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說話都沒什麽好脾氣,語氣裏多少有點借地撒氣的意味:“你不是不睡沙發麽?那我怎麽進屋睡?”
“你卧室的床那麽大,一起睡。”
卓然解釋得如此理所當然,許唯星卻忍不住眼神裏警惕幾分。
卓然被她的大小眼瞪得直失笑:“我都這樣了,就算真想對你做什麽也是心有餘力不足,你放心,純睡覺。”末了還特地加重語氣重申一遍,“純——睡——覺。”
……
……
許唯星橫躺大床上、直面天花板,內心默默大呼失策,誠如卓然所說,他們此刻确實是相安無事地睡在了一張床上,可……這樣失眠效果簡直棒呆。
還真是純睡覺,他睡得那麽沉那麽安靜,整個卧室裏仿佛就只剩下他平穩的呼吸聲。難道真的要這樣睜眼到天明?許唯星正這麽百無聊賴地想着,突然就心弦一緊——
卓然突然翻了個身。
許唯星驀地定住。
身旁卻再沒有任何動靜,這個男人就這樣貼着她的耳側,一點兒也不知情識趣地繼續睡去。聽着他在自己耳邊的聲聲呼吸,許唯星心裏那緊繃欲斷的根弦随之緩緩放松,卻聽他模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
仔細聽,他應該是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喃了一句:“星星……”
許唯星就這麽如同着了魔怔一般,徹底僵在了那裏。
星星……
多麽久遠的稱謂,久遠到許唯星都不知該以何種心情去懷念了。
雖然當年父親總是耳提面命讓她把他當親弟弟一樣關心,他卻從沒叫過她一聲“姐”,而總是直呼她全名。許唯星期初也很納悶,明明是很懂禮貌的男孩子,卻怎麽總是“許唯星”“許唯星”地叫她?她剛認識卓然那會兒還和晟峻好着,雖然沒過多久她就發現了晟峻背着她劈腿,但事前她真的一點風聲都沒收到,卓然大學開學那天,還是她讓晟峻幫忙搬的行李,搬完行李之後三個人一起在大學城裏吃飯,卓然問晟峻該怎麽稱呼,她還開玩笑地搶話道:“你就叫他姐夫吧。”
Advertisement
卓然當時笑笑沒說話,那表情許唯星沒懂,也沒在意,倒是晟峻一離開大學城就耷拉下臉來:“你這弟弟哪冒出來的?他看你眼神怪怪的,以後少跟他來往。”
許唯星還笑晟峻占有欲強,晟峻也沒太把心裏那點男人的第六感當回事,玩笑着化解:“誰讓我女朋友漂亮大方人見人愛?”可誰能想到沒過多久,晟峻和那空姐的些許破事就被抖摟了出來,關鍵是晟峻的朋友都知道那空姐的存在,就她跟傻子似的被所有人蒙在鼓裏……她那時候真的發誓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晟峻,可沒幾天,她就推翻自己發的誓,主動去找了趟晟峻——晟峻被揍進了醫院,揍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卓然。
時隔多年許唯星再回想了一下,确實,自己在很多事上都十分後知後覺,包括卓然從不叫她“姐”;包括被晟峻背叛;甚至于卓然跑去揍人的那天,晚些時候還去找過她,她确實發現了他臉上的擦傷,卓然解釋說是打球弄傷的,她也就信了;連後來她和卓然分手,她也一度以為卓然會和晟峻一樣,在她心裏駐紮幾個星期、幾個月、頂多幾年,過去也就過去了,至此再掀不起她心底的半點波瀾……
可見她的精明全給了工作,在感情上真的是……一塌糊塗。
夜色沉沉,許唯星忍不住側過臉去看一看他。
其實很多時候許唯星都不知道到底該怎樣界定卓然這個人,說他溫潤吧,他又會偶爾給她來那麽一下火山爆發,比如當年看起來還有些羸弱的他竟然能把體育十項全能的晟峻揍成那副樣子,在那之前許唯星是怎麽也預想不到的;又比如,若不是卓然當年暑假留在本市打工,她不忍心看他住那麽廉價的地下室而讓他搬去住她那兒住,許唯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時的卓然早就已經對她目的不純。
還記得她終于答應卓然的那天,她枕着他的胳膊睡得迷迷糊糊,他語氣不帶半點睡意、特別清明地問她:“星星,你不後悔?”
星星……她喜歡這個稱呼,尤其是那之前、極致的溫存時刻,他埋首在她頸邊低低地喚着她“星星”,低沉的嗓音配着他唇齒間的厮磨,真是性感至極,許唯星回饋似的将他摟緊,再緊,堅定地回答他:“不後悔。”
現在回想起來,許唯星嘴邊真的就只剩一抹自嘲的笑——說不後悔的是她,可到頭來,說後悔的也是她……
而如今她眼前的這個男人,五官硬朗,眉宇間散發着不同于當年的成熟氣息,褪了青澀,不再莽撞……多了太多更誘人的因素,同時,又似乎缺失了些什麽。
缺少了某種“非她不可”的孤勇……
許唯星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臉。卻在這時,卓然的眉忽地微微一簇,吓得許唯星頓時猛地縮手。
即便他沒有轉醒的跡象,許唯星還是止不住的心跳如雷。
就這麽失眠了大半夜,最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清晨鬧鐘還沒響,她就自然醒了,側睡着,不知身後的卓然是睡是醒,心裏打着鼓,審慎地床上就只有她一個人,旁邊空的。
睡得太少腦袋發脹,許唯星揉着太陽穴走向浴室,卻在這時聽見虛掩着的卧室門外傳來項少龍那一聲慵懶的“喵……”
她循着項少龍的聲音來到客廳,才發現是卓然在替她喂項少龍。
卓然和項少龍一樣,都還沒發現許唯星正悄然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卓然還在一邊搔着項少龍的後頸,一邊對項少龍喊話:“才幾年不見,你怎麽胖成這樣?”
“喵……”
項少龍對卓然的态度和對她的态度簡直是天壤之別,乖乖地任由卓然喂食不說,還時不時地擡頭,谄媚地看看卓然。
就算當年是卓然把它從車轱辘底下抱出來的,但真要算起來,卓然跟它相處的時間才一年不到,而這五年間,一直是她在養它。仿佛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別人跑了,許唯星內心實難平衡,忍不住咳了一聲。
卓然這才回頭看她。
“醒了?”他蹲在貓舍前問她,看樣子腰是好了。
許唯星上前,也蹲在了貓舍門口,把卓然面前的貓盆拉到自己面前,随手往貓盆裏攙了幾顆寵物維生素——項少龍最愛的口味。
豈料到……項少龍竟不搭理她,完全沉浸在卓然的溫柔鄉裏,已然忘記了它最愛的口味維生素,一躍就躍到了卓然膝蓋上,趴在那兒輕蹭。
許唯星臉微微一僵:“項少龍還記得你,真神奇。”
要知道晟峻休假時經常來她家蹭飯,項少龍卻至今還對晟峻臉生,晟峻每次來她家,都沒得到過項少龍的好臉色。
卓然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這麽點破了,“大概它一直覺得我才是它的主人,我只是把它臨時寄養在你這兒的,但它一直記得,誰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說着不忘低頭瞅瞅項少龍,“你說是不是?”
“喵……”項少龍竟還真的應了一聲。
被自己當老佛爺一樣供着的寵物就這麽背叛了自己,許唯星覺得自己臉都快綠了,不免語帶挑釁的問卓然:“這麽說,你是來收複失地的?”
卓然嘴邊的笑容突然隐去了,他慢慢擡眸看向許唯星。幾乎看到了她的眼底深處:“屬于我的,就該一樣一樣奪回來。”
他一字一頓地說。
這表情,實在不像是玩笑話……許唯星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起身往卧室走,多少有點逃離的意味:“我去刷牙。”
☆、第 19 章
斯圖加特行訂在周三,為了把手頭的工作分派好以安心出行,許唯星忙得直到臨行前一天接到周子廷的電話,才想起來要告知一下周子廷一聲——
“斯圖加特?”電話那頭的周子廷語氣不免詫異。
許唯星也挺抱歉的:“這段時間忙,你沒再問我車展的事,我就給忘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雖說小時候的周子廷一直是以好脾氣著稱的,但他如今這麽一沉默,許唯星真怕他會就此怒挂電話,許唯星就這麽焦灼地等着周子廷的答案,周子廷卻是好脾氣地一笑:“出差也是沒辦法的事,出來吃個飯當做對我的補償吧。”
“出來?”許唯星有點沒明白他的意思。
回答許唯星的,是辦公室外頭響起的“叩叩”兩聲敲門聲。許唯星擡頭看去,只見虛掩的門被人徐徐推開,周子廷就這樣嘴角帶笑地出現在她面前。
從許唯星身後的落地窗投射進來的陽光都不及他的笑容和煦:“看來我沒敲錯門。”
“你怎麽……”許唯星條件反射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滿眼錯愕地看着他。
“伯母告訴過我你是赫勒的品牌二部經理,我就在你們公司的樓層牌那兒研究了一會兒,最後鎖定了這裏。”周子廷說着不忘擡手指一指辦公室門上鑲着的職務牌,緊接着又低手指一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已經12點了,許經理賞不賞臉一起吃個午飯?”
他不僅嘴邊、眼角都是微微含笑的,在這樣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孔面前,許唯星哪說得出一個“不”字?
許唯星在公司附近找了家環境OK的中餐廳招待周子廷,等着上菜的工夫,許唯星驚悉她眼前這位笑容迷人的“不速之客”差一點就成為了她的同事。
周子廷這次回國,是因為國內有兩家實力強勁的公司向周子廷抛出了橄榄枝,其中就有許唯星所屬的赫勒中國分公司,另一家則是國産汽車公司淩亞。但可惜,即便研發部門老大親自邀請周子廷在今天參觀赫勒的中國總部以及工廠,周子廷還是選擇了淩亞。
自己效力了這麽久的公司竟然在搶人才方面輸給了晚起步幾十年的淩亞?許唯星着實納悶,“為什麽?論行業地位、論國內銷量、論個人發展前景,淩亞都輸赫勒。除非……”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除非淩亞開的薪資比我們這邊高很多。”
周子廷就跟開玩笑似的,說得一派輕松:“哦,那是因為員工之間禁止談戀愛。”
他的話在許唯星腦子裏轉了一輪,許唯星就這麽愣住了。
周子廷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笑着推翻了前話:“開玩笑的,瞧你,都吓成什麽樣了?”末了正一正臉色,繼續說道,“像赫勒這樣的大公司,體制會壓制個人能力,磨滅個人特色——尤其是在設計領域。新興公司反而更能讓人施展拳腳。”
許唯星撇撇嘴,沒再接話,傳菜員很快将豐盛的菜肴布了滿桌,彼此也就将工作的話題徹底擱置一旁,一邊用餐一邊閑聊倒也惬意。
“繼我之後,伯母又給你安排了幾場相親?”
許唯星悠悠豎起五指。
“五場?”周子廷深表同情。
說着便放下筷子,掏出手機,默默低頭搗鼓手機去了。許唯星好奇地仰長脖子瞄一眼,原來他是在發短信。
發完短信後,周子廷擡頭對她篤定的一笑:“放心吧,短期內伯母不會再給你安排任何相親了。”
許唯星頓時就猜到了什麽,警覺地問:“你剛發了什麽?”
“我對你媽媽說,上次見面之後對你印象深刻,想和你深入接觸看看,希望她能同意。”
果然,周子廷話音剛落,許唯星還買來得及吱半聲,周子廷擱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許唯星立即警惕地看去,是母親回的消息:“好的好的,子廷啊,好好跟我們家唯星相處哦。”
短信末尾還帶了個笑臉表情,許唯星真是……服了。
許唯星打算不再理這茬,為了成功岔開話題,她轉頭準備招呼服務員上點茶水,卻在這時,正好一名服務生拎着該飯店打包用的餐盒,從許唯星這桌旁小跑而過,很快就把餐盒送到了不遠處的另一桌,許唯星原本只是順帶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桌,這一眼之後卻是生生一怔。那桌餐桌旁,正坐着一個大墨鏡、小風衣、紅底高跟的高挑美女。高挑美女很快付完帳,拎着餐盒離開餐廳。
許唯星神情古怪地、默默地看完全程,那一瞬不瞬的目光令周子廷忍不住失笑搖頭:“我一大男人都沒被那個美女吸引走目光,你倒好,自己身為女的,還盯着那女的看半天。”
許唯星這才意識到自己晃神了,收回目光,對着周子廷勉強笑笑:“剛才那女的,好像本市電視臺的女主播。”
“難怪……”顯然周子廷覺得他面前的這個女人更吸睛,目光絲毫沒被快要消失在餐廳門口的那個疑似女主播拐跑,只眉眼彎彎地看着許唯星,表示道,“我剛回國,對明星不熟。怎麽?她很有名麽?”
女人天生的攀比心理作祟,許唯星違有些心地答:“播娛樂新聞的而已,談不上多有名。”
***
因為隔天就要前往斯圖加特,卓然一上午又忙着外事沒在公司,中午卓然回公司,午餐時間一過,就召集了手下各部門領導開了個臨時會議,安排一下他不在國內的這一周時間裏的幾個大的工作事項。
許唯星自然也要出席,會議征用的場地就是運營部自己部門會議室,開會前五分鐘,許唯星“故意”路過了壓根不順路的總監辦公室。
卓然辦公室外的秘書桌是空的,秘書不在,應該是已經跟着卓然去會議室了,許唯星就這麽在虛掩的總監辦公室門外徘徊了幾輪,小心翼翼推開總監辦公室的門。
卓然不在辦公室,西轉外套随意地搭在門邊的沙發扶手上,沙發前的茶幾上,随意地散着吃幹淨了的餐盒。看來卓然忙到連午飯都吃得這麽慌亂,吃完就直奔去會議室了。
許唯星看着這些她中午用餐的餐廳提供的專用餐盒,心裏忍不住又冒出一句“呵呵”……
卓總監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迷得人家江兮茜親自買外賣、親自送來、陪吃了以後還得自行離開。
***
産品總監、産品部經理、運營總監、運營部經理,外加兩名總監助理,一行六人就這麽踏上了漫長的跨國旅程。
許唯星從上飛機開始就戴着眼罩睡覺,一副幾百年沒睡飽覺的樣子,坐在她一旁的産品部經理實在受不了行程的枯燥,許唯星睡到中途去洗手間歸來,産品經理終于找着說話對象了,見許唯星又要戴上眼罩繼續昏天暗地地睡過去,立即出聲制止道:“許經理,你都睡了快四個小時了,卓總監、汪總監、還有我們幾個聊天你也沒聽,飛機餐你也沒吃,還困啊?”
許唯星笑笑:“時差問題,頭暈。”
其實……航行才開始四個小時不到,哪來的時差問題?實際上許唯星一點兒也不困,腦子更是清醒的跟什麽似的,可就是寧願戴着眼罩假寐,也不願意加入到同事們之前的聊天——尤其是在卓然開口的時候,許唯星覺得自己戴上眼罩、眼不見為淨都還不夠,簡直還想向空姐要一副耳塞,把耳朵也堵上。就是這麽不願意聽到卓然的聲音。
唯星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生哪門子的氣,只是無論卓然和同事們閑聊些什麽,許唯星腦子裏都會冒出一句:“失去的要一樣一樣奪回來”等于“忙裏偷閑約江兮茜吃午飯”?呵呵……
産品經理聽許唯星把一切怪罪給時差,也沒法子了:“好吧,那你休息吧。”
可真的等到時差開始作用,産品經理自然而然地睡着了,許唯星卻真的徹徹底底睡不着了——坐在她旁邊的産品經理耐不住時差,沉沉睡去之後,竟!然!開!始!打!呼!
許唯星幾乎崩潰,聽了足足有5分鐘的打呼聲,終于忍不住猛地把眼罩一扯。此時機艙外的天空已是漆黑如幕,只有航燈在持續閃爍,看一眼産品經理睡得香甜的模樣,許唯星又不忍叫醒他,索性起身去洗手間洗把臉。
洗了臉回來,路過前排的座位時,許唯星忍不住腳下一頓。卓然就坐在那兒,已經睡了,合着眼沉靜的模樣。整趟旅程,從最初的托運行李到最來的登機、甚至是她之前去上廁所回來,許唯星都沒正眼瞧過他半眼,如今這麽站在他身旁的過道低頭看他,莫名其妙籠罩了她一整天的氣憤似乎就這麽悄然遠離了她。只是突然有些不着邊際地想:周遭的乘客全都是裹着毯子縮成一團,只要覺得舒适,睡相再難看都無所謂,他卻毯子都不蓋,身上就薄薄的一件白襯衫,身姿挺拔如一株冷傲的白楊,睡着了還不忘擺架子……
許唯星從空姐那兒要了毯子和耳塞,小心替他蓋上,随後回到自己座位,默默戴上眼罩,塞上耳塞,好歹是阻絕了一半的呼聲,無奈這矜貴的耳朵對聲音特別敏感,隔着耳塞聽到的呼聲對許唯星來說也是夠嗆。
可漸漸地,産品經理竟然不再打呼,原本還煩躁地怎麽也睡不着的許唯星,終于被困意席卷,成功睡去。
這一覺睡得竟然不錯,等許唯星悠悠醒來,隔着眼罩都能感覺到窗外陽光的熱度。産品經理後半夜沒再打呼,她才能睡得這麽好,許唯星幾乎要謝天謝地,正打算趁着此時周圍一片安靜、趕緊再多睡一會兒,卻在這時發現,自己似乎正枕在什麽東西上。
扯開眼罩一看,原來她正枕着産品經理的肩膀——可是,産品經理身上這件白襯衫,怎麽看着……如此眼熟?
許唯星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頭一看。
确實不是産品經理。
似乎為了讓她能枕得舒服一些,卓然就算睡着了身體依舊挺得筆直。再低頭看看自己,自己身上蓋着的毯子,不正是她昨晚為他蓋上的那條麽?
☆、第 20 章
許唯星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從毛毯上收回,耳邊就響起低沉中帶着細微睡意的一句:“醒了?”
許唯星只覺頸後驀地一僵,緩慢而艱難地擡起頭來。
果然卓然也醒了,微蹙着眉頭,眼神間有種剛睡醒時特有的懵懂感。
或許真的太久太久沒見過他剛睡醒的樣子了,許唯星愣了三秒,默默地坐直了。
見卓然開始揉肩膀,許唯星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肩膀都麻了吧?”
“這個無所謂,關鍵是……你知不知道你口水流我肩上了?”
此話一出,吓得許唯星立馬神情緊張地扭過頭去,擡手摸摸嘴角。可是……她嘴角明明是幹的,哪來的口水?果不其然,下一秒許唯星耳邊就傳來身旁那厮低低的笑聲——顯然是因為知道她愛面子才故意這麽說着逗她。
許唯星着了他的道,扭回頭來看他自然就沒了好臉色,卓然一副“任你瞪”的樣子,許唯星心裏默默嘆氣,懶得再跟他計較,猛地把眼罩一拉,直直地靠着椅背繼續昏天暗地的睡,只沒好氣地吩咐一句:“快到了叫醒我就行。”這話明擺着就是告訴他除了飛機快要降落之外,其它時候都別來煩她。
可許唯星沒睡一會兒,肩頭就驀地一沉,她還沒來得及摘下眼罩,卓然的聲音已經在她耳側漾開:“你靠了我這麽久,現在是不是該回饋下?”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說完不忘在她肩膀上蹭一蹭以尋一個更舒适的位置。許唯星自我安慰着“算了,愛咋咋地吧”,索性也就不管他了。
這一覺睡得真是又香又沉,卓然一向很有時間觀念,快到地方了一定會醒,許唯星完全不必擔心自己會睡過頭。
不成想睡得正香甜時,有人愣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許唯星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識地以為是對方是卓然,便低聲地嘟囔了一句:“到了?”
問完之後才發現情況有異——卓然明明還枕在她另一邊肩頭……
許唯星摘下眼罩一看。
産品總監和産品經理早就從前排座位站了起來,隔着座椅靠背、有些錯愕地看着她和卓然,準确來說,是看着她和枕在她肩上的卓然。
許唯星趕緊聳一聳肩,卓然自然被她鬧醒了,這時的卓然還沒發現前座的産品總監和産品經理,仿佛眼裏只有這個女人:“看看你,頭發睡這麽亂。”
卓然失笑地看着她,這就要伸手替她歸攏好額角的亂發,許唯星吓得直瞪他,他這才察覺到異樣,慢悠悠扭頭一看,終于發現了産品經理和産品總監。
卓然默默地收手,坐直。來自前排的那兩道齊刷刷的目光卻還不放過他,分明在用眼神表達同一個疑問:這兩人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密了……
尴尬地幹咳一聲,各自別過臉去。
***
抵達機場正是當地時間零點,德方的接機人員送他們到了酒店,德方的人已是昏昏欲睡,中方的這幾人卻精神得可以——時差還沒倒過來,就是這點麻煩。
許唯星進了酒店房間,洗了個澡換身衣服,更加了無睡意,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滿屋子找吃的。
她在飛機上滴水未進,現在知道餓了,可惜斯圖加特不像國內,零點過後除了酒吧,基本沒有其他夜間活動場所。開冰箱想看看有什麽吃的,裏邊擺滿了飲料,此刻越是餓得饑腸辘辘,越是想念國內的711和夜宵攤。
沒法子,只能猛勁兒灌水解餓,無聊刷刷朋友圈,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是國內的早上九點,朋友圈裏有上班族在曬早高峰的堵車情況,有貴婦在曬自己豐盛而悠哉的早午茶——許唯星已經無聊到開始條條點贊了,直到她的微信響起,她才暫時中斷她的點贊大業。
一看,是周子廷的消息:“到斯圖加特了?”
“你怎麽知道?”
“看你一個勁的在給人點贊。”
許唯星頓時尴尬的無地自容,周子廷的同學圈和她有重疊,保不齊他一刷新朋友圈,刷出來的全是她的贊。
當時的他肯定在想:這女的怎麽會閑到這個地步?
許唯星頗感尴尬,發了串省略號過去。順便為自己辯解一句:“剛到酒店,餓得睡不着。”
“你住哪家酒店?我看我熟不熟,附近有什麽可以大晚上吃東西的地方介紹給你。”
許唯星把酒店名字報過去,周子廷對這還挺熟:“我住過那家,你看看窗外,能不能看到席勒廣場?”
許唯星走到外接的露天陽臺,遠處确實有廣場,但廣場的面貌在深夜的霧氣下讓人有些分辨不清,她拍了張照片發過去:“貌似是個廣場。”
許唯星剛說到這裏,耳邊就突然飄來一句:“還不睡?”
深夜時分,異國他鄉,在這麽一個幽靜的夜裏,耳邊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許唯星吓得手機都險些掉陽臺外頭去。
好不容易拿穩手機,循着聲音緩慢地扭頭看去,許唯星緊繃的神經嚯地一松。卓然正站在隔壁陽臺上抽煙。
他怎麽也沒睡?這個問題還沒來得及鑽進許唯星腦子裏,就有另一個問題捷足先登、快準狠地攫住許唯星的思緒——他聽到了多少她和周子廷的聊天內容?
許唯星姑且假定他什麽也沒聽見,針對他的問題只平淡地解釋了一句:“太餓,睡不着。”
卓然點點頭,沒再說話沒,只默默地把煙蒂掐滅,最後半點火星在許唯星眼前一閃即逝,然後……卓然就這麽一言不發地扭頭進了屋。許唯星被空晾在了陽臺上,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隔壁陽臺,再看看自己手裏又進了一條微信的手機,被夜風一吹,許唯星忍不住周身一陣激靈。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許唯星去開門,一愣。繼而忍不住上下掃一眼門外站着的卓然——他已經穿戴整齊,一副準備出行的樣子。
“幹嘛?”
顯然她問了一個蠢問題,卓然有點沒好脾氣地反問:“還能幹嘛?吃東西去。”
“……”
十分鐘後,卓然、許唯星一同坐上了酒店的租車。
卓然用手機搜索附近吃東西的地。有家酒吧不錯,主營啤酒但也提供美味小吃,評分很高——搜索到了結果之後,把手機往操作板上一放,啓動車子的同時不忘教導許唯星:“你去求助一個幾千裏之外的男人,不如求助手機導航。”
“……”他果然聽見了她和周子廷的聊天內容……
☆、第 21 章
主辦方特地為他們訂了相對僻靜的酒店,适合商務人士,無奈許唯星現在是餓死鬼投胎,穿過兩個街區後,卓然把車子駛進了豆城區的酒吧街,夜生活的氣息真正撲鼻而來,眼看有當地人拿着漢堡和啤酒沿街站着,許唯星終于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街道兩旁既有傳統的掃帚酒吧,也有門口斑駁的牆壁上貼滿黑格爾、席勒這類當地名人的頭像的現代酒吧,白人面孔居多且穿着随意,只有許唯星和卓然就這麽穿着正裝來了——出差嘛,行李箱裏全是單調又刻板的黑白灰。
卓然倒還好,把西裝一脫領帶一松袖子一折,就已經有了幾分休閑派頭,許唯星則慘多了,黑色高跟鞋、快要過膝的一字裙,就算把紮好的頭發散下來、些微淩亂地披着,還是顯得與周遭環境十分格格不入。
在酒保的強烈推薦下,許唯星要了一杯紅酒。當地的Trollinger果實釀造,許唯星對酒倒是興致不高,一看見随酒配送的小吃,才真正食指大動。
卓然要了這兒的招牌生啤,“飛機上只顧着睡覺,現在知道餓了吧?”雖然說着風涼話,但還是把他那份小吃推到了許唯星手邊。
許唯星斜他一眼,看在小吃的份上沒反嗆。
正是周六休假日,酒吧裏人頭攢動,有現場樂隊演奏重金屬慢搖,妝容詭異的女主唱那一嗓子頗有幾分靡靡之音的味道,卓然手支着下巴,側眸看向一旁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飽肚子的女人,雖然不明白她現在這副饑腸辘辘的樣子哪裏吸引,但或許真的應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卓然一個沒忍住,就伸手替她把沾在嘴角的番茄沙司給抹掉了。
許唯星一向在乎形象到窮兇極惡的地步,他這麽一動,許唯星下意識地就去扯紙巾想要擦嘴,可就在這時,這男人愣是當着她的面把沾了番茄沙司的手含進嘴裏嘗了嘗,光影斑駁間,許唯星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變得不純粹,她本能地選擇繼續低頭吃東西以避開他的目光,但動作已不由得慢了,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知是因為心理作祟還是什麽原因,許唯星只覺得周遭都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敲擊得越發歡快——這時擡頭一看,原來不是心理作祟,而真的是一曲終了後現場樂隊停止了演唱,魚貫撤下臺。
場內頓時安靜下來,酒吧老板接替而上,左手一支郁金香酒杯,右手一只餐叉,用餐叉敲得酒杯“叮叮”作響,示意所有客人:淩晨3點了,酒吧的特別活動正式開始。
許唯星和卓然坐在U型吧臺的最深處,與表演臺只隔着一個酒架,一仰脖子就看見酒吧的服務生正合力把高度超過2米的盛酒器搬上臺。啤酒王比賽,所有客人都可報名參加,最後的勝利者不僅獲得當晚免單資格外加一年份的免費暢飲資格,還可獲得在場任意一位看對眼的女服務生的幸運之吻。
老板的德語說得勁脆富有號召力,可惜許唯星歷來是沒有娛樂精神的人,周遭的男男女女都在躍躍欲試,她卻放錯了重點——就三點了?
看一眼手表,果然已經三點了。
“走吧,我吃飽了。”許唯星說着便一邊招手示意服務生過來結賬,一邊拿過擱在一旁靠椅上的風衣,摸口袋準備掏錢包。
卓然見狀,眉心帶絲不悅的一皺:“我來。”
許唯星當即阻止了他:“還是我來吧,你是來陪我吃東西的,理應我付賬。”
許唯星話雖說得這麽客氣,可她自個兒在那兒掏錢包,掏着掏着愣是什麽也沒掏出來。最終不禁眉頭一皺:“我的錢包呢……”
當時出門出的急,許唯星也忘了自己有沒有帶錢包出來,如今半天沒摸着錢包,簡直是無地自容。
卓然的表情卻是多雲轉晴,一改片刻前的嚴肅,無奈地笑着看她。
“我來吧。”
卓然說着一摸口袋,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的錢包……可能……被偷了……
“證件不在裏頭吧?”
許唯星搖搖頭:“就是一點歐元現金。”
卓然這才松了口氣,眼下最大的難題就只剩下——他們該如何結賬?
就在這時,早就被沒有娛樂精神的許唯星自動屏蔽了的、來自臺上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許唯星的耳朵——
“還差一位!哪位先生小姐有勇氣上臺?”
臺上已經有了三位參賽者,每個參賽者身後都放了灌滿了啤酒的盛酒器,還剩最後一個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