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六道
丁符話音落下,丁曦立即反應過來,緊跟着她縱身飛起,徑直朝那店小二掠了過去。
但莫約是人死之後魂魄較輕、行動更快的緣故,且那店小二又跑得極為拼命,大有往死裏逃竄之意,只在眨眼間便沖出了客棧,直直朝着門外滿是行人的街道上奔去,不到一瞬,他的背影就在淹沒在了來往的人群裏。
“倒還真是見了鬼!”丁符跟在丁曦身後追出來,眼見她停下,于是也停下來一邊喘氣一邊道,“這人都成了鬼了,還跑這麽快,我們又殺不了他!”
丁曦蹙眉立在門側,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店外,片刻後,她才冷聲道:“有蹊跷。”
她話音落下,游澤便略一颔首,道:“确實。”言畢他頓了頓,又道,“此人魂魄既然在鬼市逗留,說明他死後仍有不甘,以至于無法立刻進入輪回,便只能在這裏暫時停留,好等己身怨念消散。但在方才,他卻是一見我們就逃,想必生前所遭遇之事與我們有關。”
“那……”丁符的疑問還沒說出口,就在這時,他的肩膀忽地往下一沉。跟着他頓了一下,下意識地一低頭看過去,然而下一瞬,竟看見他右肩正搭着一只枯瘦的人手!
丁符駭然一驚,忍不住猛地發出一聲慘叫,一邊下意識地回身往後退了一步甩開那只手,卻又差點撞到一旁的丁曦,接着他神色驚恐地大喊道:“有鬼啊!”
這一聲慘叫驚動了滿街熱鬧的行人,原本喧嚣的人聲戛然而止,一片詭異的沉默之後,人群裏突然傳出一陣笑聲。
丁符原本正死死地閉着雙眼,在聽到這笑聲之後愕然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什麽——
他居然在滿是鬼魄的鬼市裏大喊“有鬼”!
一陣尴尬裏,丁符紅着臉睜開眼,正捂着臉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藏起來,突然他用餘光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先是再次被吓了一跳,接着才看清對方是個有些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花鬓白髯,滿臉褶皺,身高不足三尺,穿一身黑白道服,此刻正雙手叉腰,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你你你——”丁符哆嗦着開口,被吓得忍不住結巴起來,“你是誰?拍、拍我幹嘛?”
沒想到下一瞬,那老頭忽然展眉一笑。
原本肅然的長眉随着笑容而向上揚起,雙眼微彎,眼前的老頭轉瞬間便從原本略顯兇惡的神色變得憨态可掬、慈眉善目起來,他張開缺了兩顆大門牙的嘴巴,沖着丁符挑眉道:“嘿,小鬼!”
他語調輕挑,說着沖丁符指了指手裏舉着的旗子,神色有些谄媚地道,“算卦嗎?不準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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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符被他哽了一下,原本的驚吓消退,接着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末了有氣無力地朝對方一抱拳,一邊脫口道:“多謝,不必了!”
說着他正要轉身,然而這時那老道士突然又一次開了口,緩聲笑着道:“我看幾位不似尋常的鬼市亡魂,卻又帶有執念,可是來此地尋什麽的?”
他話音落下,原本正背對着他們的丁曦倏然回首,冰冷的視線朝他掃了過來。
————
“貧道俗名姓謝,西境南寧人氏,死于十三年前的廿月初三。不知諸位如何稱呼,死于何時啊?”
老道士坐在桌側,一邊問,一邊對着左右以及對面坐着的幾位擡手作揖。
丁符方才被吓得不輕,正借着喝茶來壓壓驚,一邊聽得那老道士又接着道:“我看兩位如此年輕,又身手不凡,想必是新婚燕爾。卻怎地也如此想不開,來這等陰煞之地?”
“新婚燕爾”四字落下,丁符剛喝下的一口茶全數噴了出來,老道士霎時被澆了一臉。
老道士駭了一跳,聽見對面丁符的聲音陡然大了數倍,一臉愕然地朝他道:“你說什麽?”
然而還沒等對方回答,丁符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你是怎麽看出來他倆是夫妻的?”
老道士在他笑得停不下來的聲音裏抹了把臉,神色尴尬道:“莫非錯了?可貧道看這位白衣公子待這位姑娘實在是溫和體貼,怎的就不是夫妻了?”
丁符笑得直打嗝,甚至說不出話來,一旁的丁曦神色怪異地蹙起眉,正要答話,游澤先一步開了口。
“前輩誤會了。”他眼底帶着清淺的笑意,語氣溫和地答了句,說着他頓了頓,又接着道,“我二人并非夫妻,這位其實是在下的妹妹,與在下同姓方,而這位小公子是我們的同門師弟,我等三人皆是北境淩雲閣的弟子。”
他話音落下,丁符差點一口茶沒含住給,險些又噴了。
“咳咳咳——”丁符冷不防嗆了一下,霎時咳得驚天動地,他看到其他人一臉疑惑得朝他看過來,随即擡手捂住自己的嘴,白着臉一邊擺手一邊道,“抱歉抱歉,嗆着了,繼續,你們繼續!”
丁曦蹙眉掃他一眼,終究沒說什麽,只傾身朝老道士一禮:“抱歉,冒犯了。”
那老道士方才以為自己又要被噴一臉,正吓得拿袖子掩面,見着沒事,他又放下了袖子沖丁曦拜了拜手,一邊心有餘悸地道:“無妨——那這麽說來,幾位是淩雲閣的弟子了?”
“正是。”游澤颔首,“前輩料事如神,正如您方才所言,我三人來此地,确實是來尋人的。”
聞言,老道士一掃方才尴尬的神色,有些得意地一挑眉,道:“好說好說!二位既是來尋人,這好辦,貧道已然在這六道酒樓待了十年不止,與這鬼市上的往來客人都熟悉得緊,便可稱得上是無人不識、無人不曉也——二位不如說說,這人長什麽樣,姓甚名誰,死于何年?”
“有兩位。”游澤笑着答,“第一位——不知前輩可認得,這酒樓近日新招的店小二?”
“你說昨日新來的那個小兄弟麽?”老道士喝下一口茶,又飛快地抹着嘴吐出幾片茶葉,眉飛色舞地接着道,“要說這人來歷啊,那可是相當巧了——昨日我酒樓老板說,那人生前是東境乾陽人,也是那裏六道酒樓的夥計,所以才死不久,但又因為入不了輪回,便就也到了這裏繼續當酒樓夥計,你說巧不巧?”
聞言,游澤眼中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随即問道:“那前輩可知,此人死因為何?又是因何徘徊于這鬼市?”
“要說他怎麽死的,我倒是知道。”老道士捋了捋胡子,“貧道看他剛來時,常常忍不住用手摸自己的脖子,料想這人當是被誰活活掐死或者勒死的。但你要是問這人為何留在此地,那貧道确實不知。”
“掐死的?”丁曦聞言蹙起眉,一旁的丁符和游澤也是神色微變。
老道士見狀便沉默着喝起茶來,過了一會兒,等幾人思忖片刻,一旁的游澤便繼續開口道:“第二件事。”他緩聲道,“不知前輩可曾見過,一個叫秦茲的人?”
然而他話音落下,那老道士喝茶的動作忽然頓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有些不确定地問了一句:“你再說一邊,秦誰?”
“秦茲。”丁曦語氣冷冽地開了口,替他答道,“淩雲閣萱草堂的前任堂主,秦茲。”
話落,老道士的手忽而一抖,險些将茶杯帶翻。跟着他臉色突然變了變,沉默良久才有些詫異地道:“這……幾位問他幹什麽?”
丁曦見他這般反應,有些難以察覺地蹙了蹙眉,淡聲答:“自然是來尋他亡魂。”
“可……”老道士張了張口,語氣莫名有些猶豫起來。
游澤見他這般,便擡手給他親自添了一盞茶,一邊輕聲道:“無妨。”他語氣輕緩,帶着安撫之意,擡眸朝對方笑了笑,“我三人既與秦堂主同在北境淩雲閣,而他又是我等的師叔,從前自然與他相熟。有什麽事,您且直說便是,無須顧慮。”
說着,游澤放回茶盞,又輕笑着從袖中拿出一袋銀錢,放到了桌上。
那老道士看着那錦繡錢袋,面露遲疑,他默然片刻,随即一咬牙,道:“行,既然幾位如此爽快,那貧道便直說了。”
他頓了片刻,往四周警惕地看了看,确定沒有人在偷聽之後,這才伸頭朝前湊過來,壓着聲音道:“——我聽說啊,那秦茲堂主當年因為在輪回道滋事,被判官判了大罪過,最後被打入了九層煉獄。”
話落,丁曦神色一頓。
一旁的游澤也跟着眸光一凝,他臉上的笑意忽而淡了幾分,沉聲問:“這消息從何而來,可否屬實?”
“句句屬實。”老道士倉促地一點頭,末了怕他們不信,又壓着聲音補充道,“不瞞您說,尋常人是不可能知道此事的,而貧道之所以知道,乃是因為我與那閻王殿裏的一位欽差有些交情,此事便是他告訴我的。說是在他恰巧正在殿內當差,是他親眼所見。但當貧道問他具體是犯了什麽罪時,他卻打死也不肯說,所以這個,還得幾位去閻王殿查一查。”
游澤擡眸看了一眼丁曦,随即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朝着老道士一禮,道:“多謝前輩告知,晚輩想問的,便就是這兩件事,有勞前輩了。”
“方公子客氣。”老道士縮回脖子,面上待着藏不住的笑意,欠身朝游澤回以一禮,道,“幾位貴客日後若是有別的什麽事,還可來找貧道打聽,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告辭了。”
言畢他起身要走,然而沒走兩步,突然他又退了回來,朝着他們道:“對了,還有一事。”
丁曦擡眸,聽得那老道士壓着嗓子低聲道:“三位初來乍到,想必不知這裏的規矩,貧道便來多事提醒一句——今夜恰逢鬼節,屆時鬼門大開,勾魂雙使要從此地路過前往人界,二位雖然身手高強,但若是要尋人,請務必要避開今夜,只耐心在這酒樓裏待上一晚,明日再議。”
游澤頓了頓,便起身沖對方擡手一禮:“多謝前輩費心提醒,晚輩在此謝過。”
“好說好說。”那老道士拜拜手,又趁機朝丁符呲牙一笑,“小鬼,貧道看你命格多變,日後若是要算命,記得來找貧道,給你打個折扣!”
言畢不等丁符回神,他便轉過身飛也似地溜了。
片刻後,丁符反應過來,霎時被氣得一跳腳,轉而沖那老道士背影怒道:“呸呸呸!你才命格多變呢!”說着他有些惱然地轉回身,擡眸看向丁曦。
然而丁曦沒有發覺,仍在無意識地蹙着眉,長眸微垂,似在思索着什麽。
“姐。”丁符喊她一聲,等她回神擡眸後便問道,“方才那老道士說的,你覺得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聞言,他見丁曦只神色肅然地略一搖頭,并沒有答話,于是他轉而将目光轉向身側的游澤。
游澤帶着淺淡的笑容回望他一眼,緩聲道:“我倒覺得是真的。”
“我也覺得。”丁符連連颔首,像是可以展現自己一般迫不及待地接着道,“要不然他也不敢勸我們今夜留在此處,對麽游澤師兄?”
游澤笑着颔首,一旁的丁曦聞聲卻回過神,蹙着眉朝丁符看過來。
“師兄?”她冷然地開口,帶着幾分不贊同的語氣道,“又在亂喊人?”
語畢,丁符便有些悻然地嘿嘿笑了笑,游澤卻是勾了勾唇,道:“無妨。”他看着丁曦那雙冷然的眼睛,神色溫和道,“方才是我為了隐瞞身份,這才臨時随意捏造了一個,若是姑娘覺得冒犯,我這便向姑娘道歉。”
說着,他一邊說着,一邊用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溫柔地看向丁曦,丁曦恰巧在此時一擡頭,便猝不及防地與他一對視。
視線相撞,丁曦的眼睫下意識地顫了顫,接着她怔了怔,片刻後,她便有些刻意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不必了。”她答,側臉看上去依舊面色極冷,但耳尖卻是悄然紅了,同時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過了一會兒,她又冷聲道:“天色晚了,我去要間客房,早些歇息,明日再出發。”
說完這句,她不等答話便轉身就走,聞言,一旁的丁符有些疑惑地開口道:“要間?姐,你意思是說我們三人住同一間麽?哎姐,你別走呀,我還沒說完呢——”他跟在丁曦身後,一邊追一邊喊道,“姐!姐你慢點!你等等我呀!”
丁曦忍無可忍,冷聲丢下一句:“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