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嘆浮生指落花
江清流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很顯然沒人會喜歡被人如此期盼:“這麽說來,我還沒出生,你就已經惦記着算計我了?”
薄野景行毛茸茸地擠過來,她糾正道:“是期待,期待。”
江清流冷笑道:“若是你我相遇之時,我并未走火入魔,又當如何?”
薄野景行不以為意:“那老身只有拿出當年跟少桑兄立下的盟約,與你再結盟一次。”
江清流氣得火冒三丈——如果那時,這老賊真的搬出五曜心經,他會拒絕嗎?
他不知道答案,行走江湖的人,又有誰不向往絕世神功?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重提寒音谷之事,“寒音谷既然能為禍江湖幾十載,想來定然實力不凡。普通門派連招惹都不敢,更何況屠其滿門?老賊,這事不會是哪個名門正派幹的吧?”薄野景行還未回答,他突然又搖頭道,“當不至于。名門正派無不視門派榮譽高于一切,若是真做下這等事,恐怕早已宣揚得盡人皆知,哪有閉口不言的道理。”
薄野景行難得深以為然:“無解就在這裏。如果不是江少桑動的手,還有誰能夠屠滅寒音谷。不是正道,那麽必然是邪道,可是邪道哪個勢力還是寒音谷的對手?如果是邪道人士,目的何在?”
“許是為了五曜心經,這并不奇怪。”江清流分析,“寒音谷多年來樹大招風,如果有人聯合,暗中動手……”
薄野景行星眸漸亮:“聯合?”
江清流不知她想到了什麽,她卻篤定道:“之前寒音谷在時,陰陽道一直不敢顯露鋒芒。三十年之後的魔道,卻是陰陽道一家。此事定然與其有關。”
江清流想了想:“陰陽道我帶人剿過幾次,說實話,如果寒音谷的實力你沒有吹牛,陰陽道并沒有悄無聲息屠其滿門的能力。”
薄野景行也沉默了,不多時,她肚子裏突然又有東西動了一下。她還未習慣,被唬了一跳。江清流伸手摸摸她的肚子,那腹中胎兒似有所覺,往他伸手觸摸的地方踢了一腳。江清流一怔,似乎第一次意識到胎兒是真實存在的,他融合着自己和薄野景行的血脈,無比鮮活。江清流說不清此種感受,兩人突然一時無話,最後江清流輕聲安撫:“不論如何,我會去陰陽道查看。你不必擔心。”
第二天,江清流早早就離開了農家,高小鶴有筆生意又來找他。江清流正是需要錢的時節,當然不會拒絕。
他人一走,苦蓮子就端着一碗胭脂露進了薄野景行的房間:“接下來,谷主有何打算?”
薄野景行接過胭脂露,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你覺得江清然實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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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蓮子一怔,好半天才想起江清然這個人,“江清流的堂弟?”他仔細想了一下,“資質一般,雖然心地不錯,但無魄力、無大智,究竟難當大任。”
薄野景行微微點頭:“最重要的是,江清流是江少桑的嫡孫。即使江隐天有意讓江清然接管江家,江少桑與江淩河的舊部,又豈會善罷甘休?而江隐天殺死了江淩河的生身父親,他也不敢讓江淩河重掌大權。江清流這一輩中,除了他,還有別人可繼任江家族長嗎?
對此苦蓮子還真是未加留意,薄野景行以銀勺撥弄着玉碗裏的胭脂露,微笑道:“似乎沒有。”
苦蓮子不明白這是何意,一時有些插不上話。薄野景行也不理會他的疑惑:“如果你是江隐天,現在應當如何?”
苦蓮子搖頭:“我就是個浸淫醫藥的方術之士,想不到他那種人的心性,不過江家對門楣之看重,可以說已經深入每個人的骨血。想必他也是不例外的。可是這跟我們有何關系?”
薄野景行唇角微勾,不再說話。苦蓮子頓悟:“谷主是說,只要江清流在我們手上,江隐天早晚還是會妥協?”
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去,薄野景行的身子日漸沉重了。她是極少外出的,單晚蟬無微不至地照料着。金元秋雖個性張揚,人卻是有些頭腦的,她在鎮子上開了家小酒館,雇人打理。
一來是怕江清流頻頻購入好酒之事引人注意。二來嘛,她本就是商人心性,一天不盤算就不舒服。穿花蝶偶爾會過去幫忙。金元秋對他雖然恨之入骨,但日子久了,也知無法挽回,也就罷了。
何況這穿花蝶雖然是采花蝶,但在薄野景行不多加摧殘之時,那也是芝蘭玉樹、擲果潘安般的人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金元秋難免也就生了些愛慕之心,只是她蠻橫慣了的,平日裏只把個穿花蝶呼來喝去,不給半點好臉色。看得闌珊客直搖頭,感嘆這徒弟算是徹底毀了。
江清流也沒閑着,一直在接離恨天的生意。他跟高小鶴少年相識,幾度切磋劍術,也算是舊交。只是高小鶴這人畢竟做着這份賺血腥錢的營生,并不怎麽與人交心。而江清流這樣的人,自然就更不會輕易結交這種正邪難辨的人物了。
是以二人相識雖久,互相所知不多。偶有交集,也是錢貨兩清,互不相欠。這次江清流需要錢,高小鶴需要高手相助,自然也是生意上的往來。說起來,江清流堂堂武林盟主,淪落到需要取人首級以換銀錢度日,也實在是落魄。
時節越來越冷,轉眼便由秋入冬。山林覆雪,呵氣成霜。
薄野景行本就畏寒,這時節更是嚴重。江清流本是早就做好這老賊無法活着産子的準備,但是見及她縮在床榻之上毛茸茸的一團,卻是難免心軟。
晚上睡覺之時她也更黏人了,小屋裏開窗風大,怕煙火之氣熏着她,江清流只得買最昂貴的銀炭,吳氏将湯婆子也不知灌了多少。
然晚上睡覺薄野景行仍然是直往自己懷裏拱,江清流哭笑不得,也只得由她了。她腹部已經開始隆起,江清流連睡覺時都小心翼翼,生怕壓着她。
十二月初,薄野景行懷孕已有六個月,江清流又要出一趟遠門。他走之時,薄野景行坐在床上:“江家娃娃,老身懷着你叔,身子不便,就不起身相送拉。你要小心謹慎,早去早回。”
江清流懶得理她,臨走時瞥見她虛弱的樣子,突然忍不住說了一句:“你……自行珍重。”
薄野景行不以為意地拍拍肚皮:“娃娃放心,老身曉得。”
江清流往外走出幾步,突又回身,輕撫了一下她隆起的腹部。腹中胎兒若有所覺,輕輕地動了動。江清流的心仿佛也動了動,他大步向外走去,土屋之外嚴霜覆瓦,青松披雪。”那個他為之費盡心血的江家已然遠離,如今擔于肩上的,只是這母子二人而已。
他第一次有了一種身為人父的責任感。
他行出不過十餘裏,便找到離恨天的聯絡點。那是一座戲園子,高小鶴已然等在裏間了。見他親自來,江清流倒是有些意外:“什麽買賣竟能勞動尊駕?”
高小鶴一身靛藍短衣,打扮極為幹淨利落。身邊還跟着三個同樣着緊身衣的蒙面人,一望而知是離恨天的好手。見江清流進來,他向掌櫃微一示意,掌櫃已然關上房門,并親自守在門外。
江清流知道事情不小,遂在桌邊坐下。高小鶴這才道:“前方戰事吃緊,胡人敗象已露,半個月前,胡人遣使議和。”江清流微怔,最近他不在江家,對于這方面消息,自然是一無所知。但對戰事他還是了解的:“胡人尚未被趕出中原,失地未複,豈能議和?”
高小鶴繼續說道:“朝中主和、主戰兩派相持不下,而蘇老将軍還在邊關奮戰。魏相擔心胡使入朝,會使朝中諸臣再生争端,如今陛下所派監軍與運糧吏均乃主和派。萬一影響糧草供給,危及蘇老将軍,後果恐不堪設想。”
江清流這才意識到事态嚴重,立刻問:“何時起程?”
高小鶴起身:“事不宜遲,立刻動身。”
這次胡使入關,并未聲張,只是混入商隊之中,冒充行路商旅。朝廷主和派也暗暗派人策應。這些暗中高手最是難纏,也難怪高小鶴不敢小觑,親自帶人出馬。五人五騎星夜趕往關隘,天氣越發寒冷,高小鶴四人時不時有說有笑,江清流卻總有些心緒不定。
夜間,也沒家客棧栖身,大家寄宿于一戶農家。其人家中并沒有那麽多房間,幾人只得一齊擠在客房歇息,聊避風雪。
江清流與高小鶴背靠着背,各自抱劍而坐。天亮時分,高小鶴不覺身子一歪,靠在江清流肩頭。江清流竟然習慣性地将他攬入懷裏,待要扯被子給他蓋上,方才反應過來。兩人均是一陣惡寒,還是高小鶴先開口道:“怎麽,思念家中嬌妻了?”
江清流竟然難得也說了句:“最近天氣嚴寒,她又懷有身孕,有些難以承受了。”
高小鶴難得八卦了一句:“你的夫人……真如外界所說,乃寒音谷薄野景行?”
江清流一怔,畢竟高小鶴實在不是個好奇于旁人八卦之人。他轉頭看去,沒有說話。高小鶴也沒再問,一陣沉默之後,高小鶴突然又開口:“兩天前,離恨天接了一單生意。”
江清流何等機敏的心思,立刻猜出八九:“與我有關?”
高小鶴“嗯”了一聲,江清流便懂了:“如此,今日一戰,便是你我最後一次聯手了。”
高小鶴跟他雖有交集,卻無交情,能夠提上這麽一句,已經仁至義盡。
他心裏清楚。高小鶴也只是回了一句:“可惜。”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高小鶴示意大家隐蔽,他身後三人突然縮身入土,瞬間沒人雪中。江清流躍上一棵被雪堆得如同雪娃娃一般的松樹。高小鶴隐沒在岩石之後,摸出吹筒。遠處隐隐可聞車馬之聲,不一會兒,一支商隊模樣的車隊緩緩經過。
高小鶴凝神細看,半晌,突然一揮手,手中吹筒瞬間吹出毒針,商隊前方的馬匹瞬間大亂。雪裏隐沒的三人冷不丁突然殺出,将前方的一輛馬車一剖為二。血雨紛揚!馬車上的人頓時殘肢亂飛。
商隊一驚之下,卻很快恢複了鎮定,幾個胡人大聲喝罵着亮出兵器。所有人都出外查看,只有一輛馬車前守衛森嚴,五六十個護衛個個手持長弓嚴陣以待。
江清流向高小鶴一示意,高小鶴立刻抽出劍,向馬車沖殺。江清流又觀察了一陣,見四下裏果然出現不少伏兵——朝廷主和派果然派了不少人前來接應。
眼見胡人護衛己漸漸不支,周圍的力量也開始行動。高小鶴有意無意地驅趕,将原本防護得極為嚴密的馬車打開一個缺口。
諸人激戰正酣,眼看勝券在握,萬料不到暗處還有好手,此時全力攻殺高小鶴。這便是殺手與俠客的區別,殺手講究的是一擊致命,功成身退,絕不戀戰。江清流趁人不備,猛然躍出,劍若流光,直逼馬車!
那本是必中的一擊,而就在此時,一個胡人突然擲出手中兵器!他則被高小鶴長劍洞穿,而自己的長槍所向,直襲江清流後背!江清流知道這一擊之重要,一旦失手,敵人有所察覺,他們僅僅五人,必将陷入纏鬥。
這當下咬牙,手中長劍脫手而出,直刺馬車!高小鶴一個翻滾已至他身側,手中兵器一個斜挑,那長槍去勢一緩,江清流同時于空中一側身,對方飛擲過來的兵器只在他背上劃出一道淺痕。随後數人已至身前,而他手無寸鐵!
而馬車中還有一人防衛,江清流撲至之時,對方劍尖差半寸刺人他胸口。那劍身湛藍,一望而知淬有劇毒。
幸得江清流有所防備,瞬息之間以玉佩格檔。毫厘之差,卻已足夠逃得性命。這時高小鶴和他最關心的均是馬車裏的人到底是否為目标!他一邊抵擋一邊回退,随後一鞭抽向馬車,将整個車蓋掀了開去。
馬車裏果然坐着一人,如今已被江清流一劍穿心,釘在車壁上。江清流手中沒有趁手的兵器,此時已被幾十個胡人圍攻了上來。高小鶴的三個人已經一死一傷,還有一人正在奮戰。
“爾等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刺殺鮮卑來使!”有人用漢語喊,江清流和高小鶴哪會管他,兩人漸漸靠近,形成互相守護之勢。随後江清流得空查看胡使,見其果然懷有密信。
二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江清流一手抽了書信,邊殺邊退。最後連死傷的二人也一并帶離,火速離開,毫不拖泥帶水。
胡使被刺朝廷會作何反應,江清流不得而知。分手之時,高小鶴極為鄭重地道了一句:“今日之後,你我是敵非友。”
江清流點頭:“失了條財路,江某實在心痛。”
高小鶴竟然笑了一下:“保重。”
然而所行不遠,高小鶴竟然又将他招回——據探子傳報,另一支商隊裏也出現了胡人特使。自古以來,沒有同時派出兩名使者的道理。然誰真誰假,一時不能确定,江清流只得又同高小鶴一起,星夜追擊。
待回到山間農院時,正好是除夕夜。
山間清靜,只有香鈴跟其母吳氏放着爆竹,薄野景行坐在老舊的房檐下,煙花一瞬光華,照亮她的臉龐。江清流将從商天良處高價買回的胭脂丸交給苦蓮子,轉身坐在她面前,發現她的肚子又大了不少。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應起個名字了。”
“呃……”這個薄野景行明顯沒有想過,一個藥引子而已,起什麽名字?
但這話肯定不能說,她含含糊糊道:“你自己想好便是。”
江清流略略沉吟:“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二縷魂。若是女兒,便取名梨蕊;若是男兒,取名梅魂。如何?”
薄野景行摸摸肚子,裏面的東西又動了動,她連聲道:“好好好,你說了便是。”
旁邊苦蓮子也面露訝色,忍着沒說話。
半夜時分,陰沉了數日的天下起了小雪。薄野景行許是這些日子睡得多了,這時候竟然還醒着。她擡眼望去,窗戶上糊着一層窗紙,只看到外面隐隐約約的亮光。
她知道自己如今體力不佳,如果……如果自己當真活不到食用這個藥引的時候……
江梨蕊、江梅魂,聽起來似乎也不錯。
窗外落雪無聲,只是風隐隐灌進來,隔着紗帳仍可感寒意。她正走神,身邊的江清流于睡夢中扯了被子給她蓋好。
數日之後,離恨天正式發出對江清流的追殺令。江清流倒是不愁這些——想要他腦袋的人,不差離恨天這麽幾個。只是接不到生意,斷了經濟來源可不好。薄野景行的生活費那可是很高的。
他只有與其他組織搭線,繼續忙碌奔走。但因着之前武林盟主的身份,這條道上的人沒少同他結怨,也受了不少擠兌就是了。
這一天,江清流接到消息,青衣樓樓主有樁人頭買賣正在尋人接手,目标是個煙土富商。因所聘保镖身手了得,一時無人敢接。
江清流自然前往接洽,他倒是與青衣樓樓主有過幾次交手,不過武林中人不拘小節,如今坐下來,倒也未提舊怨。
酒過一巡,青衣樓樓主突然道:“清流賢侄堂堂正道盟主,豈能久居廊下?不知日後有何打算?”
江清流一怔,他跟這青衣樓樓主按理是素不相識的,對方竟有此一問,也難怪他意外。那青衣樓樓主卻繼續道:“有個故人想同賢侄你見上一面,不知賢侄可否一見?”
江青流頓時右手移至劍柄,青衣樓樓主擺擺手道:“賢侄不必緊張。”
來人鬓發花白,卻儀容整潔。這時候走到江清流面前,也是容色肅然:“怎麽,出去了許多時日,連太爺爺也不叫一聲?”
江清流重又坐下:“你欲何為?”
來人正是江隐天,這時候他在江清流對面坐下,青衣樓樓主向他略略拱手,轉身離開。江清流雙眉一挑:“你居然跟青衣樓的人相識?”
江隐天冷笑:“不僅相識,青衣樓一直就是江家的産業。”
江清流背脊微僵,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青衣樓是個……”
江隐天冷冷地接過話頭:“是個見不得光的地方,這些年來,許多名門正派、豪士俠客之死,都與其難脫幹系。”
江清流右手擲劍怒拍桌案:“你是說,我一直以來,一邊除賊,一邊卻做賊?”
江隐天第一次與他坦誠相見:“正是。”
江清流只覺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江隐天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知你厭惡我所作所為,但是清流,無論我也好,少桑也罷,我們雖然争權奪利,卻從未敢有負家族。這些年來,江家事務确實瞞你許多。如今看來,是我之過。今日你想知道什麽,只管來問……”話說得急,他忍不住咳嗽,“太爺爺,必然知無不言。”
他第一次将江家所有的秘密敞開,江清流卻一時不敢問。一個屹立百年的名門望族,執整個武林正道之牛耳。當它剝去正氣凜然的表皮,會露出怎樣的真相?
一陣沉默,江隐天喝了一口酒,勉強平複呼吸:“你為何不問了?你既不問,我便主動告知吧。少桑與薄野景行對決于雁蕩山,那場決戰,江家家損失精英弟子百餘人,其他門派林林總總死損兩百餘人。薄野景行雖然武功蓋世,卻也是血肉之軀……你可知這些子弟為何身死?”
江清流突然想到那日崖下,薄野景行的話。江隐天右手有些發抖,提壺的時候幾乎握不酒壺:“此戰之後,江家居功甚偉,不然你與乃父,如何繼任武林盟主?十五歲的時你第一次持刀殺死的,是青衣樓段刃,他還有個名字,叫江淩琪。如果按輩分,你要叫他一聲堂叔。江家是個伐木者為此也種下了很多樹木,只為了讓後人在适當的時候進行收割。他們的血肉,會在江家的繼承者身上盛開,綻放光華。”
江清流仍然面無表情,但一直按着劍柄的手卻漸漸松開:“劍家之中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是否來歷不明?”
江隐天閉目:“一部分吧。有些是剿賊所得,有些是青衣樓掠得,另一部分……巧取豪奪也不是沒有。”
江清流按住額頭,只覺得腦內如針紮般痛:“果然被她言中。”
江隐天目光雪亮:“薄野景行?”
江清流沒有說話,江隐天頓時難掩怒色:“這也是我想不通之處,你為何與她為伍?清流,這種老賊,你究竟中了什麽邪才會聽信于她?”
江清流冷笑:“可事實上,她說的都是對的。”
江隐天擡手将酒壺擲出,砰的一聲摔得四分五裂:“她說得對?她當然說得對!我與少桑若不是她從中挑撥,豈會互相殘殺?我與你若不是因她之故,豈會反目成仇?清流,你以為我今日為何前來尋你?你以為你躲避深山,便是神不知鬼不覺?江家眼線你确實了如指掌,但我若往眼線不及之處尋找,你何處躲藏?”
江清流閉上眼睛,江隐天渾身發抖:“可我不能這麽做。因為培養一個繼承人,江家花耗了十五年。清然、清語他們朽木不可雕,而我再沒有十五年,為江家培養另一個繼承人。”
似乎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幹,他長籲一口氣:“你離開的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都怎麽了。我确實是錯了,從三十年前開始,就已經不可挽回。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我江隐天又豈會向你一個小輩低頭?但是清流,若我時日無多,一個新的繼承者,無威無德,如何能夠震懾江家內外,令江家嫡庶宗親團結如舊?我已老朽,若你再袖手,江家必然四分五裂。你我祖輩十數代人的努力,在你我手中化為烏有!”
江清流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江隐天深吸一口氣:“但是你必須允諾于我,薄野景行不可靠,此人十言十虛,任她舌燦蓮花,你萬萬不可相信她!”
江清流當然明白他的心意,但是他的話,又是真的嗎?
江清流垂眸不語,江隐天苦笑:“你只道是我逼你至此,卻不知她一開始便握住了我的命脈。你一心要報先祖之仇,可少桑之死,她才是罪魁揭首!”
江清流終于開口:“她如今懷有身孕,已将臨産。我曾問過商天良,以她的體質,不可能平安産子。薄野景行……當無慮。”
江隐天連連搖頭:“癡兒,那薄野魔頭被困地牢三十年沿茍且偷生,如今她逃出升天卻徘徊不去,只為了與你産下一子?商天良何等人也,只要威逼利誘,什麽事他不敢做,什麽話他不敢說?這等言語你竟也信得?”
江清流明白過來:“你是說,她生子另有目的?”
可這到底有何目的,饒是江隐天老謀深算也是想不到。他深深嘆氣:“不論如何,此人萬萬留不得。如今既然她臨盆在即,你我可将其先行斬殺。再持其屍首,洗清你身上污名。” 江清流還是心存懷疑,以前此人的話,他從不曾猜忌:“你令我修習的心法,是否真為殘象神功的,還是根本就是五耀心經其中一部?”
江隐天一怔,終于開口道:“多年之前,我與少桑有約,由他修習五曜心經,我已年長,甘心做其藥引。但薄野景行巧舌如簧,稱五曜心經有長生不老之功效!我一時鬼迷心竅,這才鑄成大錯。後來你出生了,而我還做着長生不老的美夢。現在我已看清,清流,吾之心多年前便應奉與少桑。如今,便就奉與你,也算踐了前諾。”
話落,他又是一陣猛咳,江清流終于還是問了一句:“怎咳得如此厲害?”
江隐天一陣急喘:“痨症,已找商天良看過,沒有幾日光景了。”
江清流心中悵然,突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騎射,那時教自己搭弓握箭的人,如今已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