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百姓聽了那孩子的話頓時慌了,不知如何是好。那些百姓都面帶期翼地看向逍遙子和李滄海。李滄海心生不忍,道:“師父,反正我們也要路過慶州,就送他們一程吧。”
逍遙子嘆道:“婆婆媽媽的,我不愛見外人。”
李滄海說:“那師父當作沒看見就成了。”
逍遙子拂袖走遠,卻也沒有拒絕李滄海地提議。
逍遙子本來就是要帶李滄海見識外面的世界,讓她學習,擁有面對生死的勇氣,也要在他有生之年盡量傳她實用的武功。
不然,一個對外界一竅不通的女孩,是無法統領逍遙派的,婦人之仁更震懾不住三十六洞、七十二島。
李滄海知道逍遙子擁有俠骨仁心,但他性子冷傲,不愛與普通平民百姓多加交往,她自不多置喙。
李滄海瞧着孩子雖然臉上都是泥灰,一副小犀利哥的模樣,辨不清真實容貌。只見他昂首挺胸,一雙眼睛卻是清亮有神,自有一股區別于尋常百姓的精氣神。
淩菲是有“職業病”的,不由得伏下身,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頭,也沒有嫌他髒。
她在鄉下支教,鄉下的小朋友,确實收拾得不如城裏孩子。她見過冬季的時候有孩子一個月不洗澡換衣服的,她對此現象會很自然溫和地教育衛生問題,也注意不傷孩子的自尊心。
李滄海溫和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被黨項人抓來?”
那孩子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美貌的少女,不禁有幾分局促,終還是世家教養,彬彬有禮朝她一揖,說:“在下折繼闵,見過神仙姐姐。”
北宋時官話與現代有區別,李滄海祖籍江浙一帶,會說江浙話,上了缥缈峰後跟着師兄師姐學官話,他們的口音是随遙逍子的。逍遙子兩百多歲,他的官話口音十分特殊,什麽都像,又什麽都不像。
這個孩子一口西北口音,李滄海實在是沒有弄清他介紹的名字音階,更摸不清是哪幾個字,但她也不追問了。
“神仙姐姐”幾個字卻容易辨聽,李滄海想到《天龍》中無崖子給她雕的玉象不正是段譽的“神仙姐姐”嗎?這待遇是提前幾十年了。
李滄海笑道:“我可不叫‘神仙姐姐’,我姓李,不過和黨項人不是同一個李,飛将軍李廣的李。你喊我李姐姐就好。”
Advertisement
那孩子又溫聲叫了聲“李姐姐”,然後說:“李姐姐,送這些百姓去慶州城,也要好好準備。首先,我們要準備好吃的,現在那黨項人身上的幹糧也不多了,我們要把幹糧都聚在一處,統一分配,先應付一餐。這二十幾匹馬我們要帶回去,我們大宋需要馬,不能留給黨項人。死馬要處置一下,馬肉可以在路上充饑。還要把黨項人的水袋都拿來,半途我們要補充水源。”
李滄海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遇到這種事,現在還能不慌不忙的,當前情勢危急,還能把事情這麽快理得清楚。
李滄海點點頭,說:“你這小朋友不簡單嘛,你既有主意,那麽由你來組織百姓怎麽做,好不好?我與師父也就同路送送你們,別的暫不想管。”
小犀利哥又一拜,說:“事不宜遲,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滄海說:“你一個小孩子,怎麽老是‘在下在下’的裝大人,我聽着好不習慣。”
……
李滄海見那孩子終于帶着與他一起的大人去百姓中組織了,他們分組行動,不知為何,那些百姓還挺聽他一個孩子的話。
李滄海見在一塊大石頭上坐着的逍遙子,他正閉目養神,卻也是默認了會等百姓們準備好一切再同路相送。
畢竟這裏是邊境,遇上黨項人搶殺的強盜的機率太大了,丢下百姓,他們不是滄為奴隸被虐死,就是死在頃刻之間。
李滄海在逍遙子旁邊坐下,看着遠遠近近地上躺着的黨項死人,有的還在掙紮,有的已經死了。這時她殺了人的後怕才襲上心頭,怔怔不語,忽然脖子背脊都覺得涼,打着寒顫。
逍遙子已是手下留情了,他的生死符已經讓大部分人都死了,而不是讓所有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滄海正心神大震、惶惶不安,覺得自己已然是一個殺人犯了,卻忽被人轉移了注意力。
只見那“小犀利哥”模樣的孩子組織好了百姓,有部分百姓已動身去找回散落的馬匹,有的百姓去搜黨項死人的身上的東西,脫他們的皮甲衣服,搜他們身上的財物。
又見那孩子走到一個黨項人跟前,那人還沒有死,但是因為中了生死符,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還在地上哀嚎。
那孩子撿起黨項人落在地上的彎刀,手一揚,揮起彎刀,一刀就砍下了黨項人的頭顱。
李滄海大吃一驚,覺得全身的毛孔都起了雞皮疙瘩。當時她被逼着不得不殺人,可也沒有這樣的直接血腥。
只是一個孩子,怎麽會如此兇悍?
忽聽逍遙子淡淡說:“姓折,應該是鮮卑人北魏拓拔氏後裔,久歸華夏漢化。內屏中國,外攘夷狄,對宋室忠心耿耿,宋室甚是倚重。”
“折?”李滄海呼出一口濁氣,她剛才都忘記呼吸了,她又想起從前看過的歷史雜書,“府州折家軍?”
後世雖然楊家将聲名遠播,但是歷史上大宋真正最赫赫有名的将門世家是府州折家。
折家在宋代傳承十一世,為宋屏護邊疆,名将世出,直至宋高宗南遷,後人到了江南風物之地,失去了祖上的悍将之風。
逍遙子倒有些意外,這個小徒弟從來沒有下過山,時年才十三歲。當她認得了常用字後,就在學習些奇經八脈、四時行氣、穴道的基礎理論,然後就是日夜修習基礎吐納和武功招式,她居然還能知道大宋的這些世家。
逍遙子原本就是借此想告訴她一些山下的事情,逍遙派的掌門人怎麽可以沒有見識?
沒有想到她竟然知道。
不過逍遙子也沒有生疑——靈鹫宮藏書那麽多,關于山下現在重要世家譜系的書也有,折家可是西北第一大世家了。
他們雖然是鮮卑人,是北魏皇族遺脈,但是當初拓拔宏時就推行漢化改革。數百年過去,經歷隋、唐、五代十國到宋,他們漢化十分深,且是以宋臣自居,與漢人通婚,心中也認為自己是漢人無異。
就說民間楊家将故事裏赫赫有名的佘太君佘賽花,其實也是方言的原因後人誤傳成“佘”,應該是折賽花,其娘家正是這個折家。
逍遙子看着那孩子小小年紀,已有悍将之風,但吩咐事情下去也是井井有條,令百姓信服,也不由嘆道:“将門世家,果然名不虛傳。”
西北一帶的百姓自然是知道折家的威名,那孩子亮明身份,大多數百姓心理上自然産生一些信任感和依靠感,為了活着回去,大家做事也很積極。
不到一個時辰,折繼闵已經安排好了。
大多數人不會騎馬,但是地處西北,這裏的男人多粗悍,不似南方文弱,聽折少将軍說馬匹對于宋軍來說很珍貴,都願意或騎或牽也給他帶一匹馬回去。
于是他們只殺了兩匹最弱的馬,馬肉已然一人一大塊分好了,餘下二十五匹均要被帶回去。
折繼闵親來請示出發,充當“臨時保镖”的師徒兩人上了白駱駝,李滄海瞧着折繼闵和他的那個随從都熟練地上了挑出來的最神駿的兩匹馬,腰杆直直地就粘在馬背上了。
折繼闵這次其實是偷跑出來的,他年紀太小,家中一直還不同意他去軍營,只讓他在家讀書習武。
他連自己的馬都沒有,看着族中兄長們都已經在軍中歷練有了馬,心中豔羨。
他一次在外喝茶,聽起客商說起黨項人常在邊境打草谷,他們的馬雄奇高駿,他就大膽偷跑出來。
折誠是他的長随,原本他是要瞞過折誠的,但是被他追到了,最後折誠被他連哄帶威脅上了賊船。
兩人避開折家人的“抓捕”,換了百姓衣裳,出了邊城,沒想到真的碰上了黨項人來去如風的劫掠。
他們只有兩人,對方是二十七騎騎兵,想要打敗對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折繼闵曾在離家時準備了一肚子的詭計,可面對如此懸殊的實力對比,他和折誠也只能選擇篷頭垢面僞裝,欲要到夜裏在對方不防備時下手制造混亂逃走。
沒有想到卻是遇上了一對武功如此出神入化的師徒救了他們。
李滄海此時對自己殺人的事已經緩過來了。人的心理狀态再應激反應也會有疲憊的時候,這是規律。
又見折繼闵這樣一個小孩,殺起人來比她狠,而且見不到他一絲害怕。他砍了人頭,刀上沾着血還會記得把彎刀在人身上擦一擦血跡。
她也就去适應古代的秩序,江湖和軍中,人命就是這樣一回事,只要守住不濫殺無辜,行俠仗義,已然可立于天地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