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沈郁對艾小葉來說，确實是個十分久遠的回憶。
但要說她已經不記得沈郁的模樣，那也是騙人的——就算已經這麽久不見了，艾小葉也還是時常夢到沈郁。夢裏沈郁還是少年時的模樣，有清亮斜飛的眉眼，聰明到無所不能。他也還是會不厭其煩的給她講物理題，在她發飙“我就是學不會，我為什麽非要學會啊我以後又不會讀理科”時，霸道又平靜的說“因為我覺得我居然會喜歡一個物理考17分的女生，這很不科學。”
那是艾小葉情窦初開的時刻，那時刻甚至能精确到秒。至今艾小葉依舊記得那個時候沈郁的目光，漆黑的，蒙了一層光。想故作不經意，卻又忍不住看向她，等待回應。那是少年頭一次向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表白，他想裝得帥氣可掩蓋不住青澀，因為那也是他的初戀。
但沈郁錯就錯他告白得太早了。他長得太帥，而那個時候艾小葉還有帥哥歧視症。更糟糕的是她壓根還沒開竅。
聽到沈郁說“喜歡上了”，她下意識的就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瞬間拉開距離。因為退的太倉促還差點把趙萌萌的課桌給推倒。
她劍拔弩張的望着沈郁，像一只炸毛的貓——因為那個時候，在她潛意識裏早戀是堕落的，跟紋身染發抽煙喝酒混社會同一個級別。她想，虧我把你當朋友你竟然想拖着我下水早戀！
那其實也是學校不經意間給他們灌輸的觀念，只不過大部分孩子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對異性好奇，他們會主動去思考。只要一思考自然就明白不是這麽回事。可艾小葉壓根就沒在意過。卻猝不及防的遇上了。
沈郁沉默了片刻，安靜的坐回去收拾書包。
正午的陽光落在他的桌面上，明晃晃的一片白。他阖上課本時不小心把手指劃破了，白線下瞬間洇紅，可他居然都沒發現。
他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教室。
很久之後艾小葉看到了一句話——你能傷害的就只有真正喜歡你的人，她覺得這話真太特麽有道理了。
艾小葉平生第一次試刀，就砍在了那個喜歡她的少年的心口。
那個時候她幾乎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但傷害已經造成。後來她就一直想一定一定要跟沈郁道歉，但沈郁沒有給她機會。
他待她一如既往。就只是在不經意間兩人獨處時，他會尴尬的保持安全距離，不流露出想親近她的渴望。甚至畢業的時候她說“我們一起去旅行吧”時，他都微笑着說好。然後他就拉上了趙萌萌和劉遠航。
這感覺很難受，但艾小葉知道自己活該。
所以後來艾小葉向沈郁告白而沈郁假裝沒聽到，艾小葉難過的同時其實也松了一口氣。她想，我們終于扯平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大二的時候沈郁轉學去了伯克利，從此失去音訊。艾小葉也只茫然的想，真是白拼命跟沈郁考進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了。茫然的同時她麻利的轉系學文，然後就幸運的跟楚喬、林薇分進了同一個宿舍。
再然後她就單身到28歲，無論遇到怎麽合适的男人，都沒再真正萌生出戀愛的感覺。
早上醒來的時候艾小葉還有些傷感。
唯一慶幸的是她現在已經28歲，再不是那個傻逼到讓人想敲開腦袋看看裏面裝了些什麽的中二少女。如果現在她遭遇了愛情，那麽這一次她一定會處理好。
過年回家總有亂七八糟的聚會要參加。
不過因為去年艾小葉外公剛去世，按着這邊的風俗，艾小葉父母正月裏是不能出門走親訪友的。艾小葉幹脆也拿來當借口，宅在家裏。
只打電話拜了一圈年。
艾小葉原本以為她爸媽肯定會忍不住把她帶男朋友回家的事跟她奶奶、姑姑、叔叔誰的炫耀一番。結果居然沒有。大概因為那天晚上艾小葉摔門就走的氣概太驚人了，她姑姑和叔叔都好聲好氣的教導她，“我們也是關心你。沒逼你的意思。你別嫌煩，也別太着急了就胡亂找。”然後就閉口不談這個話題了。
艾小葉居然小小的有些寂寞：你看她都領男人回來了，結果他們反而跟她說別急了……就好像你蓄了半天力，結果一拳打到空氣上。
初三的時候慣例收到了高中同學會的聚會通知。
艾小葉想了想，還是删除了。
她進屋去找朱利安的時候，發現他在上網。當然機器人會上網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朱利安好像是在發郵件……
這感覺還是稍微有些微妙的。
艾小葉就問，“你朋友？”
朱利安說：“不算……”屏幕的熒光映在他的眼鏡片上。他回複着郵件，修長的手指跟彈奏鋼琴般躍動。
艾小葉就幹巴巴的問，“……你，你帶眼鏡啊？”
朱利安回過頭來，用手指推了推眼鏡，“裝飾用，你不喜歡？”
艾小葉：……特麽怎麽有種糟糕的趣味在被開發的錯覺啊。
就誠實的說：“還蠻喜歡的……”
而且他還穿着睡衣——艾小葉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腦抽了還是怎麽了，居然給他買了V領的。那衣服領口大，精致的鎖骨完全露出來了，反而把肌肉的線條若隐若現的遮蓋。他皮膚又透着神經質的白，看上去柔弱得像個病號。可又處處透着危險的氣息。
很病嬌的感覺。
艾小葉覺得個人性癖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否則絕對會腦洞大開，一發不可收拾。
她就說：“跟我聊聊你的朋友？”
她覺得應該是跟他同一批次生産的機器人——不過像朱利安這樣的機器人真的可以量産嗎？
怎麽想都不太可能。
朱利安又回頭去看他的郵件，并且已經回複好，點了發送鍵。他就說：“不是朋友……勉強算是監護人吧。”
他便側身給她留出空位，示意她自己來看。
艾小葉只看到對方的注冊姓名：薩迦。倒是有頭像，可惜頭像選了一棵大樹。她又掃了一眼域名，随即就了然了。
薩迦生物科技研究所——林薇就職的公司。
……也是朱利安“出生”的公司。
這家公司沒什麽名氣，要不是林薇在那裏就職，艾小葉也不會知道。其實艾小葉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按說能研發出朱利安這種水平的機器人的科研團隊，怎麽也不至于默默無聞啊——但這家公司确實做到了這一點。也不只是機器人，艾小葉覺得林薇他們團隊一直走在時代前沿——往往她從報紙上看到某某科研團隊攻克了生物學上那個難關，她就會記起來，咦，這東西林薇他們公司不是兩三年前就研究明白了嗎？
不過名氣雖不大，財氣卻絕對不少——艾小葉每次聽同學抱怨說科研工作者清貧，她就會默默的想那是你們沒遇到好雇主——林薇他們公司給研究員開的工資，那絕對是随意揮霍的級別。當初林薇給她跟楚喬曬工資單，她們倆當即就撲上去問他家招不招前臺，楚喬甚至表示不招前臺掃地也肯幹啊！
理解歸理解，艾小葉還是稍微有些不愉快，就說：“我還以為我才是你的監護人……”
朱利安卻有些驚訝，“為什麽？”
艾小葉就別別扭扭的說，“因為你是我的啊……”随即她就意識到，朱利安其實也不能算是“她的”，她并沒有買下他，而是接受的饋贈，“反正就是覺得不自在……總覺得你不需要被別人監護。”
他明明就像一個獨立、完整的人，不該被監控着。
鏡片有些反光，艾小葉看不太明白朱利安的表情——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特別的表情？
他就把艾小葉攬在懷裏，讓她坐在他腿上——這姿勢可太別扭了，但朱利安還是頭一次這麽堅持，艾小葉也就順從了。
朱利安就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輕輕的說，“還是需要的……昨晚我差一點就失控了。”
艾小葉：……那是你太善妒啦！
他問，“你就沒覺得危險？”
艾小葉就不解了，“這有什麽危險的。你看我媽還不是動不動就跟我耍脾氣？誰還沒點情緒呢。”
朱利安就搖了搖頭，“我不一樣。”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也不純然是監控。我是你的沒錯。就只在一定程度上協助他們做一些實驗，反饋下數據。我還有工資拿呢。”
艾小葉就保證：“我能養你的。你要是不高興就拒絕，我也可以去跟林薇說……”
朱利安就笑起來，他聲音低啞又輕緩，“……我想親親你。”
艾小葉臉騰的就紅起來——機器人就這點不好，你看她坐他大腿的姿勢可比接吻親密多了。他照樣這麽霸道的自作主張了，結果親吻反而要詢問她的意見。
可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呢，朱利安就已經托住她的後背，俯身親吻了她的嘴唇，他停下來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呼吸纏雜在一起。而後他又親下來。
很幹淨的親吻，沒察覺到濕漉漉的情_欲，就只有被小心翼翼珍惜的感觸。艾小葉的心髒卻砰砰的跳動起來。那氣氛甜蜜到令人眩暈。
後來他就抵着她的額頭說：“多喜歡我一點吧。”
艾小葉問出來才覺得自己有多欠揍，“為什麽啊？”
可朱利安還是很耐心的跟她說，“因為我只被允許愛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可我不被允許獨占你，甚至連萌生這樣的念頭都不行。因為一旦我對你有私欲，就可能會違背你，傷害你。永遠都在饑渴着，卻沒有索取的權力。哪怕你就快要被旁人搶走了。我很焦慮，葉葉。多喜歡我一點吧，只要一點點就行。只要多一點，我就能一直忍耐下去，我發誓。”
至此艾小葉才明白那一晚上的違和感是怎麽回事。因為“忍耐”這種情緒是不應該出現在機器人身上的，忍耐與服從是相悖的，就好像戀愛和機器人的關系。
她忽然就記起碰面時朱利安說的，“真是糟糕啊”。
真是糟糕啊……她想，她好像又欠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