吃飯的女人,他怎麽能下得了手呢!
撿起地上一把劍,硬着頭皮一步步的朝周錦那處走去,每一步,都只覺重如千斤。
“小萍!小萍!”周錦看着逼近的人,緊緊将周舟護在背後,嘴唇抿緊,目光灼熱,她已經看穿了面前這人靠不住,之前許諾的不過就是些謊言,所以現在,她壓根不去祈求,然而周舟卻似依然心存期望,不停呼喚着。
司馬萍對上周錦的目光,無力正視,只能避開,可看到邊上不停在喊着他的周舟,那心裏就更加難受起來了。他深知現在應該是按着容肅的吩咐殺了大人再把小孩帶走,可是可是……這手中的劍怎麽就這麽重呢!
你說你要殺就殺了,幹嘛還要讓他動手!
可是要不殺,他還有好果子吃麽!
司馬萍閉上眼睛內心掙紮半晌,終于鼓足勇氣舉起了劍。
周錦見狀,絕望的閉上的眼睛。可是等了半晌,始終沒等到劇痛傳來,反而是咣當一聲,劍似落地了。睜開眼一看,卻見剛才還在面前的司馬萍一個轉身又跪倒了,伴随着的,還有一個延綿凄涼的哭喚聲:
“大人!不能殺啊!”
額?周錦很吃驚。
容肅亦是,他将司馬萍的猶豫看在了眼裏,可沒想到他會突然丢下劍又跪下來,心中一凜,這是在忤逆他麽!這司馬萍從來對他唯令是從,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膽子了!眉頭皺起,又是懷疑又是不悅。
司馬萍此刻早已是膽戰心驚背後冷汗滋生,他可是頭一回違命不遵,但想着開弓沒有回頭箭,便依然挺着堅定道:“大人!您真的不能殺了他們,若不然您會後悔的!”
“後悔?”容肅似聽到了什麽笑話,嘴角浮出了一絲嘲意。
可是司馬萍卻擡起頭,苦着臉很認真的點了下。
這下容肅不敢懷疑了,司馬萍這人最多只敢在自己面前隐瞞,可從不敢撒謊,那他這般鄭重其事的,說明這事做不得假,可他容肅要殺了這麽個鄉野賤婦,怎麽可能後悔?!
“原因。”他冷冷的丢出了兩個字。
司馬萍瞥了一眼身後的周錦,頭皮發麻了,該怎麽說?能說您已經跟這女人成了親洞了房平常對他跟狗似的麽?能麽?能麽!可是要不說……
“大人!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您現在不能殺了她!小的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昭,斷不會加害與您,您且聽我一句,等……”等日後你想起了傻子這段記憶了,再殺也不遲啊!“您先饒了她一命吧,小的也是為您好!”
說到此處,司馬萍一陣心酸,先前千勸萬阻不讓他成親是為了他好,現在冒死勸阻不讓他殺人也是為了他好,你說大人你要恢複記憶就全恢複,這只恢複了大半還漏了一截這是怎麽回事啊!萬一你哪天突然又把傻子的記憶想起來了鬧着要人怎麽辦!萬一鬧着發現人被我殺了要怪罪于我怎麽辦!天吶,老子都要被你操碎心啦!
司馬萍眼淚不斷,只覺自己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怎麽就攤上這麽個主子!當然,他是不會承認自己在揮劍砍下時想到這層時,腦海裏還浮現了那一晚奶白色的魚湯的……
容肅見他這般不怕死的勸說着,也有了些動搖,思忖半晌後,也不廢話,只道:“那就把她也帶走!”說着,也不等三人反應,上前拎起周舟就往外走去——他得趕緊離開這回京!
自然,他的這番舉動惹得一片驚呼。
“娘!娘!”
“周舟!周舟!”
容肅嫌周舟聒噪,用力一拍,将他拍暈了過去,周錦聽不到聲音大驚,踉跄着也要沖出去。
司馬萍趕緊拉着道,“夫人!您放心吧,小少爺暫時不會有事的!”
對于周錦忌憚頗深,就算到了現在,情急之下依然改不了稱呼與敬意,覺察到這點,司馬萍在心底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賤骨頭!
周錦心系周舟沒在意,被拉着沒法追出只一陣惱怒,渾身又疼得厲害,便煞白着臉靠在門口,只睜着眼看着院子裏容肅環着周舟越走越遠,指甲深深的嵌進木頭裏,是掩不住的焦急與驚慌,确認容肅沒有真的傷害他,那手指才微微有了松動,而後便是劇烈的咳嗽起來。
司馬萍看着,不知怎麽就有了些不忍,想要再說什麽,卻見周錦突然轉過了頭,目光深邃又濃烈。
“他到底是誰!”
司馬萍被盯得發毛,話脫口而出:“監察司左指揮使,容肅。”
周錦眼神一晃,有些茫然。
司馬萍話出口就已有些悔意,見她似乎不認識,忙嘆道:“您還是跟我走吧!”
……
很快,棺材鋪裏的人就走得一幹二淨,只剩下六具屍體。
而當外邊街上響起四更的鑼聲時,井邊一具“屍首”突然翻身醒來,目露迷茫的掃視了一下四周後,瞬間清醒,而後連忙退身翻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