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楚默暫住的民宿在市區,距離老太太所在的縣中心醫院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每天堅持過來探望,只是交通工具從私家車變成了公交車。雖然民宿老板說車子随便用,但次數多了之後饒是楚默這種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本來想去租車行租一輛暫時代步,但是一想到要登記身份信息又卻步了。
那對小情侶是在省會城市上班的,這段時間休假便回家了,正好沒事也天天往醫院跑。而之前一起送老太太過來的村民則是來了兩三天就沒出現了。
女孩說最近正式稻子收割季節,都忙着幹農活,街坊四鄰都抽不出時間來探望老人,不過三天兩頭會托他們小兩口送些吃的。
在醫院住了一周左右又做了一次檢查,因為醫藥費是楚默出的,醫生把他叫去聽結果了。
“轉院?”小情侶也跟着一起來了,女孩一聽轉院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了,“你們這裏治不了嗎?”
醫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他們,大城市的醫院不管是醫療技術還是醫生資源都肯定比小縣城的好,治愈概率也就越高,建議他們直接去省會城市治療。
只是大城市的醫院哪是那麽好進的,更別說是專家門診了。幾人陷入了兩難。
楚默問醫生:“治愈幾率是多少?”
醫生沒回答。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像老人這種高齡,又是癌症晚期,能治愈的概率是微乎其微。但是楚默還是說:“就去省城吧。”
女孩吃驚不已:“你确定嗎?”
醫生對眼下的情況也有些了解,知道楚默與那位老人非親非故,也勸道:“雖然醫生的本職是救死扶傷,但是我并不想道德綁架,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全期治療下來的費用還是挺高的。”
楚默無所謂笑笑,還是那句話:“錢不是問題。”
告別醫生,回病房的路上女孩問楚默:“楚默姐,你為什麽對阿婆這麽好,大部分親孫子都做不到你這份上。”
楚默輕出口氣,仰頭望天:“阿婆……讓我想到了我的奶奶。她也是胃癌去世的。”
楚默說的自然不是楚江開還在世的媽,而是養育自己的親奶奶。幸好女孩雖然八卦,但對這種豪門家事并不了解,所以沒有任何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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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默剛出生沒多久父母就雙雙早亡了,他是跟着奶奶長大的。奶奶靠做手工維生,含辛茹苦把楚默拉扯長大。祖孫倆相依為命了十幾年,日子雖然艱苦但楚默過得很幸福。只可惜幸福的日子沒能持續太久。楚默十七歲那年,奶奶檢查出了癌症中期,不是不能治,甚至醫生說治愈幾率還挺高,但是他們沒錢,奶奶說什麽都不肯做手術,自己回家等死了。而等楚默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奶奶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了,回天無力。
自從奶奶病逝後,楚默就變了。唯一的親人走了,楚默的天塌了,從那之後逃課打架,抽煙喝酒。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從三好學生堕落成了不良少年。
楚默每次看到老太太就感覺看到了自己的奶奶,所以才想幫她。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當初因為沒錢眼睜睜看着奶奶被病魔帶走,現在他有錢了,奶奶卻不在了。他如今如此不計回報地幫助老人其實也是在彌補當初的遺憾。
老人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差,轉院的事情不宜再拖。但是聯系了幾個省會醫院卻都說病床滿了,收治不了。楚默對A省不熟,也幫不上什麽忙,只能靠那對小情侶托人找門路。找了三天卻還處于預約等號的狀态,三人都有些灰心。
病房裏,趁着老人睡着了,男孩提議:“要不試着聯系一下阿婆的兒子吧,聽說他在美國混的挺成功的,國內也認識一些厲害的人物,說不定有門路。”
男孩剛說完女孩就提出了反對意見:“你想什麽呢,那個渣渣都不想認阿婆了,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可到底是他媽啊,真忍心見死不救?”
女孩也猶豫了,習慣性地征求楚默的意見:“楚默姐,你覺得呢?”
“先聯系吧,不管他願不願意幫,媽媽生病了他還是有知情權的。同時我再試着聯系一下省城的醫院。”
他們與老太太的兒子取得聯系已經是第三天了。聽完女孩的解釋後,兒子只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既沒說幫卻也沒說不幫。
“這算什麽事?到底是幫還是不幫他倒是給句準話啊!”女孩想起兒子冷漠的态度就氣得暴走。
男孩安撫道:“說不定已經在托人找關系了呢?”
剛說完,電話響了起來。男孩接起,聊了幾句之後臉色變得驚喜:“真的?好的好的,謝謝你們,我們明天就過去。”
“怎麽回事?”女孩問。
“A市第一醫院願意接收了,還是許啓明主任主治!”
“真的?許啓明主任,那可是肝髒專家啊,大牛啊!”女孩也大為驚喜。
“我就說嘛,到底是生他養他的老母親,不會見死不救的,總算還有點良心。”因為是在聯系完老人兒子之後接到的這通電話,男孩想當然的以為是兒子安排的。
“哼,就算這樣他也還是個渣渣!”女孩憤憤道。
與此同時,江城。
沈慕沅舉着電話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楚默怎麽樣?”
“楚小姐這幾天每天都回去醫院探望老人,與他一起的還有那天爬山遇到的兩位年輕人,明天也會一起帶老人去A市。”
”嗯,知道了,繼續保護,不要讓她發現。”
“好的。”
挂斷電話,沈慕收起手機,沒急着坐回位子上。沈氏大樓的對面的寫字樓樓頂有塊巨大的電子廣告屏,上面是個鑽戒的廣告海報,代言人正是楚默。畫面裏的楚默穿着白色婚紗,梳着優雅的新娘發髻,左手撫面,修長的無名指上一顆碩大的鑽石戒指,高貴又典雅,唇色嫣紅,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性感又俏皮。
沈慕沅跟随着大屏裏的人也緩緩扯起嘴角,目光裏盛着滿腔溫柔。
第二天,楚默和那對小情侶就帶着老人去A市了。當天就辦理了住院,楚默照常請了個護工來照顧老人,自己則在醫院附近找了個酒店暫住。
因為不知道要在這裏呆多久,他索性把民宿退了,連行李帶貓都帶到了A市。
小情侶本來就在A市工作,所以安頓好老人就回了自己的小出租屋,他們的假期也結束了,馬上就要重新開始上班,能看望老人的時間少了許多,所以後面的日子,基本上變成了楚默一個人去醫院看望,小情侶只能撿周末來看一看。
老人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但是因為發現的太晚,其實已是沒有太大的希望,即便是專家出手也只能暫時拖着。
楚默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每次看着老人望向自己時溫潤的眼神便不忍心就這麽放棄。
在楚默天天過來刷臉後他跟老人的關系總算親密了起來,雖然老人的普通話不是很好,但靠着心交流也照樣能暢通無阻。在楚默又一次過來探望時,老人突然抓住了楚默的手,布滿老繭的指腹無比緩慢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她說話已經開始有些吃力了:“小默、你是個、好孩子,阿婆、做夢都想有個、你這樣的孫子。”
楚默回握住兩人的手,笑着說:“阿婆要是願意我就是您的孫子。”
“願意,怎麽會不願意。”
于是楚默甜甜叫了聲奶奶。
“哎哎,好孩子。”老太太高興地眼眶都紅了,楚默知道她是想到遠在國外的親孫子了。
說來那個兒子也是真的狠心,知道自己的老母親就要不久于人世了也能無動于衷,沒想着帶孩子回來見老人最後一面,也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這心到底能硬成什麽?
楚默嘆了口氣,從床頭抽了張紙幫老人擦去淚水:“奶奶,剛剛去找醫生,他說您的病情已經在好轉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您就別擔心了。等您好了,您要是願意我帶您去我家住。正好我也是孤家寡人,咱們祖孫倆相依為命。”
不管是多少歲的女人都關心婚姻大事,老太太不解的問:“小默沒有對象?”
“沒呢,等着奶奶給我介紹呢。”楚默笑嘻嘻道。
“我就算了,小默的條件這麽好,我認識的姑娘可沒配得上你的。”
楚默哈哈笑了一聲說:“我不挑的,看對眼了就行。”
老太太來了興致,問:“那說說看,你喜歡什麽樣的?”
楚默想了想說:“長相至少得過得去,不能太寒碜了,鼻子要挺,最好雙眼皮,身高最好也高一點,能力要好,做事認真,性格要穩重的,不能太自負,得有教養。”
老太太聽完哎喲了一聲:“你這還叫不挑呢,說的這麽詳細是不是有目标了?”
“哪有,我就是瞎說的。”可是說完,不由地,腦海裏就浮現出了沈慕沅的臉。俊俏的臉龐,高挺的鼻子,恰到好處的雙眼皮、一米八八的優越身高,出身豪門,沈氏集團總裁的尊貴身份……
似乎每一點都符合。
楚默很想深深嘆口氣。
什麽時候自己竟然對沈慕沅如此念念不忘了?
老太太一副過來人的表情,拍拍他的手背道:“既然有喜歡的人了就大膽去追。我孫子這麽優秀,哪個小女生舍得拒絕?”
楚默笑笑,低聲說:“對方比我要優秀很多很多,是我配不上他。”
那天楚默跟老太太聊了一下午,老太太的狀态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眉頭也舒展開了。自那之後楚默便天天去醫院陪老太太說會兒話。
省會的大醫院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人,楚默不能像在縣城醫院一樣素面朝天的,于是重新戴起了口罩帽子。可就算這樣還是有人能認出他來。
“楚默?你是楚默嗎?”楚默看望完老人準備乘電梯離開,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年輕女孩突然從旁邊沖了過來。
楚默壓低帽檐後退了幾步,沉聲說:“抱歉,你認錯人了。”
“呃……”聽着這無比低沉的男性聲音,女孩也開始不确定起來,“你真的不是楚默?”
“真的不是。”電梯遲遲不來,楚默索性走樓梯,于是匆匆說了一聲“還有事先走了”就拔腿往安全通道跑。
女孩如夢初醒,還想追上去做最後确認,突然從一旁沖出來三位彪形大漢,穿着統一的黑西裝,站成一排擋住了女孩的路。
女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攔住自己,但是兇惡的表情讓她不敢發表任何意見,灰溜溜地躲回了自己的病房,把追楚默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之後幾天,楚默再去醫院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不過幸好,除了那天的女孩再沒遇到別的粉絲。
這天淩晨五點,天尚未亮,楚默還在睡夢中接到了醫院來的電話,瞬間清醒了。
醫院通知他說老人在淩晨四點五十九分去了。
其實醫生一早就告知過他,老人的身體每況愈下,随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讓他做好心理準備。楚默也知道總會有這一天,但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的大腦還是空白了五分鐘。
淩晨五點半,楚默趕到醫院,老人的臉上蓋着白布,胸口已經沒有了起伏。楚默在門口站了十分鐘才步伐僵硬地走進去,卻怎麽也不敢上前掀開老人臉上的白布。
這情景和當初何其的相似。
也是在彌漫着消毒水的病房裏。當時還只有十七歲的楚默呆呆站在病床前,整個人的表情是呆滞的,雙手卻劇烈顫抖着。這種時候明明是該恸哭的,眼睛明明也酸澀不已,但是眼淚怎麽也流不下來,一直到奶奶下葬他也沒有流下一滴淚。可是當他晚上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家裏,沒有聽到奶奶叮囑他早點睡覺時,眼淚突然決堤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那對小情侶住的比較遠,趕過來已經快六點了。女孩看到老人的遺體忍不住捂嘴哭泣,男孩也紅了眼眶。只有楚默,他一句話沒說,冷靜地結清了醫藥費,又冷靜地處理各種後續。
老人沒有其他親人,那個在美國的兒子顯然也不會回來為老人送喪,楚默便自作主張把老人就地火化了,再把骨灰帶回去安葬。
女孩和男孩都沒有意見,畢竟A市和家離得太遠,把遺體運回去也不是件易事。
很快殡儀館拍了殡儀車拉走了老人的遺體。
當天下午完成火化。
三人再從殡儀館出來,楚默的懷裏抱了一個四方盒子。
進去還是這麽大個人,出來就只剩一撮灰了。
随後三人又馬不停蹄趕回鎮上。
沈慕沅正在開早間會議,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看到是派去保護楚默的保镖的電話心頭有些疑惑。保镖一般都是短信彙報,很少會直接打電話。擔心是楚默出事,沈慕沅打斷會議,直接接了起來。
“老人走了,楚小姐和那兩個年輕一起火化了,現在正往鎮上趕。楚小姐的狀态似乎不太對。”
沈慕沅臉色一凝,突然站了起來,留下一句“會議交由藺副總主持”就匆匆離開了會議室。
等電梯的時候藺思遠追了上來:“你這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
“A省?”
“啥?A省?去幹嗎?我記得我們近期合作的公司沒有A省的吧。”
“處理一點私事。”沈慕沅不欲多說,進電梯前最後交代了一句,“我要離開幾天,公司交給你了。”
藺思遠還在猜測沈慕沅這麽急匆匆要去A省的原因,對方已經搭着電梯離開了。
老人沒什麽親人,兒子形同于無,身後事是村民一起料理的。楚默也去幫忙了,忙前忙後,整整三天沒阖眼,甚至親力親為的模樣讓一些不明情況的人以為他是老人的孫子。
楚默沒有否認,淡淡一笑,說:“我就是她的孫子。”親奶奶死的時候他還小,奶奶的身後事是鄰居幫忙張羅的,他全程就一副呆滞的表情,別人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如今他已經有能力處理一切,便不想假手于他人。
老人下葬那天,天陰沉沉的,悶雷陣陣,卻遲遲飄不下雨。
老人被安葬在了鎮上的公墓裏,買墓地的錢自然還是楚默出的。于是街坊四鄰都誇他不是親孫子勝似親孫子。但他們不知,于楚默而言他送的不止是老人。
棺椁入土了。
全程沒有恸哭聲,悲戚聲,所有人面目凝重卻不悲痛。
這場葬禮,他們是親歷者,卻也是旁觀者。
旁觀者們陸續離開了,楚默卻沒有動,他就靜靜的站在墓碑前。
李秀香。
是老人的名字。
刻碑的時候還是在左下角刻上了兒子一家的名字。
醞釀了一上午的雨終于是下下來了。卻是淅淅瀝瀝,下不大。
楚默索性也就不躲了,随手擦了擦臺階上的雨水就坐下了。
他想再陪陪老人。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一聲一聲輕緩而規律。楚默循聲望去,最先入眼的是黑色的長柄傘,随後是锃亮的質地極好的皮鞋,布料高級裁剪也同樣高級的西裝,最後是微微擡起的雨傘下那張熟悉的俊逸面龐。
“你怎麽會來這裏?”楚默詫異,懷疑是自己出現幻覺了,用手揉了揉眼睛。
抹去眼角的雨水後“幻覺”更清晰了。
沈慕沅手捧一束雛菊,往前走了一步,把楚默罩在了雨傘下。
“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