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王洙入宮近十年,從來沒覺得自己離鬼門關那麽近過。
先前她一直在銀作局打雜,銀作局是宦官八局之一,負責打造金銀器飾,是個油水很足的衙門。衙門裏的太監們利用職務之便沒少藏私,反正金銀器物這玩意最容易搞鬼,練造時摻點銅、鉛、錫等冒充金銀是很常見的事情。
當然,銀作局的太監們可不像曲露這樣傻,裏面個個是人精,他們摻假也是很有分寸的,皇上皇後貴妃這樣不好惹的主他們肯定不敢有半點摻假,但是那些不受寵的小貴人小答應可就沒少被揩油了,油水肥了太監們,一個個都橫着走,鼻孔都沖着天可以當個香爐使了。
銀作局的太監都是大爺,王洙論資排輩連孫子都算不上,只能說是孫子的孫子,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覺得自己是踩了狗屎運才能被分到銀作局。
銀作局的十年打雜生活轉瞬即逝,王洙四處賠笑讨好氣節操守簡稱節操的東西已經完全沒有了,她自認為以她這種塞城牆的厚臉皮一定能在宮裏平平安安活下去,可沒想到今日卻因為一個傻太監陷自己于危難。
事實上,她雖然被調到景德宮已經三個月了,可是對于這個主子的秉性還是不太了解。之前在銀作局,每個人都是她的主子,但是又不是什麽衣食父母的主子,見一個陪個笑拍拍馬屁面上過去就完了,可是現在她有了個主子,這個主子是她現階段真正的鐵飯碗,身家性命都系在上面呢!
自從初來報道那一天被孟詢一系列連珠炮似的“滾”趕走後,王洙就沒什麽機會和孟詢接觸了。賀公公也覺得王洙夠倒黴的,一來就趕上殿下心情最不暢快的時候,估計王洙這小子的八字和殿下不太合,所以賀公公也沒有重用王洙,只叫她做掃撒院落等最粗鄙的活兒。
王洙利用這段時間和景德宮裏的小太監都混熟了,因為自己沒機會見到孟詢,她就只能和同事們打聽孟詢的喜好,不過這些小太監們嘴巴都很嚴,也許也是不信任王洙,沒和王洙透露什麽有用的信息。
王洙只知道,七殿下脾氣很差,動不動就罵人,不罵人也要罵天、罵地、罵視線所及的但不限于視線所及的所有東西,但是罵歸罵,景德宮目前為止還沒有出過人命。
她不會那麽倒黴,成為景德宮第一個沒命的奴才吧?
王洙覺得自己吓的要尿褲了,這個時候卻聽見曲露那家夥顫顫巍巍的聲音。
“殿……殿下……奴才也什麽都沒有聽見……奴才只聽見賀公公想帶殿下出宮……奴才……”
王洙整個人都垮了下去,只覺得驚天一道雷劈了下來,自己整個人都被雷劈的外焦裏嫩了……
曲露,你大爺的!你這麽蠢、這麽出賣隊友你死去的安主子知道嗎!
“你怎麽說?”
這個時候,王洙發現自己眼前是一雙青素緞靴,靴子上繡着祥雲圖案,一針一線都是那麽繁複又是那麽精致,這雙靴子精美的不像話,給人一種裏面裝的不是臭腳丫子而是用金子打造的玉足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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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詢的聲音此時溫和極了,和王洙想象中的狂風驟雨一點也不一樣。她膽子大了些,把頭揚起到四十五度角,恰好看到了孟詢那張極其俊美的面容、以及他頭頂上明媚而憂傷的陽光。
正當王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的清新文藝的時候,那張俊美的容貌在自己眼前忽然放大,然後……
王洙感覺自己的眼前水花四濺,七殿下的嘴巴就像個噴嘴似的,噴的她的世界一片模糊。
視線模糊了,聽覺卻很靈敏,耳邊都是那貨聲嘶力竭的咆哮,“……你敢騙本皇子!你的腦袋在你的脖子上待夠了是不是!啊?你說啊!你說啊誰給你的膽子叫你騙本皇子!”
王洙經過這一番“金津玉液”的洗禮腦子已經清醒多了。她也不辯駁,跪在地上安安分分的等着挨罵。
瘋狗這種動物發瘋是不論場合不分時間的,瘋過了這陣也就完了,她要是為自己說話,只會給這個瘋狗更多發作的機會。
孟詢罵夠了,踹了兩腳離他最近的大樹,似乎是使了不小的力氣,踹過之後還有些站不太穩,下意識的就想用手去抱腳,意識到這樣很丢臉後孟詢尴尬的又挺着腰板站直了。
踹樹而不是踹人,王洙這才松了一口氣。
賀公公見孟詢平靜了,這才上前在他耳邊勸了幾句,至于說了什麽,王洙時沒有聽見的,不過看孟詢越來越緩和的神色,賀公公應該是在為她求情。
王洙心想,那五兩銀子總算沒白花。
孟詢點了點頭,忽然指着被人遺忘的曲露,“你!下去!”
按理說今天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可曲露磕了幾個頭,還不死心,“殿下,奴才是來複命的。”說着,捧着手裏的shi要呈給孟詢看,孟詢皺眉,看那黃色的惡心巴拉的一團,“這什麽?”說着,身子往前湊了湊要看個仔細。
“shi。”曲露回道。
孟詢和賀公公都愣住了。
“滾!你給我滾!”孟詢不住的咆哮,想到自己剛剛以為是“什麽點心的新花樣要拿過來嘗嘗”的想法就心有餘悸,幹嘔了幾聲,曲露站在原地,不知道又怎麽觸怒了殿下,賀公公上前踹了他一腳,尖細的嗓子發出着急的聲音,“你還不下去!”
曲露什麽都不會,就會聽話,就這樣倒在地上打着滾出了院子。
王洙冷汗直冒,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太倒黴了,攤上個傻子,差點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害死。
要知道,她給那傻太監的可不是什麽shi,那是她拿面團随便捏捏又上了色糊弄那個傻太監的,可是這傻太監真的是傻的讓人無話可說了。幸好孟詢沒看見那個所謂的shi另有玄機,否則追查起來她又是欺瞞之罪。
“這!這太監是哪來的蠢貨!誰把他調到我宮裏來的?怎麽什麽人都往我宮裏調?”孟詢抓着賀公公的袖子怒吼道,“這就是你給我挑的好奴才!”
賀公公有苦難言,他們家殿下不喜歡身邊人比他聰明機靈,所以他挑奴才也是挑那實誠的奴才,偌大的景德宮,除了他還有那個王洙算個心思玲珑點的,剩下的都是實實在在沒有半分小心思的傻太監,可他絕對沒有想到曲露傻到了這種程度。
“殿下,要把曲露這狗奴才打發走嗎?”賀公公弓着身子問道。
孟詢吐了口唾沫,抹了把嘴,“算了算了,煩死了,留着沏茶吧。”想了想那奴才手裏捧着的東西,孟詢又有什麽不對,“別叫他沏茶!對!別叫他碰吃的!叫他刷馬桶去!”
王洙:“……”
賀公公:“……”
解決了曲露這檔子無厘頭的破事兒,孟詢把王洙招進正殿。
“聽說你以前在銀作局負責采買,你經常出宮?”
王洙當然經常出宮了,那些太監藏了好東西但又抽不開身去變賣時就會叫王洙出宮代勞。其實這不是一件沒有風險的事,萬一哪天守衛看你不順眼不放你出宮,一不高興要欺負你,一搜身發現你身上有寶貝,那這事可就大了。
好在王洙嘴甜,又會做人,自己不動聲色的撈了油水還不忘了孝敬守衛們,從來不在打點疏通這事情上省錢摳門,所以一來二去的就和守宮門的侍衛們都混熟了,加之有錦衣衛副使蕭狄有幾分交情,所以侍衛們都不會為難她。
王洙畢恭畢敬答道,“奴才先前在銀作局當差,确實要常常出宮跑個腿兒。”
賀公公和孟詢對視一眼,孟詢撇撇嘴,翹着腿不說話了。
賀公公道,“明個你随咱家出宮辦事,今日去準備準備,下去吧。”
王洙“喳”了一聲,領命下去了。
賀公公未将話說明白,王洙也沒有多問。他說叫王洙去“準備”,自然是要打點門衛,說是陪他出公辦事,自然是王洙剛剛偷聽到的“陪殿下出宮去看那許小姐”。賀公公目光中有幾分贊許,這小子還算聰明,一點就透。
賀公公伺候孟詢也十幾年了,眼見着他這個小主子脾氣定性、性格養成,所以他們這景德宮的奴才是越來越傻了,賀公公作為孟詢身邊唯一一個明白人,又寂寞又力不從心,所以才想着要找一個稍微懂事又不會把機靈寫在臉上引起孟詢嫉妒的奴才好好栽培,這個叫王洙的小子可真是個好苗子,他可真沒看錯人。
王洙果然領回了賀公公的意思,當天晚上就打聽到了明日出宮時的守衛是哪幾位,然後一一孝敬了點銀子,侍衛們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有一個還開玩笑道,“你小子這些日子死到哪裏去了!哥們幾個就等着你來呢!”
是啊,她只要一出宮就得賄賂這些家夥不少銀錢,這些家夥拿她當財神爺呢!
王洙先假惺惺說了幾句她也想幾個哥哥們只是抽不開身雲雲,最後又道,“小的最近認了個幹弟弟,在景德宮當差,明兒小的出宮他非得跟着一起去看看,勞煩大哥們通融通融,小的打算駕着馬車出去,哥哥們到時可別為難我啊!”
幾個糙漢子見這小太監嘴甜,一口一個哥哥的叫着,這聲音就跟小姑娘似的,聽的耳根發麻心底癢癢,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
就這樣,王洙又給賀公公複了命。
賀公公含笑看她,問她,“你師父是誰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