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偷摸
溫漫以毅然決然的姿态跳出來之後, 才意識到地板上沒有水。
而大家似乎都驚住了, 竟然沒有立刻上前把她撿起來重新放回水裏,而是默契地打量起來。
整潔光滑的青磚板上因為靠近湖水,夾縫中長着幾叢長高的苔藓雜草。銀如月光的小魚活蹦亂跳着, 生命力旺盛,而小得幾乎看不到的嘴巴微微張着, 着實可愛。
湄姬每日喂給小魚吃的是新鮮小蝦米,三日換水, 又用珠玉珊瑚陪襯着, 養得極好, 連鱗片都幹幹淨淨,小巧玲珑。
不管怎麽看,都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小魚, 盡管在人族眼裏, 小魚好像都長得差不多,但這條明顯給人感覺不太一樣。
繡錦裙擺下悄摸摸地探出了一只腳。
溫漫看到了,這是小孩子的腳,正高興着, 那女童鑲珠的小繡花鞋又縮了回去。因為湄姬終于想起來要把她救回水裏了。
溫漫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被放回了水晶缸裏。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只是在溯光裏見到了十歲以前的記憶,也就是說事情并不會以她的意志為轉移,這些都是既定事實了。
回到水裏,溫漫便沉寂了下來, 她後知後覺,不知自己沉浸在溯光裏多久時日了,海祭司能否尋到自己,此刻船上又是什麽光景。
以及,更重要的一點,她能否擺脫溯光,重新回到水面上?
一瞬間,反射弧超長的溫漫終于緊張起來,她不會永久地困在這溯光記憶裏,回不去了吧?!
船艙裏,因為剛遇到一場大浪,劇烈晃動了一陣。
白芷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抹香因站着,只能随着擺動的窗艙東倒西歪,最後竟然歪進了夫人的懷裏。
大紅熱烈衣裳的夫人,笑得頗有些不懷好意,一手攬住了抹香袅娜纖細的腰肢,然後虛虛松力,順着船的晃蕩,帶着抹香齊齊靠在了窗邊。
抹香自然是又羞又惱,看到白芷進來了,脊背一僵,像做錯事一樣要爬起來,後背卻被流淵一手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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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淵的手綿軟無力,但她指間有股氣,竟然壓住了她這個人族。
白芷瞧得分明,跟海祭司使出來的氣如出一轍,大概在人魚族也有類似人族的武學,不過以氣術為主,柔綿又不動聲色。
旁人或許尚且猜疑不定,白芷卻已經斷定,這人絕不是溫漫。
在公主府裏,說起來溫漫跟誰相處最多的,除了三公主,應當就是白芷了。
大概也是因為曾有過同盟,溫漫很多心事都會跟白芷吐露,包括她對三公主的心意。從海地回來即便心智齊全了,溫漫應當也是做不出這四處撩撥的事情的。
白芷畢竟是醫者,見多識廣,也曾聽聞在人族性情大變的事跡,确實是同一人,卻有着兩面性情。故而她這幾日只是細心觀察,發現這位從海底回來的“夫人”始終如一,不像那些性格分裂的人一樣時而變換性情,這個猜測被排除。
那便是這個世上出現了跟夫人長相一致的人魚,或許是孿生姐妹?又或是這條會氣術的人魚變出了跟溫漫一樣的面孔,來騙吃騙喝騙色了。
白芷微微一笑,不管怎麽樣,既然已經确定不是溫漫,那她也無須客氣了。
流淵半抱着身嬌體軟的侍女,以手支額,歪頭看向面前姿容絕佳的醫女。
對方也是在笑,那雙柔情似水的溫和眼眸裏卻透着別樣的意味,宛如掩在紛紛落花中的染血利劍,矛盾又刺激。
流淵沉寂許久的血液感覺都有了溫度,她松開手,也不管立刻起身整理衣襟乖覺地站到一邊的抹香,注意力全都被面前的白衣女子吸引了。
聰慧又敏銳,善于潛伏而隐藏,流淵摸着下巴,暗自評價她。這些時日她舉止放蕩無羁,卻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船上的人,順便将溫漫周圍的人際關系摸了個清楚。
那紫衣佩劍少女性情簡單直爽,卻又心細如發,竟能第一時間覺察旁人的情緒,倒也是難得,可惜依舊一眼望到底,竟不能再逗下去了。而抹香雖為貼身侍女,之前顯然跟溫漫并不是很有共同話題的主仆關系,忠誠歸忠誠,想必待在溫漫身邊缺憾也不少,倒是跟自己蠻投緣的,心性風流自在,懂風花雪月之事。
還有其餘人等,卻沒有這幾個出挑的了。蓬萊使節那邊的人,不過是一堆汲汲于功名利祿之流,俗氣不堪。流淵更是不屑與他們相處的。
倒不如待在屋裏,與美人們茶酒詩吟,琴音曲和地偷渡時光。
所謂詩酒趁年華,便是如此。
流淵雖常年鎮守海底,卻能窺溯光,千百年來人魚族的記憶都在其中,故而她也算是廣聞多識,不算井底之魚。
更兼人魚族天賦空靈嗓音,她将精致的瓷器茶盞擺好,以著敲吟,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風流狷介。
而且她已将世事看透,并無所求,也無所欲,天地人間,唯有自己一魚而已。
此番上岸,一為九淵人魚的使命,二為走一趟潇灑紅塵。
白芷将針藥包攤開,見對方不顧已然紅腫的手指,依舊在那專心敲盞曼吟,眸光宛如星辰璀璨動人。
倒是有些怔愣了。
尋常人等,中了她的癢骨粉,大多都是熬不住,要去撓去叫的。她倒是安之若素。
流淵見她目光流連在自己指尖,不禁莞爾,“倒是癢得緊了,不知有沒有辦法醫治?”
白芷收回視線,一臉平靜地說道:“當然能醫治,畢竟是我下的毒。”
“……”旁邊的抹香以手卷發,倒不是很吃驚,其實她看到夫人的手無端端地紅腫起來,便猜到是白芷了。她不傻,也隐約猜到這位夫人不是真夫人,故而她才敢放縱自己,但又為了內心隐秘難言的刺激,沒有點破。
而流淵本魚也沒有驚訝,她将自己紅彤彤的手指舉起,先懶洋洋地欣賞了一番,然後才含笑對着白芷說道:“你下手可真重,也不怕我傷心?”
白芷已有經驗,知道這條人魚臉皮之厚,心機之深,眼看她就要來勾自己下巴,白芷開口:“我進來前就在手上臉上塗了毒,夫人要是嫌自己的手還腫得不夠,盡管摸。”
流淵笑了出來,笑得很是狂放不羁,抹香都看呆了。
白芷不為所動。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流淵更覺得她有意思,湊近了幾分,“那我被你傷了,醫女姐姐肯為我治嗎?”
白芷微微一笑,很是體貼,“好,醫女姐姐這就幫你治。”
鋒利寒芒的銀針從藥包裏摸出,溫漫閉上眼睛幾乎不敢再看。
後宮自古多傾軋鬥争,溫漫困在自己的溯光記憶裏,不知湄姬如何得罪了宮中貴人,只看到她半身是血地被宮人擡了進來,緊接着禦醫女前來治傷。
聽那宮人談論,這醫女還是皇後開恩派來的,不然以湄姬此時秀女身份,是請不動禦醫女的,只能生死由天。
溫漫靠在水晶缸邊上,為湄姬凄惶感傷,很多事情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溫漫久久不能回神過來,原來湄姬姐姐這條路走的是火海,是刀山,是血路。
深夜無人之時,在簡單樸素的床上,湄姬小心翼翼地抱緊了水晶缸,溫漫也緊緊地貼在光滑的壁面上,想安慰她,但此時她還不會說話,只能睜大了眼睛,專注地看着她。
人魚間是有心靈感應的,湄姬趴在枕上,俏生生的臉一片蒼白,唇間有深深的齒痕,是自己咬破的,上面還有血跡。她探手摸了摸小魚,語氣卻是歡喜的,“漫漫,我終于能到律姐姐身邊了,她答應我,要庇佑我一世平安。”
說着,卻又落下淚來,滾燙熾熱,直直地滴入水裏,滴在溫漫小小的身體上。
溫漫抖了一下,這淚,不是委屈的,也不是傷痛的,而是苦盡甘來的淚,竟是甜的。
不管怎麽樣,湄姬如願以償搬到了春芒殿的側殿,在這個陌生國度裏,躲在了皇後羽翼之下。
因為她那時也不過十四五歲,跟三公主反而親近得更多,常常在一起識文認字,嬉笑玩鬧。
溫漫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很多畫面都是定格般地一一閃過,雖然短暫,但溫漫知道,既然能夠出現在溯光裏,想必也是當時自己所珍惜的時光。
終于在某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溫漫聽到了那曾經聽過兩句的稚嫩童音。
“池塘裏剛剛孵出幾條小錦鯉,你要去看嗎?”
依舊是故作老成的聲音,說得一本正經的,卻難掩稚氣。
湄姬正坐在窗邊學繡花,庭院裏開了幾朵海棠,她想繡出來,所以就拒絕了小公主的邀約,“我已經有小魚了,就不去看了。”
溫漫努力湊近,想一睹三公主小時候風采。
但她人竟然很矜持地立在門邊,也不湊近,雖然溫漫能夠感覺到,她的目光總是落在自己這個方向。
奈何湄姬沒有察覺出小公主的意圖,更不知道小公主其實早觊觎她這條小魚很久,但驕傲不允許她開口主動向人家讨要東西,所以她想了很久才想到這個說辭的。
“宮女們用狐尾藻、柳樹須根做了魚巢,是精心孵化出來的小錦鯉,很漂亮的。”小公主努力又認真地解釋,“肯定比你養的這條還好看。”
“!”竟然敢嫌棄自己,溫漫抵着水晶缸壁,用自以為惡狠狠的目光盯向她站立的位置,大有你死定了的氣勢。
湄姬也吃驚了一下,因為小公主素來是講禮的,從來不會随意評判別人的東西。
她若有所思地放下針線活,起身,“那……好吧,我陪你去看看。”
小公主似乎笑了,然後她們就走了。
溫漫甩了甩尾巴,賭氣地沉到水底,打算湄姬回來也不理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小小的手忽然探入水裏,然後在溫漫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捉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小公主:看我的調虎離山之計,終于摸到小魚了!(一本滿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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