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過往
抹香從沒見過如此攻氣十足的夫人。她以手指卷着長發, 妖嬈的狐貍眼微微上挑, 若非礙于鳶尾還在這裏,她定是靠過去了的。
抹香自小就被當成瘦馬養着,所學皆為風花雪月之事, 在公主府是沒有機會施展,加上溫漫一派天真爛漫, 她待在她身邊好像也被感染了一樣,不太會動什麽歪心思。
此刻卻忽然被勾引, 抹香慢慢地消化了面前的旖旎一幕, 唯恐夫人是在試探自己心性, 勉力忍住,立在原地不動。
而此時鳶尾已經手撐着床沿起身,旋即又單膝跪在地上, 低頭以禀報的姿勢說道:“還請夫人不要為難屬下, 您已經嫁給殿下,縱使如今心智齊全,身份未變,還請注意您的舉止一二。”
鳶尾一番話說得誠懇, 不卑不亢的,她将自己的手壓在了佩劍之上。
抹香也回過神來,心想幸好自己方才忍住了,沒有過去。她在公主府待了多年,深知三公主心性,倘若她們趁這次外出機會, 将心思動在夫人身上,最後必然唯有死路一條了。
想到這裏,抹香連忙跪在鳶尾身邊,垂頭不語,以表忠心。
坐在床榻上的人魚慢慢地收了自己的尾巴,又将衣裳攏上,靠在枕邊,望着底下跪着的兩個人族,眸色深沉難測,“既不想與我同榻而眠,為何睡在同一間屋子裏?”
“……”鳶尾連忙解釋,“擔憂夫人安危,故而貼身保護。”
流淵颔首,“那如今不用了,我能護住自己,明日你們自行安排廂房安歇,不必睡在這裏了。”
“可是……”鳶尾遲疑,不守在她旁邊,又令人擔憂安危。
流淵緩緩躺下,感受柔軟的枕頭,閉上眼睛,“若要繼續待在這裏,保不準我便将你們勾到床上了。一夜春宵,我是無妨的。”
“……”鳶尾表示告辭。
抹香慢了一步,繼續跪在床沿,緩聲說道:“若是夫人半夜渴了,總要有人在旁伺候端茶倒水的。”
流淵睜開眼,側過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床邊的美人兒,她一手支撐額角,紅唇勾起,将那張原本純真可愛的臉龐變得妩媚誘人十分。
抹香竟然被她這樣看着,看得臉紅了,慢慢地垂下腦袋,嬌聲道:“夫人為何這般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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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一只纖細的手指将她的下巴勾了起來,抹香只能擡眸,耳垂紅透。
流淵勾着她的下巴,借着窗外盈盈月光,将她五官瞧了個仔細,風流俏麗,姿色上乘,竟比方才那個佩劍的紫衣少女還要美。
“真會享受生活……”流淵低喃了一句,然後拿回自己的手,重新躺了回去,曼聲道,“那你繼續睡在這屋裏,不用走了。”
抹香本是夫人的貼身侍女,鳶尾也沒有多加阻攔,先自己出去透氣了。
一夜混亂,哪裏還睡得着,勉強睜眼到了天亮。鳶尾連忙起來,先去找了海祭司留下的碧衣侍女。
鳶尾沒有将夫人變得異常的狀況詳細說與這碧衣侍女聽,只是詢問海祭司回來了不曾。
侍女立在門邊,溫聲細語,“祭司交代過,這一去恐怕要到蓬萊才能相聚,可是那邊的傀儡人魚出問題了?”
鳶尾無法,只好示意她過來一瞧。
流淵已經起來了,她将床榻上鲛紗織成的傀儡人魚直接丢入了海裏,很快引來一群鯊魚,直接将這鲛紗扯破,四五分裂了。
她轉過身,環顧廂房四周,拾起桌上精致的小玩意兒把玩,是溫漫之前留在這裏的九連環之類解悶的東西。
離開之前,溫漫玩這個三公主所送的九連環,連一環都沒有解出來。
流淵感受到上面殘留的氣息,伸手拿起,凝神看了看,然後不知不覺坐了下來,開始專注地解環。
鳶尾帶着碧衣侍女進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夫人竟然将九個環拆開了,無聊地擺回案幾上。
如今白日裏亮光正盛,鳶尾越發清晰地看到,夫人往日裏澄澈的眼眸透出了幾分深沉理智,氣質竟與三公主有幾分相像。
鳶尾看向身邊的碧衣侍女,“我們夫人昨夜就回來了,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模樣沒有變,是給人的感覺變了,碧衣侍女自然能聽懂,她也有些訝然,連忙上前幾步,“公主,我們祭司大人在哪裏?”
拆解下來的九連環清脆作響,流淵靠在窗邊,姿态懶散,“我先回來了,她大概直接回了蓬萊。”
說完,流淵又看向鳶尾,“我餓了,叫人上些吃食,挑些好的,各一種都端上來。”
這倒是跟原來的夫人像了,鳶尾驚疑不定,但在吃食上馬虎不得,連忙吩咐人去準備了。
流淵稍稍起身,正襟危坐起來,有些期待的樣子。
鳶尾也不敢走開,那碧衣侍女也問不出什麽來,也只能先回屋子裏,試圖跟祭司聯系上。
在等待上菜的功夫,鳶尾眼睜睜看着這位夫人将案幾上擺着的所有機巧玩意兒都解開了,速度極快,聰慧至極。
“夫人,你怎麽一夜之間就會解了?”鳶尾忍不住問道。
流淵頗有些無聊地撐着臉頰,“這些過于簡單了,若還有好玩的,都拿出來吧。”
此時抹香端了飯菜進來,流淵很快被這些美味的吃食吸引,先挽了袖子,然後興致盎然地看着很快就擺滿案幾的飯菜。
她拾起筷子,依舊一手撐着下巴,朝立在旁邊袅袅娜娜的侍女說道:“念念這些菜的名字。”
抹香便拈了嗓子,軟語嬌聲地一一念道:“夫人,這碗裏盛的是通花軟牛湯,這碟子裏的是暧寒花釀驢蒸,還有生進鴨花湯餅,并一碗生進二十四氣馄饨。”
流淵眯了眯眼睛,甚是享用的模樣,果然還是人族最會享受,這過的是什麽神仙日子,僅僅早膳便如此豐盛。
鳶尾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此刻屋子裏只剩下了主仆二人而已。
流淵倚在窗邊,是風流散漫的姿态,雪一般的手臂擱在桌沿,然後看向抹香,“來,你喂我。”
以往抹香也曾經喂過溫漫吃食,不過很快被撞見的三公主阻止了,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喂了。抹香拂攏袖子,含笑道:“是。”
美人的手沒有做過太多粗活,保養得極好,蔥白如玉,拈起一青瓷勺子,舀起一枚玲珑精致的馄饨,喂了過去。
流淵靠在窗邊,伸展了雙腿,惬意地吃着東西,忽然斜眼望過來,“說起來,你伺候我多久了?”
“回夫人,從殿下将我賞給您,已有一年多了呢。”抹香回想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
流淵暗暗算了算日子,可見這侍女跟溫漫之間關系挺深厚,這是剛嫁過去沒多久就在身邊伺候了。再看她在旁伺候,毫無芥蒂的樣子,流淵笑了笑,“我如今性情大變,你似乎也不怕?”
“夫人不管變成什麽樣,抹香都願意伺候您。”抹香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
“你倒是忠誠。”流淵又示意她,“別停,繼續喂。”
正吃着,門外忽然傳來聲響,那紫衣小姑娘緊繃的聲音傳過來,“我們夫人正在用膳,不方便過去。”
“江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跟公主相商,已經請了幾次,公主都避而不見,可是有什麽問題了?”是一道男人的聲音,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如今是在蓬萊國土上,倘若公主出了什麽差錯,我們也有責任。請鳶尾姑娘不要阻攔才好。”
流淵示意抹香擱下湯勺,然後理了理袖子,起身推門走出來。
她雖然與溫漫長相身材無二樣,但通身氣質冷肅淡然,站在門口的時候,鳶尾甚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流淵直接開口問道:“可是有什麽事情告知?若沒有,不見也罷。”
那幾個使節詫異地看向這個水姬公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了。
但流淵根本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我的時間寶貴而珍稀,你們再這樣磨磨唧唧,我就回屋了。”
“公主請稍等,江大人已在廳裏等候,請您過去一敘。”
流淵微微挑眉,“走吧。”
去認識一下這個所謂的江大人也好,這船上到底是什麽狀況,她還沒有摸清。
鳶尾下意識地擔憂看向她,“夫人,那江大人……”
流淵一伸手,“無妨,且去會一會,你守着屋子便好。”
說完,她便擡腳跟着那些使節過去了。
鳶尾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還是處于懵的狀态。
廳堂裏,一個鲶魚須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迎上來,“公主,臣終于見到您了。”
流淵颔首以作回應,然後施施然坐下,“要談事的話,請先奉上茶水和點心。”
“嗯?”江大人反應了一下,然後連忙讓下人将瓜果點心捧了上來。
流淵稍稍坐直身子,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雖然早膳很豐盛,但她還沒有吃過瘾。這些人族的東西,實在過于美味了。
她剝開一根芭蕉,咬下一口,然後晃着芭蕉皮,示意愣在那裏的江大人,“說啊,我時間很寶貴的。”
“哦哦,好的。”江大人揣着袖子,一臉忠厚老實,“公主,不知您這次回蓬萊有什麽打算。”
“不是你們接我回去的嗎?”流淵試探地反問道。
江大人尴尬地笑了笑,“不瞞公主,其實我們一開始接您,是帶着魚王的命令而來的。現在誤會解開了,我們原以為公主便會安心留在人族的都城裏過完此生。卻不想祭司大人又來了,竟然将您請動了。如果方便,不知公主可否告知一二?”
流淵翹了翹嘴角,打量着他,“你是魚王的人?”
“現如今,您是人族三公主的妻子,而魚王已經跟三公主結盟,所以我們自當是一起的。”江大人耐心引導,“海祭司多年掌權,自魚王登位之後,一直心懷不滿,如今更是不知在想什麽法子,要覆滅蓬萊政權。”
流淵聽得連連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海祭司如此迫切地尋來了九淵。她眯了眯眼睛,“哦,三公主已答應跟你們結盟了?可別诓騙我才好,她是我的枕邊人,怎麽從未告知此事?”
江大人繼續尬笑,“可能茲事體大,她便沒有告知。聽聞您素來是不管事的,所以即便說了也無益吧。”
“你的意思是,我一直被自己妻君牽着走?”流淵微微冷笑,“人族狡詐,她說與你們結盟,你們就真的相信了?不怕這人族借刀殺魚?”
“您與三公主這不是伉俪情深嗎,臣在京都城是有目共睹的,三公主對您絕對是癡心一片,怎回拿你娘家做法。”江大人立刻解釋道。
流淵懶洋洋地哦了一聲,“既然我們是一夥的,那江大人可否先告知你們的計劃?”
“……”江大人跟她說了老半天,再遲鈍也終于發覺了,這水姬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不怎麽好騙啊。
流淵了然地笑了笑,“既然不是誠心相談,那看來也沒有必要談論下去了。”她說完,卻不急着走,而是繼續坐在那裏細細品味糕點的味道。
江大人無語地看着對方專心吃東西,欲言又止。
流淵一攬袖,将那些吃食全都兜走,笑眯着眼眸說道:“江大人,您瞧着過于發福了,這些我便為你代勞,倘若有什麽好吃的,盡管孝敬到我屋子裏來。”
海底深處,一片黑暗。溫漫獨自游在長長的青色長廊上,不知何時她們卷入漩渦當中,然後她便跟海祭司分散了。
手腕上所戴的鲛珠忽然開始發光,然後引着她到了這片沉落在海底草叢深處的廢城裏。
雖然光線昏暗,但溫漫還是認出來了,這磚瓦牆壁上的花紋跟她魚鱗顯示出來的複雜神秘鱗紋一模一樣。
這裏……便是九淵了。
原來是一座廢棄的古城,入口處有封印鎮壓着,等閑是尋不到的。
裏面空寂一片,竟不見守護的九淵人魚。
溫漫好奇地環顧四周,游入青色長廊盡頭,眼前忽然浮現透明的發光泡泡,一個比一個巨大,飄飄浮浮,上面流轉着不同的塵世畫面。
溫漫擺動魚尾,繞過一個個水泡泡,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好像就是海祭司曾經說過的,承載着人魚十歲之前記憶的溯光。
溫漫難掩激動,開始耐心地尋找跟自己相關的記憶。
半透明的魚尾從泡泡間穿梭而過,溫漫從腰間小包裏摸出一小瓶蝦醬,一邊吃一邊走馬觀燈地看着。
一串冰藍色泡泡忽然從草叢底下咕嚕咕嚕地冒出來,主動漂浮到了溫漫的眼前。
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溫漫便被卷了進去,白光閃動,她失去了意識。
“深海庇佑,天賜雙生。”
白光褪盡,黑暗中有道輕柔的聲音傳來,溫漫努力地睜開眼皮,剛透出一條縫,模模糊糊地看到些影子,随即又重重地阖上了。
“涴姬,這不知是幸事,還是不幸。”
“自然是幸事,至少有一個孩子不必如我這般,永遠困在九淵鎮守,無法見到天光。”
“可是,你要如何取舍?”
似乎有人在對話,這第二個人的聲音卻是如此熟悉,溫漫苦苦思索,終于猜出來了,是海祭司的聲音!只是顯得更為年輕一些。
“有舍便有得,誕下她們之際,我便隐隐有所感覺,有個孩子汲取了大半數的智慧,而小的那個,無力與阿姐争奪,已然天生缺智。”
“……怎麽會如此。”
咦,好生熟悉的說法,是在說自己嗎?溫漫心情起伏,阿姐,雙生?
怪不得那卦上有鏡像之意。
鏡像,鏡像,豈不是說這世上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魚?!
溫漫此刻方才恍然。
她想睜開眼,看看那條叫涴姬的人魚長什麽樣子,她應該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了。
奈何不管溫漫如何努力,始終無法睜開眼睛,随即她感覺到自己被放入了清水之中,然後被一股力道拖着。
“九淵不能長久離開,我要回去了。這小的,便交給你們照顧了,這裏有一匣鲛珠,算作酬謝。倘若蓬萊不容,你們可攜珠前往京都城,尋律亦雙。當年她曾與我們并肩作戰,守護了蓬萊,前去投靠她,她定會收留我的孩子。”
律亦雙……豈不是三公主的母親,當年她果然曾經來過蓬萊,妻君沒有猜錯。
溫漫正要聽得更多,忽然四周的池水一蕩,感覺那股托着自己的力道在奔跑。
“漫漫,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地帶你到京都城,去……去找律姐姐!”
這轉瞬間,竟然已是三年時光過去,溫漫終于睜開了眼睛,也看清了帶着自己的人魚。
是尚且年少的湄姬。
她一襲少女裙裝,挽着雙尾發髻,清純可愛,完全沒有如今的成熟媚色。
雖然是在逃亡路上,但她的一雙眼睛明亮透澈,有着無限生機期冀。
溫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真好啊,是正當風華歲月的昭儀呢。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的冰山已然浮現一半~~~
感謝在2020-04-10 23:21:01~2020-04-12 01:27: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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