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殺青的日子來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在最後一個月裏,幾個配角演員就陸陸續續地殺青了,每次聚在一起送一個人離開,紀豫然心中的悵惘和不安就多一分,而現在,終于到徹底解散的這一天了,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下午六點,夕陽西斜,拍攝機器在安靜地運作着,鏡頭裏,謝楚背着吉他,敲開了公寓的大門。
門從裏面打開,看清來人之後,紀豫然的表情是明顯的驚訝和動容,他不可置信地張口,聲音微顫:“小……小役?”
這場景那麽熟悉,像是回到了最開端的初遇。
謝楚的眼裏露出笑意,直視着對方的眼睛,緩聲道:“讓一讓,哥,我回來了。”
鏡頭緩慢地拉遠,最後定格在夕陽下的遠景,小區門口的林蔭道一如既往。
“卡!好了,結束了。”張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片場寂靜了一瞬,緊接着爆發出巨大的歡呼,工作人員們紛紛摟在一起,有幾個已經開始流眼淚了。
紀豫然站在一片歡呼沸騰的人群中間,突然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這幾個月的經歷好像是一場夢,現在突然醒了,心裏除了迷茫和悵然,還有說不清的遺憾。
遺憾……遺憾什麽呢?
他似有所覺地轉過視線,看見另一邊正和張導交談的謝楚,他還沒卸妝,身上剪裁得體的戲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勁瘦挺拔的身形。張導拍拍他的肩說了一句什麽,謝楚露出一個爽朗的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紀豫然在心底默默贊嘆着,忘了移開視線,視野中謝楚突然轉過頭來,和他對上了眼。
兩人的眼神短暫地交彙了一瞬,紀豫然不自覺一個激靈,就見對方朝他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他一下子就慌了,心裏劃過無數個逃跑的念頭,腳下卻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等着對方走到他面前。
“終于殺青了,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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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豫然低着頭不敢直視他的臉,低低地回應了一句:“也恭喜你。”
“謝謝,這段時間托你照顧了很多,和你合作很開心。”就算是公式化的語言,由謝楚說出來也像是帶了點不一樣的意味,溫和而動聽。
紀豫然心中感慨萬千,鼓足勁擡起頭,真摯道:“我也很開心,謝謝你。”
是真的,這段拍戲的時間,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寶貴的經歷了,從認識謝楚的那一刻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帶上了不一樣的色彩,很多他一輩子都沒體會過的情緒,無論心動還是心酸,都烙刻在回憶裏,抹不掉了。
“我很喜歡你,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合作,”謝楚盯着他的眼睛,眼裏的情緒深邃難辨,“來日方長。”
紀豫然呆了片刻,“喜歡”兩個字在他腦海裏被無限放大循環,像是要炸開一朵煙花,就算他知道對方所謂的“喜歡”不是這個意思,還是有一瞬間自欺欺人的驚喜。
真好,我在他心裏還有個好印象,這就夠了,紀豫然心裏告訴自己該滿足的同時,又有一點掩蓋不住的酸澀。
哪裏還有什麽來日呢,他想。兩個人的級別完全不一樣,走的路也不同,他能有幸和對方同行這一段已經是撞大運了,接下來就是分道揚镳,有了這部戲做踏板,他一定能走得更遠吧。紀豫然心酸的同時又由衷為對方感到高興,他擡起頭認真看着對方的臉,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最後鼓起勇氣走上前輕輕摟住了對方。
謝楚愣了一下,接着伸出手回抱住他。一個禮貌而克制的擁抱,算是給這段難得的經歷畫了一個句點。
就這樣吧,結束了,挺好的。
但還有最後的尾聲,劇組全部收工之後,導演做東,在臨近市郊的一家酒店辦了殺青宴。
紀豫然卸了妝,換好衣服,坐在去酒店的車上,感覺胸口悶悶的。
可能是還沒從剛才的情緒裏緩過來,他想,最近真是精神脆弱得不像自己了。
空氣的溫度有點偏高,他額角上伸出了一點汗,紀豫然抹了一把,開口道:“車裏空調先關了吧,有點悶。”
小徐奇怪道:“沒開空調啊,很悶嗎?我沒感覺哎。”
紀豫然愣了一下,這感覺有點奇怪的熟悉,他暫時沒想到什麽,默默開了窗戶吹風,感覺身上的悶熱下去了一點。
目的地很快到了,在酒店大廈的底層,劇組的人幾乎坐滿了一個大廳,小徐打着電話,七彎八拐地帶着他走到另一側靠門的一桌,導演和幾個重要工作人員包括演員都坐在一起。
桌上還剩兩個空位,謝楚低着頭玩手機,身邊沒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了導演旁邊,謝楚的對面。
剛剛坐下,謝楚就突然有感覺似的擡頭朝他看了一眼,挑了挑眉,眼神中明晃晃寫着“怎麽不過來”五個字。
紀豫然裝作沒看到,低頭擺弄着桌上的陶瓷餐具,感覺渾身不自在。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小動作沒被注意到,整桌人都在熱熱鬧鬧地相互敬酒,張導難得眉開眼笑,跟副導演喝了幾杯,又轉過來沖紀豫然舉起了杯子:“小紀啊……”
紀豫然忙跟着往杯裏倒上酒,聽對方接着道:“這部戲我很滿意,一大部分是你的功勞。”
他受寵若驚,忙推辭道:“不不不,我就是盡了一點力,還是張導導得好……”
“這種話在我面前就沒必要說了,”張導一笑,旋即壓低了點聲音道,“畢竟性別不同,你能演好一個Beta也不容易。”
“什……”紀豫然這一刻簡直可以用震驚來形容,腦子一空,來不及惶恐,“您怎麽……”
“還真是啊,看來我沒猜錯。”張導不怎麽地意外地挑起眉梢。
紀豫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套話了,一般痛恨自己的智商,一邊疑惑道:“您是什麽時候……懷疑這個的?”
他自認已經費盡心思隐瞞了,平時都很小心不露出馬腳,除了那次……
“那天謝楚當着我面把你拉出去的時候就覺得不對,你倆反應都怪怪的,”張導不緊不慢道,“後來我在他沙發上的毯子上聞到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毯子……他那天就是去還毯子的,沒想到還留下了信息素,真是防不勝防,既然張導早就有所察覺,那他……
看見他臉上不自覺露出不安的表情,張導大度地笑了笑:“戲都拍完了,我還能找你麻煩不成?你是為了這個角色才隐瞞的?”
紀豫然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娛樂圈裏沒有秘密,不是我以後也會有別人看出來的,瞞是瞞不下去的,還是早點想好以後怎麽辦吧。”
“嗯,我知道,謝謝您提醒。”紀豫然感激道,對方非但沒有因為被欺騙而怪罪,反過來還提點他,這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的。
張導看着他,眼神裏突然露出點意味深長的探究來:“你和謝楚……”
“什麽?”紀豫然心裏一跳。
“算了,沒什麽。”張導垂下眼簾,笑了笑止住話頭,這欲言又止的反倒讓他更不自在了。
也不知道張導看出了點什麽……他心裏惴惴,轉而又想到戲都殺青了,他和謝楚以後怕是不會再有交集,任旁人看出了什麽也都不作數了,放下了心的同時又有點止不住的難受。
酒過三巡,桌上醉了大半。紀豫然喝的不算多,但他酒量不好,這會也有點頭暈。大廳裏的空調開的好像太高了,酒氣和熱氣熏的他渾身發燙,身上露出來的皮膚沒一塊是涼的。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子貼在臉上降溫,沒一會玻璃瓶的溫度就和他的臉一個樣了。
他把瓶子放下,隐約從透明的瓶身上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整張臉通紅,眼裏含着水汽。
空氣中混合着的各種氣味刺激着他的鼻腔,其中夾雜着一股分外熟悉的朗姆酒的味道,可是酒桌上擺着各種葡萄酒,獨獨沒有朗姆酒。
紀豫然心裏咯噔一下,隐隐猜到自己是怎麽一回事了。
好死不死,發情期居然這時候來了,簡直倒黴透頂。
這可怕的事實刺激得他滾燙的大腦冰涼了一瞬,他不敢再呆在這裏,趁着沒人注意,站起身來,拖着發軟的步伐走出了大廳。
謝楚被敬了幾杯酒之後就不再喝了,無聊地托着下巴看對面的紀豫然。對方正在和張導說話,不知道談了點什麽,臉上的表情一會一個樣,看得他頗覺有趣。
仗着酒桌上混亂沒人注意,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對面的人打量,一點不避諱。紀小同學的酒量好像不太好,還沒喝幾杯,臉就紅的一塌糊塗了,眼睛水汪汪的,還傻呼呼地貼在酒瓶子上,看着勾人得緊。
謝楚抿着唇面無表情,腦子全在播放着不為人知的限制級畫面,才腦補了沒一會,突然被一旁的制作人大力拍了下肩,“謝大明星,一起喝一杯呀!”
他極其不爽地皺了下眉,勉強偏開視線看了來者一眼,拿起酒杯幹了剩下的酒。
“不愧是大明星!就是爽快!哈哈哈!”
把人打發走以後,謝楚轉頭看向原處,卻發現紀豫然的座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空了。
去廁所了?
他蹙起眉,心裏莫名有點擔心,幹脆也起身走了出去。
紀豫然出去後第一件事是給小徐打電話,但連着打了兩個都沒人接,他的腦子在酒精和激素的作用下越來越暈,又漲又熱,勉強支撐着身體去了前臺。
劇組在酒店包了一層樓的房間以防有需要,他怕再拖下去會出意外,只好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領了卡剛走進電梯,門還沒關上,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小然?”
他渾身一震,下意識按了關閉按鈕,對方卻沖上前卡着門擠了進來。
“你怎麽了?”
紀豫然沒有回答謝楚的問題,在對方靠近的一瞬間,強烈的Alpha信息素像一把火迅速把他點燃了,燒得他四肢發軟,大腦一瞬間失去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