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生如死|之九
成了!姬肆雙瞳大張,忍不住在心裏大叫起來。
霎那間六首黑蛟撤去壓制,那掉落在帝君身側的往生石陡然崩裂開來,自其中飛出一束墨色流束,流矢一般猛然鑽入了帝君的眉心之間。
玉珠冕旒劇烈一晃,撞出清脆聲響,血色神印随之顯形,映得其下那雙中桃花眼驀然泛起猩紅,跪在地上的帝君整個人狠狠一滞,額角青筋暴起,在一瞬間失了神志,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
那懸浮着的光團在這一刻終于崩塌,化為無數道不斷流竄着的煞氣之流,如黑色巨蟒一般,繞着帝君肆意盤旋起來。
很快地,那煞氣漸與帝君周身的寬大衮服融為一體,盤曲着,蜷進了帝君的衣袖之間,成了任他随意操縱的靈物。
靈物張出蛇口狠狠一咬,噬魂桎梏随之消失。神骨煉成,妖族帝君一念成神,又一念成魔。
洶湧的煞氣之中,他緩緩擡首,輕輕睜開了那雙眸色無雙的桃花眼。
卻見那雙眼中再無半分情緒,剔透的眼瞳徹底成了被赤黑血氣所占據的死物,帶着冰冷至極的殺意,緩緩轉動着,望向了不遠處,那個被他放在心底的執念之人。
視線相對,那執念之人正扶劍跪倒在屍山之中,一身紅衣被血色浸透,微微揚起的面龐落滿傷痕,睜着一雙泛紅的漂亮眸子,神色溫順地望着自己,好似一只剛被主人從惡境救出的小小狐貍,可憐極了,也乖軟極了。
于是洶湧的欲.望毫不掩飾地自眸中浮現,帝君無聲地勾了勾唇,眯起眼,沉聲朝着對方下令道。
“過來。”
低磁的嗓音落下,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壓與蠱惑,于是小狐貍順從地點了點頭,她用力地攥着劍柄,扶着劍,撐起細瘦的胳膊掙紮起身向前,然而還未走兩步,卻是脫了力般地再次摔跪下去。
膝蓋撞地,她陡然吃痛,咬着唇很輕地悶哼一聲,泛紅的眸中很快就有盈盈水光浮了起來,一襲紅衣落到地上的塵土裏,顯得格外狼狽。
見她虛弱至此,遠處的帝君終于動了動,擡手自掌心捏出一道法決,卻不是先前那般溫和的指引光束,而是幾束鋒利細長的光絲,延伸過去,扯着地上之人的脖頸一下朝着他拽了過去。
“唔!”
被光絲纏着的纖細脖頸中漏出一聲短促的嗚咽,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受了驚吓一般陡然閉上,纖長卷翹的眼睫狠狠一顫,頂着額心的血色花钿徑直撞在他的胸膛之上,發出一聲悶響。
Advertisement
緊接着,劇痛襲來,那紅衣之下單薄纖細的脊背,忍不住地細細顫抖起來。
下一瞬帝君低沉的嗓音響起,語氣森然至極,從前的溫和憐惜之意蕩然無存,只剩玩味般地戲谑之意,故作溫和地道:“阿曦,閉着眼做什麽?”
他壓了壓聲音,心生狡黠之意,照着一閃而過的記憶露出幾分溫和的笑意,嘆息道,“……抖得這般厲害,是在害怕夫君麽?”
溫熱的氣流随着話音掃來,丁曦的眼睫顫了顫,被蠱惑着仰起脖頸,小心翼翼地睜開眸子,與他對視。
隔着咫尺之遙,眼前人笑意晏晏,眼眸溫柔,然而眉心那道殷紅如血的神魔之印卻微微閃着猩紅光芒,那光芒落在她眼底,叫她心生懼意,忍不住又一次顫了顫,生出了幾分退避的心思。然而下一瞬,帝君的氣息鋪面而來,她被那氣息牢牢籠住,一瞬間面露恍惚,接着有些慌張地搖了搖頭,匆匆啓唇解釋道:“不、不是害怕。”
“是疼……”她蹙起眉,水盈盈的眸子泛着紅,用綿軟至極的哭腔道,“夫君,阿曦、阿曦好疼……”
“疼麽?”
帝君輕聲笑了笑,伸手拂過她溫熱的眼尾,眸中閃過幾分心疼之色,卻仍然溫和至極,以至于掩去了眼底深藏着的了然之意。
——疼就對了。他心道。
會疼,那是因為你體內的殺伐判之力,正在借由溫柔骨被一點一點地抽.出,轉入我的體內。
所以很快,待轉移完畢,你就不會疼了。屆時,你便也不會再因殺意而失控,從身到心,整個人都是屬于我的。
他輕笑幾聲,垂眸望着被他囚在懷中蜷縮着的人兒,那單薄的肩脊抖得愈發劇烈,整個人幾乎縮成了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團,隔着散亂柔軟的發絲,朝她露出白皙粉嫩的後頸。那其上象征着美人劫的血色凰印不知何時發出暗光來,凰羽如練,顯得愈發紅豔靡麗。
“別怕……”他輕輕啓唇,朝她吐出溫和的安撫字句,“阿曦,你再乖一點,就好了。”
說着,帝君将修長骨瘦的手指籠在她顫抖的後脊之上,帶着指尖尚存的溫涼觸感輕拍着她,以自身氣息來撫.慰她的痛楚。
然而被那愈漸濃郁的氣息所灼燒,丁曦卻顫得愈發劇烈,她睜着通紅的一雙眸子,難以遏制地擡起頭,渴求一般湊上去,将整張臉埋進了他的掌心,輕輕蹭着,豔紅到有些病态的雙唇之間微微張開,難以遏制地露出幾聲急促的輕喘。片刻後,又被未遭餍足的欲望所驅使,指間攥着帝君肩頸上的寬大衣襟,仰頭攀上去,惶急地咬住了朝着他的唇畔。
尖銳的痛意與灼人的熱度自唇側襲來,惹得帝君眼睫一顫,猩紅眼中欲念湧起,他難以抑制地伸出手攬過她的後腦,将修長骨瘦的手指插.入她的發絲之間,接着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回吻她。然而還未及觸碰,下一瞬,他的眼角餘光忽而掃到了什麽,越過眼前人的身影,停在了遠處的天際。
——那是何物?
遠看去,是龐大的,金色的,還摻着幾分妖族特有的墨綠,正以駭人的速度,朝着這裏猛沖而來,幾乎成了一道看不清的虛影,叫人很難辨出是什麽。
見此,帝君指尖的動作倏地一頓,下一瞬他眼眸微眯,似是想起了什麽,跟着眼底原先的愉悅神色蕩然無存,漸漸顯出了幾分冰冷的寒意。
眼看着那虛影不斷靠近,他松開了指尖力道,抵在丁曦的額心将她微微推開,倏地一下直身站了起來。
寬大衮服廣袖袖擺随着這一動作而烈烈作響,在撲面襲來的風聲裏翻飛起來。帝君站在原地,凝眸遠望片刻,忽而開始提步朝前走去。
他步履極快,數步之後忽而縱身飛起,拂動衣袖調出靈力,給身後之人留下一道禁锢陣法以護在她周身。
然而,因着期間他未曾回首,于是絲毫未能注意到,那被困在陣中的丁曦猝不及防失了依靠,整個人竟是跟着脫了力般地摔倒在地,那只下意識朝他身後伸出的手撲了空,摔在地上,使得那雙漂亮至極的眸中顯露現出了清醒分明的絕望神色。
原本殷紅欲滴的唇幾乎是在一瞬間失了血色,漸轉蒼白,無聲地喚着“夫君”二字。
然而直到她力竭,也未能發出半點聲音,唯有微弱地氣流消散在風裏,輕不可聞。
而她身側不遠處的姬肆,原本正要自龍尾開始化出人形,卻在望見帝君的舉動之後倏地一頓,擡眸朝他所去的方向極力望去,看見了那道正不斷自天際靠近而來的虛影。
下一瞬,待距離漸近,姬肆陡然色變。
——那金色虛影不是別的什麽,正是同樣化作了蛟形的鳳奎!
且不僅如此,此刻,在他的身後,還跟着上千位天界仙官!
雙瞳豎起,那停在半空中的六首黑蛟忽地乘雲而上,掀動周身無數雲霧洶湧竄動,一邊飛速跟上帝君,一邊任由那些雲霧如湍急水流一般貼着他身上的赤色鱗片疾速擦過,發出巨大的簌簌風聲。
被這風聲驚動,他身前不遠處的帝君回頭望了一眼,在與龍眸的對視之中,讀出了無聲的一句命令:
殺了他!
——殺了鳳奎!
被這命令催促,帝君漠然一颔首,随即收回視線轉過首去,以手點額,召出了眉心的血色神印,霎時間他眸中神光驟生,周身流轉的煞氣瘋狂翻湧,魔神之息糾纏交錯,整個人幾乎成了一簇飛逝的光束,飛星沖日般朝着虛影疾速撞去。
随即不過半瞬,他的身形已然出現在天際那側,與那鳳奎化作的蛟龍迎面相對,二人相距已然不過咫尺!
來了!
只見帝君身前現出了六雙與姬肆別無二致的巨大龍目,目光如炬,狀似車輪,自眼眶邊緣生出黑鱗,其下的青黑龍首上刻滿形似皲裂的金紋,襯得龍身似妖非仙,難辨美醜,幾近可怖。而後,在那目中雙瞳映出帝君身影的一瞬,六只龍首倏然一甩,一齊張出血盆大口,從六處方位朝他狂咬而來!
巨大的風聲唰然湧起,重重圍困之下,眼看那當中帝君的身形将被那六張巨口咬成碎末,卻并無半分退讓之意。他在霎那間飛身一掠,墨色廣袖随風翻起,竟是主動将自己送入了巨口之中!
鳳奎倏然一頓,龍首驟然一僵,怔在了原地。
而這些變故發生不過轉瞬,龍尾身後,上千位仙官還未及看清來人的身形,只見被那龍首一擋,那光束便驟然不見,于是紛紛以為來人已被他們的蛟龍将軍一瞬擊殺,不由得眼露驚愕,又長舒了一口氣。
——但下一瞬,他們就發現,是自己錯了。
卻見那巨大的青黑蛟龍忽而身形一顫,自龍首之後的背脊處開始隆起,覆着黑鱗的龍皮如遭走獸拱土般被寸寸頂開,撕着皮肉劃開一道細長深渠延至龍尾,緊跟着,無數刺目的光束自其中轟然噴出,霎那之間,将那整條龍身一瞬間炸成了碎屑!
六處龍首在剎那間吃痛,發出尖銳哀嚎,它們在瀕死之際緩緩回首,隔着千萬滴細密的墨色血霧,望向了帝君的身形。
澤尤的身形。
那記憶中的白衣故人面貌陌生,化作了一位似神似魔的年輕男子,身披衮服,颀長修雅的身形皎然而立,兩側赤黑廣袖金紋肆意,如流雲般随着風聲烈烈翻飛,渾身上下無半分髒污,唯有濃郁煞氣肆意缭繞,顯得陰骘逼人,卻又萬般卓然,氣質出塵。
下一瞬,帝君微微側首,朝着龍首這側露出半張俊逸而又蒼白的面容,面色漠然地掃他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視線,絲毫未有殺敵之後的喜意。
而随着他的眸光回撤,他身後那些沒了支身的龍首成了無用的死物,自浮空中無力地向下急墜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萬丈雲層之下。
見狀,那些尚在呆立在雲層之上的仙官們紛紛面露悚然,待回過神來,其中一些人開始拔腿就跑,另一些人卻是無力站起,在雙膝狂顫之中朝着那冕旒之後的男子猛然跪了下去,忍不住地開始顫聲叫饒。
一時間,“上神”、“魔君”、“陛下”之類的稱呼交相疊起,顯得格外怪異。
然而帝君卻未有半分神色變化,甚至未曾将視線落在他們這側,只默然地靜立片刻,雙眸微斂,纖長眼睫輕輕垂落,掩去了眼中愈漸濃郁的銀色,只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厚重鎖鏈,便兀自擡手,自掌心召出了一道巨大的移形縮地之陣,将周圍數百裏都裹入了陣眼之中。
接着下一瞬,還未及仙官們反應,他們身下流雲忽而急劇收縮聚攏,周圍景象以肉眼難見的速度變幻起來,不過眨眼,他們已然到了天門兵陣之前。
而那姬肆化作的六首黑蛟,此刻,就出現在他們正上方,轉動龍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望向他們,神色倨傲萬分,眸光陰煞至極。
只一眼,便掃得所有人呼吸驟停。
直到下一瞬,待那黑蛟在仙官之中掃視一周,眸色漸深,末了轉而望向帝君,眼瞳微眯,六處龍首齊聲問道:“鳳奎何在?”
話音未落,被他所逼視的帝君忽而單膝跪下,神色木然地垂着眸,用嘶啞的嗓音低聲答:“回主人,死了。”
黑蛟驀然一頓。
“死了?”
霎那間龍目之中瞳仁劇顫,六處龍首齊齊色變,忽而揚起首,面容扭曲地瘋狂大笑起來。那笑聲恐怖非常,活似一口吞了無數血肉的惡鬼,帶着叫人膽寒的餍足之感,伴着桀桀怪叫,幾近長聲嘶吼。
待那狂笑落下,龍首便竄動起來,倏然化作男子姬肆的模樣,又一下掠直帝君身前,伸手掐着他的脖頸将從地面他扯起,縱身飛至高空,又迫使他轉而面向身下扔在厮殺着的千萬天兵,一邊吐出流火,一邊高聲道:“還不收手?!”
“——爾等蠢物,聽見了麽?天帝與鳳奎已死,新帝在此,還不速速拜服?”
話音方落,以妖兵為首,天界衆生被洶湧的妖氣壓下雙膝,朝着高處應聲而跪,俯首在地,高呼天帝。
山崩海嘯般的風聲裏,妖王狹長陰柔的鳳眸落滿猙獰的餍足,而與他相反的,那被他捧作帝君的男子卻面無表情,他在妖王的鉗制之下微微垂眸顫了顫眼睫,第一次主動張了張唇,用沙啞疲憊的嗓音輕輕喚他。
“主人。”
這二字隔着咫尺落下,惹得妖王心念一動,挑眉看向他,以眼神詢問何事。
見他回應,帝君眸光愈發低垂,斂着眸,姿态卑微得如同懇求:“您曾答應過游澤,此戰功成之後,會允我……替阿曦療傷。”
療傷?
姬肆蹙眉一頓,回想片刻,便記起了不久前的人界蒼鱗山上,在他帶回往生石準備以帝後之身獻祭于煉骨禁術之時,彼時站在一旁的帝君确實求過自己,要在陣法修成之後,替靈脈枯竭、只有一身殺意聊作支撐的帝後療傷。
彼時他雖有些訝異,但以為這終究不過是這凡人游澤在心神恍惚之時生出的幻念,故而他想也不想地便敷衍着答應了對方。
可現在來看,這小小的一句懇求,竟是眼前這傀儡帝君的唯一執念。
——即便此刻,他已徹底入魔,被煞氣充斥的心房之中有無數因本能而生出的欲望相繼疊起,卻仍是無法掩去這一執念。
這般偏執,這般癡情,這人啊,還當真是個……傻子。
複雜的神色自姬肆眸中湧起,他無聲嘆了一句,望着帝君的眸中似有幾分動容的憐憫,然而這神色轉瞬即逝,接着很快,他似是又想到了別的什麽,眸光陡然陰沉起來。
“本王确曾答應過你。”他道,“不過呢,帝後雖惹人憐愛,但叫陛下這般看重,倒是叫我這個主人好、生、不、爽。”
“所以,”他頓了頓,忽而微微傾身,将雙指點在帝君眉心的神印之上,句中語調陡然一沉,語氣森寒地一字一頓道,“所以本王不想讓你救她,本王想要你,親手殺了她!”
“——殺了丁曦!”
“從此你游澤的執念,只能是因我而生!為我而起!”
強烈的命令裹挾着刺目強光一同落下,順着妖王的指尖鑽入到帝君眉心之中,在進入神魂的剎那,化作瘋狂的魔咒,逼得帝君在霎那間失了神,整個人狠狠一顫,眸中猩紅頓起。
下一瞬,他張唇答了句“是”,便如懸絲傀儡一般,舉止僵滞地垂下眸,朝着身下不遠處的丁曦飛了過去。
他一步一頓,神色木然,手腕上原本消散了的噬魂鏈再次聚起厚重的鎖形,泛着猩紅的光亮,毒蛇一般緊緊咬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在步履間被撞得叮當作響。
咚——
咚——
咚——
一聲連着一聲的脆響裏,昏睡着的帝後漸漸自地上醒來,那雙漂亮的眸子緩緩睜開,露出了一對色澤剔透的淺色瞳仁,眸光流轉,仰頭朝着來人望了過來。
緊接着,待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她竟是彎起眼角,朝着他輕輕一笑。
“夫君。”她喚他,嗓音低柔,語調溫軟,“你回來啦?”
帝君腳步一頓,停在她身前頓了須臾,卻并不答話,只有些僵硬地俯身下去,掌心傾斜着朝她伸出一只手。
似曾相識的場景忽而出現,于是帝後又是一笑,似是格外愉悅。随即她有些吃力地擡起纖細的手腕,将手放在眼前人的掌心,任由對方牽着自己攬入他的懷中。
氣息相融的剎那,她仰着臉踮起腳尖,在珠玉冕旒的脆響裏,很輕地在将唇覆在他俊逸深邃的眉骨之上,小心翼翼地吻了吻。
——帝後那張綴着豔色花钿、滿是猩紅血污的蒼白臉龐上神色恬淡至極,眼角眉梢笑意安然,就好似一點也未察覺到,眼前人的另一只手,已經穿透了她的胸膛。
灼目的豔紅自她唇角淌下,她輕輕捧着眼前人的面龐,呢喃一般,啓唇輕聲喚他。
“夫君……我的夫君。”她道,“……我的游澤陛下,我的……澤尤哥哥。”
一聲一聲,落在他耳側,輕柔得好似枕邊情人的夢中低語,帶着無限缱绻愛意。
直到最後四字落下,帝君纖長如羽的眼睫狠狠一顫,有些恍惚地垂下眸,朝着懷中人看了過來。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猩紅肆虐,似是一下便陷入了某種洶湧而混亂的思緒之中。
待好半晌,那猩紅被壓下了些許,他被潛意識驅使,蹙起眉,有些茫然地張了張口,喚她:“曦……?”
“嗯。”曦笑着點點頭,答,“是我。”
她開口的嗓音很輕,像是沒什麽力氣,因此聽上去格外溫柔,不像是自己,倒像是從前那個傳聞之中的白衣上神。
她說:
“我在的,澤尤哥哥,而且——”
“——我已然記起來了,也早就找回了神智,恢複了清醒。”
“還有,你瞧……”
她頓了頓,忽而擡手挽起身後散落的發絲,隔着輕薄靡麗的紅紗,垂首露出自己的後頸——那裏半掩着的赤色凰鳥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處駭人的血窟窿,淋淋地淌着猩紅,駭然露出其下的森然白骨,叫那原本光潔白皙的後脊變得形容猙獰,森然可怖。
“你瞧。”她道,語調輕緩而平和,與那傷口的猙獰模樣相反,她唇間吐出的低淺字句中不含半分痛楚,反而隐隐藏着幾分無端的笑意,仿佛一只同主人邀賞賜的小狐貍,眨着眸子,嬌甜乖軟地望着他,語似低吟:
“我在自己的骨髓裏,放入了一只如梭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