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
? 夜色早已降臨,整個城市都淹沒在霓虹的燈火裏。
前面的車禍已經處置完畢，堵車形成的長龍終于緩緩的開始挪動。
艾小葉也再度搜查到了001的信號——他卻已然在江面上了。
可想而知,001并沒有收到她的留言,或許他壓根沒去東大名路找她——很顯然，他已經知道她預定的旅行,因此提前去游輪上找她了。
艾小葉嘆了口氣……就算她不信命,此刻也必須得承認，他們之間真是沒有緣分。
按照旅行團既定的行程,這一晚是夜上海江面游，大概晚上十點回酒店。休整一夜後，第二天一早乘游輪至吳淞入海，往東南去到舟山群島。
艾小葉坐在出租車上，看外面車燈流轉如線。到處都是燈光,白色的彩色的,珠光寶氣,就像散落在漆黑地面上的寶石。夜上海繁華并且美麗,絲毫感覺不出有不可見的災難正在逼近。
帶了些香氣的風吹過來時,艾小葉甚至有一刻鐘的松懈——她幹嘛非要立刻找到001呢，就稍微在這十裏洋場徜徉一夜又怎麽樣呢？
當然也只是片刻罷了。她很快就對出租車司機說，“掉頭去最近的渡口吧。”
因為她很快意識到——至少10點鐘之前，001都得乖乖的待在游輪上等着她去找啊。他總不能自己游回來吧！只要她租一艘快艇追上去，就不信他們還會擦肩而過。
渡河碼頭有刷卡取用的摩托艇。泛民用型的機體追求安全性，速度上沒那麽快，但要追上漫游觀光的游輪還是很輕松的。
艾小葉給導游打了個電話，确定下大致位置，就直奔而去。
001望着夜色中沉黑的江面，很想就這麽跳下去游回岸邊。
再二再三的錯過，他不由腹诽艾小葉此人太沒有原則了。預定了酒店——沒入住，預訂了游輪——沒上船。001簡直懷疑，就算哪天她預定了婚宴，八成也得逃婚。他很煩躁，就算明知道不急在這一刻。
想見她，從火車站上驚鴻一瞥到此刻，他滿腦子就只有這一個想法。
甲板上有人在寫生，有人在拍照，還有人通過望遠鏡賞景。
而001耐着性子倚在風裏，繼續撥打艾小葉的手機號碼——上船之後他就從導游手裏弄到了艾小葉的聯系方式，但是她的手機一直都處于占線狀态。
煩躁會慢慢的磨光人的道德自制力。
跟良心鬥争了一晚上，001終于下定決心黑掉艾小葉的手機，強制接通。
對001來說，這就跟吃飯一樣簡單。
接通的時候他稍微有些緊張，正在想怎麽開場比較好，耳朵裏就“轟”的一聲炸開了——傳過來的不是想象中如樂曲般美好的妹子音，而是重金屬搖滾一般、直升機螺旋槳一般粗狂、無節制的噪音。
——艾小葉還在摩托艇上呢。
001：……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理所當然的發展。
這一晚他失望太多次，對推門見懸崖這種事已經麻木了。
正要扣上手機，001忽然在震耳欲聾的噪音裏捕捉到一絲異樣。随即他就聽到千鳥齊鳴一般尖利的摩擦聲，仿佛有聲音在不停的擠壓着，即将爆破開來。
——手機信號被_幹擾了。應該是有巨大的電離團在向地面飛速的逼近，001立刻就想到近期的衛星墜落事件。很顯然，最終還是有衛星突破了重重的防禦和攔截，即将墜落在附近。
預感這東西很飄渺。001幾乎是慌亂的開始定位艾小葉的位置，他腦中飛快的運算着，可他只怕來不及。
當那結果最終呈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望向艾小葉駛來的方向，只看到一片黑洞洞的夜色。
下一個瞬間，有巨大的光球在空中爆炸了。耀眼的明光将整個視野都照得一片白，仿佛同時點亮了成百上千的探照燈。爆炸的聲音震碎了摩天樓頂的玻璃牆。所幸高樓特制的玻璃牆碎裂而不迸濺，并沒有造成進一步的傷亡。
就像雨一樣，墜落的衛星碎片砸入江面。霧氣騰起在江面上。而衛星的主體就如一道直線般貫穿而下，砸落在艾小葉駕駛的摩托艇上。
艾小葉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就好像大晴天走着路，忽然被雷劈到一般，她只知道莫名其妙的，她前面的視野就破碎了。
一陣白光和劇烈的震蕩之後，她手裏還握着摩托艇的把手，可摩托艇已經支離破碎了。而她好像正在激烈震蕩的水裏不停的下沉，摩托艇的碎片被卷席着撞到她身上然後被彈開。眼前視野很渾濁，也就比伸手不見五指好一些。可是沒有溺水的感覺——事實上除了視野和重力感知有些混亂外，她完全沒別的異樣，皮膚沒有濕，耳朵眼睛裏也沒有進水。在水裏人下意識的就會屏息閉嘴，艾小葉倒是不确定能不能喘氣。
她有些茫然，而恐懼正從茫然中漸漸的浮出。
艾小葉丢掉把手，試圖蹬水向上，但是卷流太強烈了，她抗拒不了。一口氣沒憋住，她原本以為此命休矣，結果發現雖然有些憋，但還勉強能喘氣，這才稍稍有些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注意到手腕上有東西在閃爍。蓋住手鏈的布箍已經被水流重開了，艾小葉艱難的把布箍拽掉，眼前就出現了清晰的3D投影。
……是朱利安。
艾小葉終于明白，她能在這場混亂裏保住性命，應該是朱利安送她的手鏈起到了防護功能。
朱利安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麽，可看到她的模樣，短暫的驚慌打斷了他。
艾小葉狗刨着蹬着水，有些遲鈍的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頭發和臉，覺得自己應該是落水遇難的人正常該有的模樣——頭發裙子都飄在水裏，比較狼狽，不太好看。
水聲太響，她根本什麽都聽不見。就試着對朱利安說話，“你得大點聲，我聽不見。”
朱利安卻像是要哭出來了，他說了些什麽。四周的雜音忽然都消失了，就只有熟悉的聲音溫柔的響在耳邊，就好像不久之前那許多個清晨夢醒後的景象。
他說：“蜷起來，用手抱住頭。不要亂動。一會兒還會有一顆落下去，可能會有很大的沖擊……”
艾小葉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片刻後，她說：“哦。”
照做的時候她腦中只有空白一片——就好像等死的感覺，很焦躁，很恐懼，可是什麽都做不了，于是一切都化而為祈禱和絕望。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麽忽然就落到生死攸關的地步了。
又一陣爆炸的白光之後，第二顆衛星如期而至。
并且精準的正砸在艾小葉的身上。
艾小葉能感覺到自己就像釘子般猛的下沉，四周的水都沸騰了，有無數的氣泡阻攔在她和那顆衛星之間。正常情況下她不被砸死也被燙死了，但她确實還活着。那短暫的一瞬間裏，艾小葉爆發出平生最敏捷的反應。她推向那顆球，像彈簧一般飛快的爆發出全身的力氣。砸到淤泥裏去的時候，她平鋪開手腳盡量加大阻力，并且成功的讓自己翻滾起來。
結局很幸運，雖然又摔又滾得七葷八素，但她終于逃脫了被種進泥裏去活埋的命運。
最後她撞到一塊水泥柱上，停了下來。
朱利安的全息影像還在她面前。艾小葉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說爛話——你看她都摔吐血了，動一下都能感覺有斷掉的肋骨戳着她嬌嫩的肺，但她确實說了。
“你不讓我亂動，不會是瞄準了吧。”
艾小葉發誓那真的只是句爛話。她當然明白朱利安讓她蜷起來是為了降低被擊中的概率，而且那也是标準的防沖擊姿勢。會被命中完全是她人品太差了。
——她就是想緩解一下氣氛，不然她凄慘的半死不活着，朱利安望着她就好像她已經死了……也太沉重了吧！
但朱利安卻仿佛被捅了一刀子一般，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了。
艾小葉咳嗽了兩聲，就看到眼前水裏洇了紅霧。卻還是趕緊安慰朱利安，“喂喂……我是在開玩笑啊，你一臉被戳穿了的表情是鬧哪樣……”
好像越安慰越沉重了……
艾小葉就靠着水泥柱避免再被水流卷走，擺了擺手，說：“算了……”剛剛的沖擊好像損壞了手鏈上的一些部件。隔在皮膚和水流之間薄薄的空氣層已經開始消失了，艾小葉能感到水正自指尖慢慢的洇濕上皮膚。水壓很沉重，雜物切着皮膚，有些疼。她沉默了片刻，就問，“你不是說還有事要和我當面坦白嗎？現在還不想說嗎？”
朱利安凝望了她片刻，終于還是說，“我是外星人，不是你的戀愛機器人。”
艾小葉點了點頭，“嗯。”
“我愛你。”
“瞎子都能看出來……”
“是啊……”朱利安笑着，卻比哭還令人難過，“我很抱歉。”
艾小葉很想教導朱利安——“抱歉”和“對不起”以及同義的詞彙跟在“我愛你”之後，就沒有比這更欠揍的話了。
但她已經開始發暈，視野中不斷的有黑暗沉下來。要維持清醒略有些艱難。
“001會來救你的。”她又聽到朱利安說，“不要擔心，你不會有事……”
艾小葉張了張嘴，她知道自己說的是“你為什麽不親自來啊”，明明剛剛才表白的……可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發出了聲音。
她擡起頭的時候，只看到一片渾濁和迷霧。有一雙手破開了那霧氣，伸到了她的面前。
很好看的手，潔白如玉，手指修長。仿佛天生就該舞動在鋼琴上。
艾小葉就又想起很久之前在A城海邊的山上，那天也是大霧。高中的畢業旅行，總是有無窮的過剩的活力，他們擺着各種造型在各種旮旯裏合影。臨走前，趙萌萌忽然說，“你們兩個還沒單獨合照吧。”艾小葉尴尬的沉默，沈郁就默不作聲的攀上了一旁光裸的怪石。
後來他就叫她，“艾小葉。”
艾小葉擡頭去看時，沈郁便向她伸出手，“上來。”
十指交握的時候，手心便抵住了手心。那個時候她望着沈郁的眼睛，心裏想的是什麽呢？
“只要你說喜歡我……”
可手握在一起就只有那麽短暫的一刻，沈郁将她拉上去，留下了這麽多年來他們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合照。
水聲驟然灌進耳朵裏，視野中最後的映像是沈郁焦急的面龐，他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艾小葉只是奇怪，為什麽在這種時刻她會想起沈郁——在得知沈郁要和趙萌萌訂婚的那刻，她的初戀就已經結束了啊，難道她心裏還對他念念不忘嗎？
但這一次她确實搖頭了。
她已過了會為那短暫的手心貼着手心而心動，而忐忑，而期待的年紀。
那雙手真的、真的很漂亮，可他們已經錯過能将手握在一起、彼此相伴和擁有的機會了。
001終于在這一刻，将艾小葉抱在了懷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