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下
? 在機場過安檢是件很麻煩的事。
被安檢員提醒要摘掉身上所有金屬制品的時候,艾小葉才注意到她居然還帶着朱利安送的手鏈。當時朱利安也确實說過，“一直帶着,不要摘掉。”但他人都玩失蹤了,她居然還沒想過要摘掉，艾小葉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鎖扣解起來稍微有些麻煩,艾小葉笨手笨腳的解了半天,工作人員都上手幫忙了，也還是解不開。
後面排隊的人太多,已經有人等得不耐煩了，艾小葉出了一頭汗。借了曲別針別了好幾下都不行，最後安檢員還是讓她帶着過了。
艾小葉知道自己黏糊，總是當斷不斷斷猶不斷，所以每次真想做什麽事時,她都會直接把自己逼到絕路上。
沈郁去美國之後,艾小葉就把他的一切聯系方式都删除了。甚至每年的同學聚會她都不去參加,其實就是怕再見到沈郁勾起舊情來——那就太作死了。
對朱利安也是一樣。朱利安不告而別,她直接把他的卧室鎖起來,胡亂設了72位密碼，鑰匙丢電磁爐上一烤了之。
可朱利安送的手鏈居然還帶在她的手上，艾小葉別提有多在意了。到了杭州，除了集體活動，她每一刻都想着該怎麽把手鏈撬掉。但這東西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連電焊師父都表示，只怕把手鏈摘掉前她的手腕就先報廢掉了。
人都是有些強迫症的，每天早上起床看到這條手鏈，艾小葉就很賭氣。她覺得這手鏈簡直就是蓋在她手腕上的戳，就跟刺在犯人臉上的字似的。
不過人也都是有阿Q精神的。明白這問題輕易是解決不了了，艾小葉就做了個布套把手鏈遮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杭州之行很快就到了尾聲，夜裏睡覺前艾小葉接到了通知，貌似是最近幾天聯合國有一大批衛星要報廢掉，因為數目太多，所以可能會有衛星墜入大氣層。政府希望市民主意安全，盡量減少出行，以免衛星墜入人口密集區域，造成意外傷亡。
借着這個機會，各地都開始了安全常識普及，到處都有志願者散發傳單和自救手冊，各路口都新裝了巨大的LED，顯示各個地下避難所的位置。
艾小葉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學，每年暑假寒假都被迫抄寫安全公約，保證不單獨游泳，不玩火，不燃放鞭炮……的年代。想想還有些小懷念呢。
剛好看到有推銷自救包的，價格還相當實惠，她就順手買了一個。
通往和從杭州開出的每一列火車都幾乎常年滿員。艾小葉拖着大包小包在候車室裏等檢票，擡頭一望就是烏壓壓的人群。
可她還是一眼就望到了那個背影。
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年少時她的目光曾經無數次的追尋過。所以縱然闊別十年、二十年、她也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然後在認出來的那刻，鬓上白霜、眼角皺紋、眸中滄桑都在一瞬間褪去，就好像一個恍惚後醒神，發現這麽多年都只是一個夢。她一如既往，還是那個在讀高中的跳脫少女。
當然這些都只是在那個人回過頭來之後，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錯覺罷了。
十八九歲？二十一二？艾小葉不确定那個男人的年紀，但毫無疑問他比她年輕太多，不可能是沈郁——就算面貌上艾小葉并不比他衰老，但二十歲的人和三十歲的人氣質是不同的。就好像少年與青年的區別。
艾小葉很淡定。就只這麽掃過一眼，短暫的失神和感慨過後，就已心如止水。
人真的很奇怪——在不久之前她還認為，自己必須得去和沈郁說清楚，才能真正從初戀畢業。可經歷過朱利安這件事，她忽然發現自己對沈郁真沒那麽大的執念。反正類似的事撞見一次是遺憾，撞見兩次就是習慣，她已經徹底不放在心上了。
聽到廣播說開往上海的列車開始檢票了，艾小葉安靜的低頭拉起箱杆，彙入了烏壓壓的人群。
看到艾小葉的瞬間，時光仿佛凝滞了。人流熙熙攘攘，在某一個時刻模糊成墨色的線條。就只有她音容宛然，連微微震動的眸光都如湖水般仿佛探手可掬。
感覺很熟悉，001想，仿佛已經相識了十年、二十年，甚或一輩。
想要拉住她，跟着她。總覺得這些日子以來他心底所有的困惑和不安都與這個人有關，也只有這個人才能解決。
候車廳裏廣播響起。人群一瞬間湧動起來，001穿梭在雜亂的行禮之間排開人群向艾小葉追去，終于就只有一步之遙時，檢票員攔住了他，“請排隊檢票。”
001想要叫住艾小葉，可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只一個錯神，艾小葉已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001擡頭看了一眼列車班次，在腦海中篩選通往上海的列車——醒來之後不久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和普通人不同，他幾乎無所不知，頭腦中仿佛天然就有一張信息的網絡，有些有門有鎖，也有一些門戶大開，他總能輕易提取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這并沒讓他對這個世界感到熟悉。他聽很多人說着很多話，他都能聽懂可都無法動容。甚至在派出所認回自己的身份，他都完全不覺得那是自己——這麽久，就只有在見到艾小葉的面容那短暫的數秒裏，他仿佛感受到了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必須要找到她，将一切詢問明白。
到了上海就有旅行團的車來接，艾小葉就沒有聯系什麽朋友。
中間出了點小差錯，原本旅行團定在公平路的蘋果酒店客滿，就臨時把艾小葉調劑到東大名路分店去。
艾小葉住進酒店洗了個澡，回頭翻看手機，就看到林薇給她發了信息，問她在哪裏。
艾小葉看了看時間，六點多一點，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就給林薇回了電話。
林薇正忙得焦頭爛額。
毫無征兆的大規模的衛星報廢事件讓林薇覺得很蹊跷。因為大部分衛星都是她經常使用的，她對那些衛星的服役年限很清楚，都遠遠不到報廢的時間。有一些甚至是前兩年才發射的最先進的型號。
林薇侵入UNMD的監控網絡，發現各國都啓動了導彈防禦系統——按說，如果是計劃中的衛星報廢，各航天國都有技術改變墜落軌道，雖然如此密集的衛星墜落計劃，很難周密的保證每一顆都墜入無人區，但也不至于如此大規模的戒備。
簡直就跟要開世界大戰了似的。林薇直覺，這件事肯定和薩迦、米蘭他們有關。她當然也不指望自己能從這倆人身上問出些什麽來。
想到沈郁正在月面基地，林薇就聯系了沈郁。
接到艾小葉電話的時候，林薇才想起來——001去了杭州，她隐約記得艾小葉正在杭州，腦子一抽，就發信息試探了她一句。
林薇只覺得所有的事都亂成一團了。
她正在瘋狂的尋找薩迦和米蘭的動向，因為剛剛過濾信息的時候她又發現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薩迦名下的航天飛船近期有出航計劃，正在24小時待命。
雖然一貫信任薩迦的人品，但是在這個關口——外星人一號朱利安不告而別，外星人二號薩迦也在預備飛船，林薇第一反應就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旁的預感不準，偏偏災難語感最準。
接起艾小葉的電話，林薇就問：“最近的地下避難所在哪裏，怎麽去，怎麽開，你記住了嗎？”
艾小葉：……不會吧。
“發生什麽事了？”
“一言難盡。”林薇正在破壞薩迦辦公室的限制通行系統，就說，“沒記住就趕緊去找。”
艾小葉聽出她語氣中的鄭重其事，也想到這幾天的不尋常，就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在上海呢，近3000萬人，就算記住了，我也進不去。”
短暫的靜默之後，林薇罵了一句，“可惡！”
她當然可以讓艾小葉離開上海——但離開又怎麽樣，一旦真發生了什麽事，避難所這種地方比起難民來永遠不足。
林薇說，“你手頭有電腦嗎？打開，接收一個文件。”随即就扣上了電話。
艾小葉不敢怠慢，趕緊打開電腦。
林薇首先發來的是001的ID卡和他的衛星追蹤定位。
看到001的照片，艾小葉說不吃驚那是假的。她有短暫的怔愣，但這個時候問林薇“他怎麽跟沈郁這麽像”，那就太不合時宜了。
艾小葉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開始查找001的位置——她覺得林薇應該是希望她能找到001。林薇傾力開發的智能機器人，就算名義上是“戀愛機器人”，肯定也不會只有戀愛技能。估計能點的技能點已經都點滿了。跟在他身邊，安全系數應該能提高不少。
001的位置很快鎖定，艾小葉看了看地址，居然是公平路的蘋果酒店分店。
她解鎖了自己手上所有存款，先定了100個自救包。然後出門打車，直奔公平路分店。
兩個酒店相去不遠，艾小葉到目的地的時候還不到6點半。
她掏出手機來，直接把相片給前臺姑娘看，對方笑道，“……剛才這位先生也在找您，才離開不到10分鐘。”
艾小葉就愣了一下。
001也在找她……好像也沒什麽可奇怪的。不過艾小葉覺得他們兩個之間有些太背了，先是001被朱利安桃代李僵；然後在杭州火車站驚鴻一瞥，她卻沒認出來；現在兩個人同時都在找對方，相去不到一公裏，居然還能再次擦肩而過。真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7點鐘游輪開始檢票，這個時候艾小葉也收到了導游發來的召集信息，要求5分鐘後在酒店門口集合。
這種時候艾小葉哪裏還有心情去坐游輪啊！她算了下時間——001如果在找她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在那邊的酒店裏了。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在酒店裏等她。艾小葉就給那邊酒店前臺去了個電話，叮囑，如果有人找她請務必讓他等她回去，并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他。
然後她回信息給導游，今晚的游輪她不去了。
這一晚尤其多事。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了堵車，貌似是因為前面發生了一場車禍。
堵得跟便秘似的，司機還不準艾小葉下車——因為前方有監控，這一路段開車門就是200塊。艾小葉表示這200塊我出了，但司機回吵分還不是扣我的！
艾小葉心急如焚。她打開電腦，想繼續尋找001的行蹤，卻發現林薇又給她發來了信息。
很簡單的兩行字。一行薩迦研究所內部通訊帳號，一行密碼。
艾小葉愣了一下，回敲：“怎麽了？”
林薇回：“登陸就明白了。”
艾小葉遲疑了片刻，還是打開通訊軟件登陸了。
裏面只有一個聯系人，名字是沈郁。
時間好像就在這一刻停止了，點開那個名字時，艾小葉耳中就只有輕微的鼠标點擊聲。快10年沒有聯系了，忽然他的通訊方式就在眼前，艾小葉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感受。只知道沒有驚喜或者沖動，可要說平靜也不對。非要形容的話，是茫然。
她很久也沒有輸入一個字。
好一會兒之後她終于意識到了什麽，點開了沈郁的頭像——那頭像是個女人，并且也是她的熟人。
趙萌萌。
艾小葉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片刻之後她又覺得，這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
趙萌萌喜歡沈郁根本沒什麽可奇怪的，趙萌萌能追到沈郁就更沒什麽可奇怪的了。艾小葉忽然就笑起來——沈郁那種臭屁又悶騷的性格，可不就只有趙萌萌這樣的女孩子才能受得了他嗎？
艾小葉就又想起當初趙萌萌勸她跟沈郁表白時說的話，“如果我喜歡一個男生，我就倒追，天涯海角的追。這個世界很殘酷的，就好像你和沈郁，玩着鬧着就能考進北大清華。我每天學習到淩晨1點鐘，也只能勉強進一本線。在感情上也是一樣的，有些人天生就是招人愛，睡着覺都有王子跋山涉水去救她；可另一些人削足适履血流滿地，王子還嫌棄她是騙子。有些時候我挺讨厭你的，真的。你看你明明跟自己喜歡的人兩情相悅，卻連先告白這麽丁點事都不肯做。你就非要什麽好處都占了不可嗎？退一步不行嗎？”
艾小葉關掉通訊，回撥了林薇的電話，林薇接起來，她就直接問：“沈郁知道001嗎？”
林薇回答，“知道，我把001的數據給他看過，他還給修改過手部數據。”
艾小葉就問：“……他什麽時候結婚的？”
林薇答：“他昨天改的狀态，你自己去看。”
林薇也是跟沈郁打聽完消息，才發現他更改了頭像——他之前的頭像是個很Q的卡通幽靈，新換的卻是個現實中的女人。
這種關頭這種小事，她當然沒心思去管。還是好一會兒之後才隐約意識到沈郁的心思，想到楚喬說艾小葉在找沈郁，還是把沈郁的聯系方式丢給了艾小葉。
雖然是“這種關頭”，但怎麽說——就算泰坦尼克號要沉沒了，你也不能阻止羅絲回頭去找傑克啊。
艾小葉打開了同學錄。快10年沒登陸過了，她居然還記得帳號和密碼。
10年沒處理過的信息堆積着，艾小葉直接輸入過濾條件，只留下沈郁給她的私信。
10年時間，他只聯系過她兩次，第一條是去年春節，“我回國了，3號下午4點離開。”另一條是昨天的，“我後天訂婚。”
艾小葉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才合适。想了想，就跑去趙萌萌的主頁上，發現她果然也發布了訂婚訊息，“從高中到博士後，從東部小鎮到月面基地。跨越10年時間，35.7萬公裏的路程，終于和他走到一起。此時此刻，過往一切都已不重要。惟願一生相伴，不離不棄。”
艾小葉回複，“你值得最好的。恭喜，祝百年好合，萬事如意。”
關上同學錄，艾小葉有片刻迷茫。
心裏當然不會太好受，甚至是有些難堪的——她的喜好太明顯了，就算分開來挑，組合起來也還是一個沈郁。沈郁見過001，必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他依舊選擇了趙萌萌，而把001送到了她的身邊。
艾小葉也不是不能明白沈郁的心情，她想她終究還是在沈郁心裏留下了遺憾，以至于就算選擇了趙萌萌，他也想要看一下，如果當初他們兩個不是這麽互不退讓，驕傲得非要令對方讓步屈服不可，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所以就算他明明有修改001的外貌甚至提前在林薇跟前戳破真相的機會，他也還是選擇默不作聲的将一個和他長得八_九分像的機器人送到了她的身邊。
可惜她和沈郁就連這樣七拐八繞的緣分也沒有，來到她跟前的不是001，而是朱利安。
艾小葉有些慶幸，她是在這種情況下得知真相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重新查找001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