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宴席
謝安執忍下了滿心的異樣,颔首道:“陛下拿去便是,以後再來借書,也不必知會。”
鐘楚泠由衷地笑了笑,道了聲謝,趕着去看書,因而步子飛快。一點也不像平日裏那個總撩撥人的帝王,倒很像未登基時溫敦乖順的小王女。
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她,謝安執看不清,大抵鐘楚泠自己也不知曉。
夜裏她沒來,估計與書睡在了一起,做了個安穩香甜的夢。
……
鐘楚泠生辰那天,謝安執起得格外早,因為要驗收各處籌備成果,時間寶貴,耽誤不得。
不過君主生辰,休沐一日,不必上早朝,所以鐘楚泠倒是睡了個懶覺,日上三竿才起床。不舍地撫了撫枕邊書的封皮,決定先去把書還給謝安執——然後再借新的。
她去栖鳳殿,卻被告知謝安執在尚宮局,她想着謝安執應允她可以随便拿書,便大搖大擺挑起了謝安執的其他藏書。
謝安執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鐘楚泠窩在他時常讀書的小榻上,四仰八叉地躺着,高舉着書,看得聚精會神。因為她舉書的動作,衣袖墜到臂彎,露出精實的手臂曲線。謝安執看得有些耳垂發熱,腰際也隐隐作痛起來。
怪不得腰上那痕跡許久才消,這樣式的手臂,力氣得多大?
以往敏銳的鐘楚泠在看書時神經格外遲鈍,謝安執走到身邊也沒發現,倒是謝安執行禮道了安,她才回過神來,倏而坐正,整理了衣衫,盤腿坐着笑眼看他。
“只是‘陛下安好’?沒有什麽要同朕說?”
謝安執不解偏頭,鐘楚泠見他無辜模樣,佯裝惱怒撇嘴道:“今日是什麽日子?”
一語點醒懵懂的謝安執,他心下無奈嘆氣,順着她的話說道:“如此,便祝陛下生辰安樂,日日歡愉,皆如今朝。”
“了不得,”鐘楚泠像是看見什麽稀獸一般上下打量他,“以往你都祝朕什麽聰明一點、前途好一點的……”
“陛下已然是天女,已經沒有什麽需要生辰祈願的了。”
“所以,你覺得,開心是一件不被需要的事?”鐘楚泠笑了笑,手指無意識地搓着書脊。
謝安執斂下眼睫,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罷了,不逗你,今日午膳陪朕一起用。”
“是。”
……
用完午膳,鐘楚泠倒是沒說什麽在這裏午睡之類的話,頗利落地離開,當然又抱了一摞書離開。
謝安執也閑不了,南炎王就在下午到來,作為鳳君,須得在南炎王拜見完東乾君主之前,檢查好為他安排的居所,以求萬無一失。
南炎王來得比他想象的要快,謝安執檢查完一切,還沒來得及出去,外面便通報南炎王到。
謝安執從容出殿,相迎南炎王。
南炎王洛卿容年歲比他和鐘楚泠都要小,謝安執記得大抵也就十五六左右。分明是少年模樣,那雙狐貍眼卻寫滿狡黠,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滿肚子算計。如此一瞧,臉上的少年氣倒是消解不少。
“東乾陛下與鳳君大婚得突然,消息傳入南炎的時候,已然是一月之後了,來也趕不及,是本王缺了禮數,望鳳君見諒。”
說是見諒,臉上看着卻沒有一點歉意。
謝安執儀态得體地說道:“哪裏,南炎在王爺治理下井井有條,聞說為東乾每歲進貢之物都越來越珍貴。王爺日理萬機,是南炎之幸,亦是陛下與本宮樂得見到的。”
南炎最煩附屬東乾之事,謝安執提起南炎每年都得進貢的事,直接惡狠狠地踩了洛卿容痛腳,氣得洛卿容磨起了牙。
當然,洛卿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立即反唇相譏道:“鳳君好生伶牙俐齒,這般口才,不在朝堂上舌戰群儒,倒在後宮與男人們吵架中埋沒了。”
不得不說,洛卿容也是一針見血,可惜就可惜在,方才的話的确會氣到剛入宮的謝安執,但現在的謝安執已經不在乎了。
所以,謝安執聽了洛卿容的話,也只是好脾氣地笑笑,并不介懷。
洛卿容沒有在謝安執臉上看到意料之中的表情,反而被他的笑刺痛,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像極了狐貍的臉此刻沒有半分狡黠,像一只氣急敗壞的狐貍幼崽。
謝安執有些恍惚,突然覺得洛卿容與鐘楚泠還頗為相像,算計人像,生氣也像,不過鐘楚泠要比洛卿容深沉些,到底還是洛卿容年歲小吃的虧,沒有鐘楚泠沉得住氣。
這樣一想,謝安執便幻想将鐘楚泠氣成洛卿容的這般模樣,臉上笑意又加深許多,這在洛卿容眼裏無異是更大的挑釁,還是洛卿容身邊的侍從拉了他,才讓他冷靜下來。
算了,別跟後宮這種掌不了實權的廢物男人一般見識。他一定是整日和男人們罵架,所以才養了這般唇舌。不氣不氣,自己輸了也不丢人。
忍着氣與謝安執表面客套地道了別,卻在錯肩而過後還沒走幾步的時候,便開口嘟囔道:“老男人就是讨厭。”
謝安執後背一僵,得體地離開。
所以,他最厭惡十幾歲的小孩子。
……
宴席開始前,蘇淵渟早早地陪着母親來了,見時間還早,便想去找兄長說說話。然而領路的宮人許是緊張,糊塗地領錯了路。蘇淵渟不計較,往回尋正确的路時,迎面碰上了鐘楚泠。
“陛下安好。”
“免禮平身——是你?”鐘楚泠一邊走路一邊走神,被人突兀行禮問安,下意識道免禮,看見來人的一瞬間,卻是滿眼熟悉。
是那個第一次吃灌湯包的小公子。
“你早認得朕?”鐘楚泠蹙了眉頭,語氣不知是好是壞,正眼審視他。
“陛下聖顏,前幾日駕馬車接母親下朝時,遠遠地見過一面。那時臣子才知……那日熱心幫臣子的女子,是陛下。”蘇淵渟低下頭,面色不變地扯了謊。
“那日還是朕唐突。”鐘楚泠溫和笑笑,但并沒有完全信任他的意思。
“怎會?若無陛下,臣子必定失儀,辱沒蘇家名聲。”
無意與他敘舊情,鐘楚泠扯開話題道:“對了,蘇公子入宮,應當是尋蘇貴卿吧?朕不多留,你們兄弟倆多說些體己話。”
“是,恭送陛下。”
目送鐘楚泠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蘇淵渟垂下頭,默默數了數。
四句話,她同自己說了四句話。初遇那日,其實她也說了四句話。
可她早已記不得了。
……
晚宴謝安執是花了心思的,特意安排膳房依照各桌客人習性準備。
譬如常年在蜀地的明王鐘楚然面前大多是辣菜;外使正夫吃不得花生,桌上帶花生的糕點便都換成了其他點心;南炎王洛卿容桌上也擺了許多南炎特色菜。
說起南炎特色菜,謝安執在看菜肴名單的時候還好生擰了眉,劃掉許多帶蟲子的菜肴。若是真做了這些,禦膳房的鍋碗瓢盆就得換一波新的了。
好在洛卿容不挑,桌子上擺了南炎菜就已經是他意外之喜了,壓根不在乎消失的幾道蟲子佳肴。
當然,考慮到洛卿容入宴也可能是想嘗鮮東乾菜,所以在備宴前夕還遣人問過洛卿容身邊人,确定他想吃南炎菜後,宴上才呈了原定的南炎菜。
這般安排自然是在衆賓客眼裏賺足名聲,謝丞相被同僚好生誇贊“教了個好兒子”,樂得眉開眼笑。也就在這時候,她才覺得生兒子不是那麽差。
謝瑤姝今日按理說也得來,可她不想看見謝安執高高在上的模樣,所以裝了肚子疼,不知又流連在哪個男人的床上。
那日大選入宮的侍君也都在,這是入宮的第一次表現機會,幾乎每個人都鼓足了勁準備。沒有争搶之意的謝安執與蘇淵清,也因着背後的家族,準備了重禮。
謝安執贈的是東海那邊的夜明珠,比尋常的夜明珠要大上一圈,是謝家送來的,交到他手上,千叮咛萬囑咐要他用作生辰賀禮。謝家的生辰禮也是海産,一個頂漂亮的紅珊瑚擺飾,但比起夜明珠,還是遜色許多。
起碼在這時候,謝家把賭注都壓在了謝安執身上。
他還有時間在謝家确定選擇謝太卿之前,拿到自己的籌碼。
不過鐘楚泠在萬衆豔羨的目光中接過夜明珠,托着腮,興趣缺缺的樣子,說道:“朕還是喜歡鳳君的畫,那日走得急,落在鳳君那裏了,今夜朕去栖鳳殿取。”
平日裏的謝安執早一句“臣侍遣人給您送去,您不用來了”堵回去,謝丞相就怕他這樣,連忙瞪他,讓他別亂說,殊不知謝安執哪怕不看她的眼神,也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他眼睫垂得極低,在昏黃的燈光下掩出眼下一片陰影,輕輕應了聲“是”,便不再言語。
等在鳳君之後獻禮的侍君心涼了半截。
本來今日争奇鬥豔,就是為了讓陛下注意到自己,指不定宴席結束便能得寵,從此一飛升天,穩立後宮之中。可方才的話,表明了陛下的去意,君無戲言,總不會失約。
宴席結束必定夜色深深,就算陛下真的只是為了取畫才去,估計也不會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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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楚泠:謝家這狗*的果然有錢,搶謝家兒子果然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