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浪的疼痛卻讓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慘遭毒打的屁股正是自己的。
龍城停手時,龍星褲子早都被血殷透。龍星竟是半天爬不起來,覺得腰以下的部分似乎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知道為什麽打你?”龍城坐了椅子,喝問龍星。
龍星用手支地,勉強擡起頭來,一臉的汗水,嘶啞着嗓子道:“是龍星錯,大哥教訓的是。”
龍城用手中的戒尺敲了一□邊的桌子。
龍星吓得一哆嗦:“龍星沒有禀明大哥,擅自離家。”
“說重點!”龍城氣。
龍星終于跪直了,小心地道:“龍星殺七十二地煞。”
想到這裏,龍星忽然想起,自己本是要向大哥禀告關于小師妹的事來着。
“跪過來。”龍城用戒尺敲了敲桌子。
膝行過去,龍星貼着大哥的椅邊跪好。
“手。”龍城吩咐。
龍星将手遞給大哥,已經開始暗暗哆嗦,眼睛餘光掃過黝黑的戒尺,手就開始痛。
龍城卻将戒尺扔到桌子上,順手一招,将桌上花瓶中的一柄花羽撣子,握在手中,“啪啪”地打向龍星雙手。
幾下過去,手心上起了紅色的檩子,痛是有些痛,可是和戒尺打得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龍星卻覺臉燒得厲害。大哥是真将自己當了十二歲的孩子打手心呢。
“大哥,龍星愚鈍,請大哥明示。”龍星連耳根都紅了。
龍城停了手,問:“提氣飛馳,在人家頭上踩過去,就那麽好玩?”
龍星傻了眼,擡頭看大哥:“大哥,大哥怎麽知道?”
“啊”,龍星被大哥狠狠的一下,猝不及防地,忍不住痛呼。這下打得好重,手心上立刻出了一道血口。
龍晴在院子裏,聽到屋內龍星被大哥教訓,雖然心疼,也無能為力,只怕更惹怒了大哥,一聲也不敢出,忽然聽到龍星的慘叫,再忍不住,一咬牙,爬起來,沖進屋去。
☆、千裏留痕(下)
龍城看龍晴又跪在碎瓷片上時,強壓住一腳将龍晴踢飛的沖動。你喜歡跪,就跪着吧。
“大哥恕罪。”龍晴慌亂地,不知為什麽,看見大哥打龍星的不過是一根花羽撣子時,心裏既松了一口氣,又帶了些委屈不平。
那沉香木的戒尺,大哥也就舍得打自己的手了。這算不算是一種優待。
龍星非常歉疚地看了眼三哥,又趕快垂下頭去,只是平伸的手卻不敢收回。
龍晴一時無語,只垂頭跪着。
“是龍星沒有規矩,不該喊叫,大哥重責。”龍星怕大哥責怪三哥,急急認錯。
龍城見龍晴闖進來時,确是有幾分怒氣。龍星急着認錯,他以為龍晴必定會攔,誰知龍晴卻只低了頭,沒有做聲。
“你不想說什麽?”龍城冷冷地問龍晴。
龍晴擡起頭來,看着大哥,明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大哥要是想罰,自己又如何求得住,逃得脫。
“龍晴一切都憑大哥吩咐。”龍晴說的平靜:“大哥要如何罰龍晴,龍晴受着就是。”
“不覺得委屈?”龍城喝問。
“不委屈。”龍晴苦笑:“龍晴不過是受大哥幾下責打,總抵不過玉雲的一條命去。”
龍晴說了這話,已經想象大哥的巴掌落在臉上的疼痛。
龍城當然沒讓他失望。這一掌下來,龍晴右邊的臉也腫脹起來。
“是我害死玉雲。”龍晴心裏苦得難受:“當年如果我沒有帶玉雲出去,如果我沒有去麒麟洞探險,如果我能及時帶着玉雲和玉翎退走,玉雲他,就不會死。”
“是嗎?”龍城淡淡地問,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龍晴身邊。
龍晴只不敢擡頭,看着身前大哥的長袍下擺,以為大哥又要出手責罰,吓得發抖,卻跪得筆直,一動不敢動。
龍城只是用手擡起了龍晴的下巴。
龍晴仰着頭,只能垂下眼睑,烏黑細密的睫毛上淡淡地濕潤,不知是淚還是汗。
龍晴左邊整個臉都誇張地腫脹着,不是青紫,而是烏黑,滲出的血滴已經流成一片,凝固在耳根附近。左邊嘴角也裂開血痕,挂在下颌邊。這是剛才龍城用沉香木的戒尺打的,很重。對比起來,右邊的腫脹根本不值一提。
龍城的心抖了一下。松了手。
龍晴快速地瞄了大哥一眼,隐約地竟看到大哥眼中的疼惜。
龍晴垂了眼睛,淚水倏地滑落:定是自己看錯了。因為玉雲的事情,大哥早都厭恨自己了。
痛。腫脹的臉,似乎連淚水的重量也無法承受。
“你還敢跟我提玉雲的事情。”龍城右手握着花羽撣子,左手按龍晴的腰:“手撐在地上,褲子褪了。”
“大哥,大哥,別……”龍晴慌亂地,手撐在地上時,已經幾乎忘了疼痛,只是驚慌地回頭看大哥将自己的長袍撩起,手放到自己腰間的盤扣上。
“當年因為玉雲的死,我已經重罰過你。可是這十年,你每到今日,便都要惹我心煩。”龍城冷着臉,一手拽開龍晴的腰帶,往下一拽:“跪好了!”
龍晴又窘又羞,一只手不由拽住了龍城的衣擺,卻真不敢動。只聽“啪”的一聲,龍城手中的撣子已在龍晴屁股上打了一道檩子。
這種似曾相識又陌生的疼痛,讓龍晴忍不住一顫。
“忘了規矩了?”龍城的聲音不大,卻吓得龍晴忙乖乖地跪好,再不敢動。
龍城揮着花羽撣子,啪啪地抽在龍晴屁股上,便抽便罵道:“當年是我命你帶着玉雲出去,你去麒麟山附近也是我許了的。你是認為我該對玉雲的事情滿懷歉疚是嗎?”
龍城喝問時,打得更是用力,抽得龍晴一顫,忙回道:“不是,龍晴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你對玉雲的事情覺得愧疚了?莫非,你當時沒有盡力搶救玉雲?”
龍城再問,手裏的雞毛撣子落得更急。
當時龍晴不過十二歲,事出突然,他已竭盡全力,玉雲被吞進那一片雲霧中後,他将玉翎推出山洞,不過瞬間的功夫,那麒麟雲已經消失了。
“龍晴盡力了。”龍晴的眼淚終于滴滴掉落。屁股上已經青紫一片,布滿了條條縱橫的檩子。
“那你為何至今還對此事耿耿于懷?可是怨恨當年我苛責了你,所以心裏忌恨到今日嗎?”龍城再狠抽了幾下,繼續問。
“龍晴不敢。”龍晴哽咽着,“龍晴知道錯了。”
傅龍城又抽了幾下,才扔下手中的花羽撣子:“玉雲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若再敢胡思亂想,我便将你扔到門外扒了褲子打去。”
“龍晴錯了,斷不敢了。”龍晴吓得,眼淚還挂在臉上,怯懦地看向大哥,連連搖頭。
龍城雖然板着臉,但是那疼惜的目光那麽明顯。
龍晴呆了,忽然很想抱住大哥哭一場,原來這麽多年厭恨自己的不是大哥,竟是自己麽?
玉雲,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三叔多想當日回到傅家的是你和玉翎。
龍星先看着大哥扒了三哥褲子,拿着花羽撣子抽打時,已經驚的說不出話來。
自己雖然多次看見三哥被大哥責罰,可是今天這打法還是第一次見。
如今看着三哥居然當着大哥的面哭得如此放肆,就更驚訝了。他真怕大哥又發起怒來,将三哥打得半死。
“大哥果真還是心疼我的。”龍晴垂了頭,完全忽視龍星擔憂又驚訝的目光,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龍城看龍晴的淚水,心裏忽然很澀。自己讓龍晴放下對玉雲的心結,那自己的心結呢?看着龍晴渾身的傷痕,龍城不願意多想。
“你帶龍星回去管教。”龍城恢複了對龍晴的一貫冰冷:“平時你若能嚴加教導,就不用等他犯了錯,又替他遮掩求情!”
“是。龍晴知錯。”龍晴瞬間收了淚,恭敬地應諾。
……………………………………………………
亦悅齋。
龍城端坐在書案後,看着案頭的一方蟾蜍筆洗。
筆洗是用黃楊木的樹根雕琢而成。打磨得很光滑。
“師父,這是雲兒送給師父的生日禮物。”四歲的玉雲,粉雕玉琢般可愛。
自顧自地爬上龍城的腿,将蟾蜍筆洗獻寶似的放在桌案上,想了想,又換個位置,歪着腦袋欣賞。
傅龍城拿起筆洗,笑道:“可是師父的生日還有很久呢。”
玉雲就嘻嘻地笑,胖嘟嘟地小手劃着龍城長袍上的雲紋刺繡:“可是雲兒着急給師父過生日啊。”
小卿敲了門,走進來,跪下:“小卿見過師父。”
玉雲趴在師父的肩膀,悄悄在師父耳邊道:“師父,師兄打我屁股了。師父讓師兄多跪會。”
“玉雲過來,你是猴子嗎?又爬師父身上去。”小卿擡頭瞪玉雲。
“我不是猴子。”玉雲嘟囔着,不敢不聽,卻不想下去。看着龍城。
“小卿起來。”龍城把玉雲抱在膝頭:“玉雲送的禮物,漂亮嗎?”将蟾蜍筆洗遞給小卿。
小卿站起來,拿過筆洗端詳了一下,“這是?螳螂筆洗?”
“什麽螳螂,是蟾蜍,是師公教我做的。”玉雲急得跑到小卿身邊。
小卿一笑,拽了玉雲,擡手“啪”地打在玉雲屁股上。
“師父,師兄又打我。”玉雲看着龍城,求救。
“你是不是想求師父,讓三叔帶你出門?”小卿喝道。
“沒有。”玉雲長長的睫毛忽閃着,臉卻紅了,“是雲兒快過生日了,來跟師父讨生日禮物。”
玉雲說謊就會臉紅的。那麽點的小卿,拽着那麽點的玉雲,傅龍城笑着看着兩個孩子。擡頭,忙站起來:“爹。”
傅青書微笑着看着傅龍城,這個讓他無比欣慰,無比滿意的大兒子,雖然不過十七歲,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孝順忠義,俠骨仁心。
收的這幾個弟子更是精靈乖巧,讓人疼愛。只是有時候,脾氣太冷肅了些,畢竟還年輕,罰起弟子們時,甚少疼惜。讓他這個當爹當師公的,看着心疼。
傅青書擺手讓兒子和兩個乖巧的徒孫免禮,笑道:“龍城,龍晴的手腫得那麽厲害,今夜的抄書,就免了吧。”
龍城笑應了是:“兒子罰龍晴重了,爹心疼了?”
傅青書笑道:“若是你娘知道了,早來罵你了。”
自然而然地提到“娘”,傅龍城和傅青書忽然就沉默了。
傅龍城将蟾蜍筆洗放好,目光落到書案上的一方紙鎮上。天然的一塊石頭,掌心大小,光潔如玉,上面的紋路好像一只猴子,覺着兩個桃子。
這曾是四歲的龍晴最珍視的寶貝,是他在大明湖的沙灘上揀到的。
“大哥,這個送給你。”龍晴将這塊石頭裝在一個翡翠玉的盒子中,鋪着紅緞。
因為龍城将墨玉的印章送給了龍晴,所以,龍晴将自己最寶貝的這塊石頭送給了大哥。
龍城将石頭放在手中,微溫。
“娘,你是最疼龍晴的,總是說龍晴乖巧。若是今日見龍城将龍晴打成這樣,必定是要罰龍城的吧。”
傅家祠堂。
龍城對着父母的靈位,恭敬地焚香。退後三步,撩衣長跪。靜靜地看着香燭慢慢地燃盡……
☆、暖暖地痛(上)
“傅家的孩子都很乖巧孝順,尤其是我家龍城和龍晴。”公主趙玉顏即便中了素心丹,與傅青書只一起生活了不到十六個年頭,卻很幸福,很滿足,還生了七個可心的麟兒。
傅青書寵愛妻子,兒子們孝順乖巧,可是,玉顏依舊早早辭世。她去世的時候,是冬天,天氣很晴朗,暖暖地,傅家滿院飄着沁人的梅香。
夜裏曾偷偷地下過一層雪,早上陽光出來時,潔白的雪暖暖地,映照着無暇的梅花。空氣中滿是甜甜地香氣。
玉顏原本蒼白的臉上,透着一抹紅暈,披着雪白的長貂披肩,手裏拿着一枝開得燦爛的梅花,笑盈盈地,将它插入花瓶內。
傅青書看着妻子,恨不能讓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讓孩子們進來吧,外面冷,看凍壞了他們。”
玉顏笑着對丈夫道。青書越來越粘着自己了,甚至兒子們來請安,也總是讓孩子們在外侯很久,才許進。
“他們若來了,必定這一天又要纏着你。”傅青書無奈地,有了兒子就是麻煩,總是和自己搶玉顏。
除了龍晴,龍城、龍壁、龍羽、龍星、龍夜、龍裳都進來請安。玉顏親親龍夜和龍裳。
“那三個呢?”玉顏沒看到玉翎、玉翔和随風,不由笑問。這三個孩子都是龍城收的徒弟,并帶回府中撫養,年紀與龍裳相仿佛,也最得玉顏疼愛。
龍婆婆笑道:“三個孩子都被大少爺罰了默書呢。”
玉顏不由笑道:“不過三四歲的孩子,龍城會不會太嚴厲了。”
龍城看着娘的笑容,欠身答道:“娘不用擔心,只是默一遍家訓而已。”
玉顏微笑着拉過龍城,目光掃過其他幾個孩子:“龍晴還未回來嗎?”
“玉顏不用擔心。龍晴去尋些藥草,我已命祿伯去尋他回來了。”
玉顏點了點頭:“龍晴心腸太軟,只怕在江湖上會吃虧的。”回頭笑對龍城:“以後多教着龍晴,一個男孩子性情該剛強些。”
夕陽落山時,玉顏幽幽醒轉,目光中,丈夫和兒子們的面龐漸漸清晰。她微笑着,握緊丈夫的手,另一只手,握緊了龍城:“龍城,以後替娘照顧你爹,照顧弟弟們啊。”
龍城已經淚流滿面。
“你們聽爹爹的話,聽大哥的話。”玉顏的目光掃過自己最珍視的親人。
“告訴龍晴,要堅強。”玉顏摸着龍城的手:“龍城,日後就苦了你了。”
玉顏知道,以後,這一大家子的重任就落在這個長子身上。她的丈夫傅青書,即便答應自己要如何堅強,但是若自己去了,他也怕挺不過三兩年去。所以,傅家的重任,哥哥家的江山,就都要龍城去穩固。
面前的香燭輕輕一閃,最後一縷香煙慢慢淡去。
龍城再拜了一拜。
“爹,娘,龍城今日打了龍晴、龍星。他們固然有錯,但是兒子不該罰龍晴如此之重,爹娘心疼了吧。”
“爹娘放心,龍晴他,現在還是和從前一樣乖巧、聽話,而且越來越堅強。”
龍晴不僅越來越堅強,膽子也越來越大了。今日,龍晴竟敢擡了頭看着自己,平靜地說“大哥要如何罰龍晴,龍晴受着就是”。
想到這裏,龍城不僅淡笑了一下,心頭又是火起:傅龍晴,倒敢跟我這抗了。我倒看看你是真乖巧,還是跟我這賣乖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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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要重罰龍星的,結果打龍晴道比龍星還重。傅龍壁和福伯進來時,龍晴還跪在一地碎瓷中未動。
“怎麽還不起來。”傅龍壁又急又氣,“你可是又拿自己的身子置氣?”
以前龍城重罰龍晴,打完後,又罰跪了三個時辰。那次龍晴不知怎麽,犯了倔,三個時辰後,仍帶着一身傷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龍晴讓大哥如此生氣,只跪三個時辰怎麽夠。”
結果自然是大哥如了他的願,“喜歡跪就跪着吧。”龍晴便跪得直到昏倒被擡回去,醒了後,又被罰了一個月的思過,差點沒把他的腿跪折了。
那次的慘痛教訓,龍晴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呢,苦笑:“龍晴怎敢。是痛得無法起來呢。”
龍星的屁股差點被打爛了,也痛得不行,所以龍城出去後,兩人倒都未起身。好在龍壁和福伯來得及時。
由于龍晴的手傷得厲害,根本無法處理自己的傷口。龍壁便幫着料理。倒黴的龍星只好由福伯服侍。
福伯上藥的手法,龍星簡直不敢領教。清洗傷口和上藥時,倒痛得又出了一身冷汗。可是龍星吭也不敢吭一聲。
龍星對福伯和喜伯還是有些敬畏的。畢竟大哥對兩位總管都恭恭敬敬,自己兄弟當然更不敢僭越。福伯和喜伯對自己兄弟也是恭敬有加的,開口“老爺”,閉口“老奴”的。
龍星可不敢擺什麽“老爺”架子。兩位總管一向是替大哥執罰的,明知道下令打人的是大哥,可是看見拿板子的,還是哆嗦的。
他也感覺得到,兩位總管也不如喜歡二哥和小卿那樣,喜歡自己和三哥。他性冷,對兩位總管便更加敬而遠之。
兩位管家偶爾會為二哥和小卿,還有龍夜龍裳在大哥的家法下求情,可是換了其他人受罰,他們必是無條件地站在大哥一方的。就是皇帝子庭,也是看二哥和太後的情面上,才會婉言求情。
隔了兩道門簾的另一間房內,偶爾傳來三哥的輕呼聲。龍星趴着,只覺好笑。
龍壁将玉凝露放到桌上時,龍晴眼中難掩詫異的目光,龍壁笑道:“大哥命給你用這個的。”
除了小卿等弟子,傅龍壁等幾個弟弟,受了家法,必須用紫蓮露的。雖然都是療傷聖藥,效果相差無幾,但是玉凝露塗上,涼絲絲的,不會痛;而紫連露塗上,則一定會痛上加痛。
龍壁細心地挑出龍晴腿上和膝蓋上的碎瓷片時,實在忍不住心疼,埋怨道:“為什麽一定要惹大哥,明知道玉雲的事情,大哥并不怪你的。”
即便塗了玉凝露,膝蓋上的痛還是鑽心,龍晴垂下眼睑:“龍晴知錯,不該惹大哥生氣。”
說話時,臉上的傷一揪一揪的痛。
龍壁用沾了玉凝露的玉槌輕輕地在龍晴臉上滾動,龍晴抿了嘴不敢吸氣。塗好玉凝露,涼絲絲的,龍晴忽閃了下長長的睫毛,道:“謝謝二哥。
龍壁知他說話,便會牽動臉上的傷,只得斥道:“收聲!”
看龍晴胳膊時,龍壁心疼地半天無語。兩條胳膊上青紫的檩子上,血跡斑斑。沉香木的戒尺打在皮肉上是最痛的,何況還要舉着花瓶,繃緊了皮肉。
“痛不痛?”明知道,龍壁還是忍不住問。
龍晴微笑着搖了搖頭。側靠坐在床上,龍晴的兩條胳膊都腫得厲害。兩只手更是沒了模樣。
龍壁仔細給龍晴的胳膊和手上藥。動作無論多輕,都會讓龍晴不自然地顫抖。龍壁心疼不已:“若是娘見了,不知要如何心疼。”
“幾個兄弟中,娘最疼的就是你和大哥。”龍壁嘆了口氣:“大哥他是因為太疼你了,所以,當年……”
龍晴輕輕抽出手來:“謝謝二哥為龍晴上藥。”
龍壁嘆息一聲。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龍晴和大哥一樣,從不提起當年娘去世時的事情。
“二哥,龍晴屁股上也傷了呢?”龍晴見二哥沉默,側着頭,輕聲道。
其實龍晴屁股上的傷反倒是最輕的,只是青紫腫脹着,痛是痛些,即便塗上普通的上藥,過兩日也會全好利索的。
龍壁知道龍晴是故意轉移話題,知道這心結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開的,心裏氣道:你就倔吧,看吃苦的是誰。便故意用力塗了藥,痛得龍晴唉唉的喊痛。
傅龍壁忍不住斥道:“這麽大的人了,被大哥拿了雞毛撣子打屁股,還好意思喊痛。”
龍晴委屈地:“大哥要打,龍晴也不敢不受。”
龍壁難得看龍晴這副模樣,奇怪,這次雖然受了大哥責罰,倒是不如每次那麽傷心,便用力拍他一下,笑道:“小聲些,也不怕龍星聽到笑話。”
龍晴嘆氣:打的時候都給他看到了,如今叫幾聲也不怕了。
龍壁一切收拾停當,幫龍晴蓋好被子。屁股雖然痛,但還是膝蓋上的傷要更精心調養。所以只能還是躺着。
龍晴閉上了眼睛,感覺二哥依舊運內力,在自己雙腿和膝蓋上淩空運力,暖暖地刺痛。
“大哥呢?”龍晴想起今日大哥看自己時,被自己捕捉到的疼惜的眼神,忽然希望大哥要是能來看看自己多好。
“大哥給爹娘跪着去了。”龍壁看着龍晴長長的睫毛明顯地抖動一下。
大哥重罰了弟弟們,有時便會去給爹娘上香,有時便會在祠堂中跪到天亮。
“是龍晴不孝,大哥教訓的是。”龍晴心裏酸酸地。大哥一定是覺得打重了自己。其實無論大哥怎樣責罰,罰得多重,龍晴也從未對大哥生過半分埋怨之心。
就如龍夜常說的,誰讓你是弟弟呢,人生得晚一些,自然要被打得多一些。長兄如父啊。
這次,是自己誤會大哥,頂撞了大哥,被打也是應該的。倒又讓大哥內疚了。
☆、暖暖地痛(中)
龍壁忽然想起當年的一件往事。
娘剛去世不久。有一天,龍晴給大哥奉茶時,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碗。結果大哥暴怒,将龍晴扒光了衣裳,吊在院中的棗樹上,用鞭子打得遍體鱗傷。
爹趕來時,11歲的龍晴已經幾次昏死過去了。
爹抱了龍晴,心痛非常。傅龍壁和幾個弟弟也吓得渾身發抖。
龍晴打碎的那只茶碗,很漂亮,也很貴重。爹氣得發抖,再貴重的茶碗又能如何?竟比不得你的親弟弟嗎?你竟下得如此狠手。
傅龍城只是跪在地上,任爹爹斥罵,卻并不認錯。
爹抱了龍晴去醫治,罰大哥跪在院子裏,“不認錯,就不許起來。”
龍晴雖然被打得極重,可是醒來後,和爹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是龍晴的錯,大哥教訓的是”,還求爹爹“別怪大哥”。
傅青書本就是最喜歡大兒子的,平日裏絕少斥責,十七年來,打罵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疼惜固然是疼惜,那也是因為傅龍城做事,幾乎處處都讓爹爹滿意,從不曾有半分違逆。
夜深時,傅青書到底忍不住去看兒子。
傅龍城依舊筆直地跪在那裏,見爹爹來了,才委屈地垂下頭去。
“娘那麽疼他,娘病重,他居然不在床前服侍,娘去了,他居然不掉一滴眼淚!”而龍晴打碎的茶碗,那一套茶具,本是娘生前最喜歡的。
傅龍城不明白,為什麽平日裏娘最喜歡,常常誇獎孝順乖巧的龍晴為何會如此忤逆。
傅青書默然良久:“你娘去時,你在身邊,悲痛尚不可制。龍晴他,連你娘最後一面也未曾見到,心裏自然更是悲痛。你是大哥,應該更疼惜他才是。”
龍壁因為擔心大哥,也心疼龍晴,一直無法入睡。看過了龍晴的傷勢,又跑回大哥罰跪的院子,在影壁下,抱膝坐着,只想遠遠陪着大哥。正好聽到大哥和爹的談話。
後來大哥還是給爹認了錯。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拉着大哥,去龍晴的房裏。
可是這十年來,龍壁慢慢發現,其實大哥心裏,對龍晴當年未曾陪伴娘的最後一刻,始終無法釋懷。
因為大哥對龍晴太嚴厲了。其他弟弟雖然也時常受罰,但是大哥罰龍晴總是特別狠,特別重。
龍晴溫和,無論大哥如何苛責,也從不辯駁。龍晴天資聰慧,心智過人。可是在大哥面前,卻從不敢多言半字。龍城反倒認為龍晴是故意讨乖賣巧,反而更叫不喜了。
龍壁揉了揉龍晴的頭發。龍晴的頭發很柔軟。性情溫和的人,頭發也很乖順。輕輕地幫龍晴蓋好被子,龍壁退了出去。
龍晴閉着眼睛,手伸到枕頭底下,用手指輕輕将那方墨玉推過來。輕輕動動手指,都覺得鑽心地痛,可是龍晴還是将手心輕輕放到那方墨玉印章上,這才安心地睡了。
………………………………………………
回到院子中,室內還亮着燈光。龍壁心裏一暖。
糊糊抱着枕頭靠在床邊瞌睡,明豔的唇在燈下晶瑩溫潤。
龍壁探頭過去時,糊糊這才醒了:“二老爺回來了。”糊糊忙起身,給龍壁倒水。
龍壁忍不住拽了糊糊的手,拉到胸前,笑道:“你倒是有規矩了。”
糊糊嘟着嘴道:“敢不規矩嗎?你們傅家規矩這麽大,動不動就一頓藤條板子的,似我如今這般失了法力的妖精,自然是虎落平陽……”
剩下的話,已經被龍壁堵了回去。
“唔……龍壁,……二老爺……你又欺負我,我告訴你大哥去……”
暖暖的被裏,龍壁靠着軟墊,還想着龍晴的事情。
糊糊細嫩的小手,在龍壁的背上仔細劃着,眼睛貼近了查看,越來越往下移。
龍壁一把将糊糊拽過來:“你找什麽?”
“找傷疤啊。”糊糊瞪着眼睛:“你大哥心真狠,動不動就将你們兄弟打得屁股開花,我看看,你身上怎麽沒有傷疤呢?”
龍壁笑着将糊糊的手握在掌心:“大哥最是疼我們兄弟不過,哪裏心狠?再敢胡說,小心家法伺候!”
糊糊不服氣道:“沒有傷疤可不代表沒有打過。打你的時候我可親眼看見了,得多疼啊。”
“做錯了事,自然得挨打。況且他是大哥,就是沒錯打你,你不也得受着。”
“憑什麽啊?”糊糊叫。
“因為他是大哥啊。”龍壁理所當然地道。
“那也不能打那麽狠啊。”糊糊心疼地看着龍壁。
龍壁也知大哥罰人的确難挨。
大哥當家主事時,不過十八歲。府裏人多,弟弟們和徒弟們還小,幾十個年齡相若的男孩子在一起,府裏時常是雞犬不寧。
大哥年輕氣盛,受爺爺的影響很大,認定“嚴師出高徒”,“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家法便越加地嚴厲。
那時爹的身體已經虛弱,不再管家裏的事情。但是大哥若是打罰的狠了,爹就會出現。後來爹也過世了。大哥再執行家法時,便再無人能說得上話了。
雖然上面還有個太後姑媽,但是畢竟離得遠。兩位總管總是極力維護大哥的權威,受罰的人便只能咬牙苦挨。執行家法時,規矩很嚴,不許躲,不許動那是不用吩咐的,更是不許求饒和哭叫,更不許人求情。
直到這幾年,兩位總管年紀越來越大,漸漸地,對弟子也疼惜起來,偶爾大哥罰得狠了,便也斟酌着求情。大哥對兩位管家還是很敬重的,即便不允,也會好言勸慰。若是其他人冒然求情,不僅求情的人會受罰,被罰的人還要加倍。
“兩位總管是最喜歡我的,可是大哥盛怒罰我時,便也只拎了棍子打,一點都不肯容情。”龍壁摸了摸屁股,好像還很痛。回頭看糊糊聚精會神地在聽,便笑道:“即便這樣,二老爺我還是‘明知打得疼,還向棍子行’呢。”
糊糊垂了頭,有幾分得意:“那是因為值得嘛。”
想了想,又轉了頭道:“為什麽福伯和喜伯看着龍晴挨那麽重的打,都不求請呢?”
龍壁沉默了一下。大哥罰龍晴時,就是福伯喜伯的話,大哥也冷冷地不應。自己也為龍晴求過幾次情,結果便是陪着龍晴一起趴在床上半個多月下不得地。
雖然每次看到龍晴被打得遍體鱗傷,龍壁都是又難受又心疼,卻也沒有法子,只能在龍晴傷後,盡力地撫慰。可是龍晴卻從不曾抱怨半句,無論大哥怎樣責罰,都是默默地承受,恭敬地認罪,對大哥一如既往地敬重。
“你明日做些無花果生魚湯吧,給龍晴和龍星嘗嘗。”龍壁很欣賞糊糊的廚藝。
“好啊。這個我最拿手了。而且無花果生魚湯,清熱解毒消腫,給挨了板子的人喝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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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壁居的暖閣內。龍晴靠坐在軟榻上,輕輕翻看醫書。龍星筆直地跪在屋子正中。旁邊八寶桌上的香爐內,一支香将要燃盡。
龍星跪着的那裏,鋪着厚厚的軟毯,所以膝蓋并不很痛,可是屁股卻痛得要命。
再忍了一會,看着香燭的最後一縷輕煙緩緩散去,龍星讪讪地開口道:“三哥,三哥。”
龍晴放下醫書,看龍星。
“三哥,香燭已經燃盡了。”龍星小心地提醒三哥。
昨夜裏換好藥,龍星就在三哥的暖閣內沉沉睡去。
每次與三哥同時受罰,龍星總會吃住在三哥的院子裏一段時間,三哥這院子裏,早為他準備了舒服的房間和一應物品。
昨夜睡得很香甜,早上醒來,穿衣下地時,才感覺出屁股還是很痛。吃了早餐,喝了晨雲暮雨送的藥,龍晴命所有的人都出去後,龍星就知道,三哥要奉大哥之命“管教”自己了。
昨日福伯已經告訴龍星“坦白從寬”,因為“你這次出門的所有事情,你大哥都知道。”
龍星震驚了好久。難怪在路上時感覺怪怪的,似乎有很親近的人一直在自己身邊。
原來真是大哥。龍星一臉黑線,一個練武之人,被人一路跟蹤,上千裏路,還無知無覺,這說出去,丢人啊……
無知者無畏。龍星忽然想起這句話來。自己這一路來為所欲為,種種舉動必定都看在大哥眼中……一身冷汗……
所以三哥坐好了,看他時,龍星便自動地跪好:“是龍星錯,龍星确實該罰。”
龍星接了小卿的求救信,自是不敢告訴大哥的。只是對三哥說,有件緊急的事情,要出趟門。
龍星滿二十後,出門不再受限制。只要禀明兄長,不超過三天的離家,是在許可範圍內的。
龍晴覺得龍星,應該不敢做出什麽有違規矩的事情,畢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