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褚修站在葉青的院門不遠處,相距近在咫尺卻不敢靠近,莫名有些忐忑的焦灼起來,擡起手想要推開門,幾番猶豫之後仍舊不敢。索性清咳兩聲順了順嗓子,又重新理了理衣服,覺得再無褶皺,衣着得體了,方才鼓起勇氣。
葉青正在院內石桌附近忙碌着,桌上擺了三五碟冷菜,另外有酒壇在桌上。
望着認真忙碌的葉青,褚修幾乎要癡了。
葉青并未在意褚修的到來,轉身回房環抱出一壇酒,另一只手用手指間隙夾着兩只酒杯,站在屋門口對褚修揚眉笑道:“女兒紅可好?”
眼前人眉眼如畫,仿佛綠葉舒展讓人覺得格外舒服,比所有畫卷中定格的風姿更讓人覺得驚心動魄,褚修一時看呆了,連回話也忘記了。
葉青并不以為意,徑直走向院內樹下的石桌旁,将酒杯放下,一邊整理着桌面一邊講着話:“我也不是經常飲酒,準備的并不甚多,不足以應對的心血來潮想飲酒。剛巧,兆雲得了幾壇女兒紅,聽說是某位親友嫁女兒時候,贈與諸位親友品嘗的自家佳釀,勝在年久味醇,所以請你也來嘗一嘗。”
褚修仿佛被什麽牽引,魂不守舍的屏息凝神慢慢向葉青走了過來。
葉青斟滿酒杯,向褚修舉起,以示碰杯飲酒,褚修猛然間回了神,忙低頭舉起杯,在低于葉青杯口一些,輕輕一撞,發出一聲清脆響聲。
葉青豪爽的笑了,一飲而盡,褚修急忙跟上。
清風徐徐,已過八月盛夏,空氣中殘存着桂花香氣,兩人推杯換盞,月色漸暖顯得和氣融融。
不過褚修本就話少,還生性拘謹,尤其今日腦中殘存了許多不可與人言的念頭,讓他心神不寧着。葉青見褚修木讷話少,總是會談起些褚修感興趣的話題,引着褚修多說一二。
但任葉青怎麽帶動氣氛,褚修都是有些放不開,葉青索性也不再強求,一定要熱火朝天的熱絡氣氛,兩人邊淺酌着邊夾一點冷餐來吃,邊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話着莊內家常。
非是哪位廚娘做的哪個菜好吃,哪位夥伴自小有什麽引人發笑的糗事,曾有過什麽令自己大驚失色的傳聞。
葉青聚精會神的聽着,偶爾笑的前仰後合。
一來二去,說到了老莊主,褚修對老莊主發自肺腑的敬佩着,贊美之詞不絕于耳,倒是令葉青對褚修刮目相看。
他從兆雲口中得知的老莊主,同褚修嘴中講出的老莊主,出入可不止一星半點,這褚修當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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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體弱,剛來莊內時不能同其他兄弟一樣随心亂跑,後來不能同他們一樣,很早便出去為老莊主辦差。機緣巧合之下,老莊主有教我們拳法,我不曾間斷一直練習,身體逐漸強壯起來,也能出去奔波辦差了。”褚修的神情中,寫滿的滿足的幸福笑意,讓葉青心裏直覺不舒服。
“看不出,你對老莊主竟如此敬仰。”
褚修端起杯子,若有所思的傻乎乎笑着:“有時候想着,老莊主要是我爹該有多好。”
葉青不動聲色的神情一斂,繼續端着杯子喝酒。
“我自小是孤兒,長想着有爹能夠依靠是什麽感覺,有時候真羨慕主子啊。”
褚修的眼裏是掩飾不了的落寞,葉青不動聲色的在心裏揣摩了幾次,仍是笑意盈盈的安慰着褚修。
“大丈夫在世,何必糾結于過去的事!既然沒辦法改變了,索性便不要想了,過好将來的日子,若是你能有所作為,你父親泉下有知,也定當歡言!”
褚修勉仍舊難掩憂心忡忡,強撐着笑意,陪葉青飲盡此杯。
一來二去,這幾壇女兒紅盡數喝完竟然沒有夠喝,葉青便又回屋內抱了壇酒出來,對褚修笑道:“不要嫌棄,這不是什麽好酒了,映襯節日的菊花酒可否?”
三五壇酒下肚,褚修已經略有醉意,但見葉青仍舊性質尚高,褚修不忍破壞,點頭應下繼續陪着葉青喝着。
屋外霜寒露重,雖是剛過盛夏,仍有幾分寒意,尤其醉酒之後更會覺得冷,褚修下意識的裹緊身上的衣裳,聽着葉青繼續說着話。
葉青談興甚濃,褚修不好打斷,況且聽着葉青風輕雲淡的口吻,所說的所見所聞,都是褚修所不曾經歷過的,仿佛天方夜譚亦或者是說書先生嘴裏的存在。
他與葉青之間現在的共同點,只是生活在同一個山莊內而已,這種認知讓他從心底發涼,連帶着自己在想什麽都不能知曉。
“不如你同我一起進屋拿酒吧。”看着褚修雙臂環胸,似乎很是畏懼風寒的樣子,葉青笑道:“還有幾只小瓶的黃酒,進去說話暖暖身子。”
褚修被飒飒秋風凍得半死,自然沒有異議,巴不得一聲跟進屋內。
轉過外間書房的門,這是褚修第一次進到葉青的卧房,褚修的目光剎那便被葉青屋內靠牆的一個高至房梁的架子吸引過去,上面整齊擺放的一整排的器皿,形狀各異,姿态千奇百怪,褚修大多是沒有見過的。
褚修被好奇心驅使着走過去,湊近一個個細細打量着反複看着,原來花紋可以這樣精細流暢,如此優美,讓褚修驚嘆不已大開眼界。
葉青找了酒走了過來,随手遞給了褚修一只小瓶的,并且拔取瓶塞,褚修道了謝,嘗了一口,醇香撲鼻當真好酒。
“這是前朝祭祀用的青銅器,改朝換代後,本朝不興用青銅,皆是用瓷器,這東西流落民間,機緣巧合倒是被我得到了。”葉青見褚修的目光仍舊流連于滿架古玩之上,輕抿口酒指着一排的古玩,語氣裏略帶些有意顯擺,神色中帶着難以言說的得意,用眼角看着褚修。
褚修怔怔望向葉青,為葉青得到這些難能得到的古玩發自肺腑的高興,同時又有些失落的想着,原來葉青喜歡古玩,可這樣值錢難尋的古玩,他如何……
“這等古玩,一定不要束之高閣,經常把玩養護,才是正理。”葉青來了興致,指着古玩滔滔不絕。
看着葉青如數家珍一一向自己展示着自己珍藏的古玩,褚修的話越來越少,神情越來越僵硬。
他和葉青的之間的距離,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展現出來。□□裸的攤開來講,在沒有絲毫的掩飾,讓褚修措不及防的難堪。
褚修低斂着眼睛,望向地面,滿心的絕望。
“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片刻不敢離身的,往日的清潔維護都是我一人照料。但眼下日常瑣事繁雜,兆雲依賴我,事事要詢問我意見,我實在得不出空閑,又不好虧待他們,正想找個人幫我一二呢。”
褚修被喚回神,驚詫擡頭望向葉青。
“你可願幫我照料呢?”葉青轉頭對褚修笑道:“雖然沒有出門辦事優渥豐厚,幸而不必出門行走,風餐露宿,更勝穩定。”
葉青的話說的褚修格外心動,不單純的為了穩定不必奔波的生活,另有他不能拒絕的因素在他的心裏蠢蠢欲動。
“你也不必現在告訴我想法,畢竟喝了不少的酒,明日再詳談好了,定不會虧待你的。”看着褚修欲言又止的樣子,葉青笑着轉移話題道:“不如我們看看別的?”
褚修忙點了點頭。
說至興起,葉青拍着腦袋想起另一件事,奔着自己的床頭櫃子去了,褚修不明所以忙跟了過去,看着葉青從一個小匣中抽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張,鋪展開來讓褚修看。
“這是先生為我批的八字,你且看看與我符合與否?”
褚修端着紙張,努力的辨認着上面的字,他識字不多,讀起來着實有些費力。
葉青看得清楚明白,幹脆哈哈笑着,不動聲色的收起褚修手中的紙張:“便是我輸了,我認輸,我應允你件事,可有什麽是要我做的?”
褚修實在沒有想到葉青會這樣簡單的認輸,他已經做好了自己輸掉的準備了。現在聽葉青這樣說皺着眉頭想了許久,實在想不出近期之內有什麽所求,只得和葉青商量着:“要不,我想到了,再同你講?”
“好啊,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開始,要開始虐喽。
☆、第 9 章
一室古玩看罷,褚修同葉青又回到了院中,褚修迫切的想要回房收拾自己的情緒,并不想當着葉青的面前暴露一二,被他看出分毫。
本想着酒以喝盡,可以拱手道別,卻不想葉青請巡夜的更夫去拿酒,笑着塞給更夫不少銅板,褚修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告別言辭。
葉青發自肺腑的覺得痛快,他已經好久沒和人這樣喝酒,随心所欲的說話,疏解心頭情緒。他一向無所畏懼,習慣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才有無所謂的氣勢。
無論什麽事,他都覺得酣暢淋漓的才痛快,不要去思考以後未知的事情,享受當下才是人生。而今他因兆雲被困在這彈丸之地,已經好久沒有這麽快意的感覺,與褚修交好倒也不全然是無益的。
陪葉青從日暮漸沉喝到夜半三更,褚修的面色微紅,已然有了七分醉意。
也許是因為心中有事,人更容易醉吧。
風吹飒飒厚重的涼意似乎可以穿透薄衣,身上冰冷的似乎沒有了溫度,雖然喝着烈酒不能自暖,但他仍舊心甘情願,并且甘之如饴。
褚修醉醺醺的将心底的疑問直白問出口:“青總,青總從未講過與主子是如何相識的。”
“哦。”葉青的唇角蕩出羞赧的暖笑:“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機緣巧合?”
“兆雲被仇家追殺,恰巧遇到了我...”
葉青的欲說還休,卻讓褚修幡然頓悟,心裏猶如被一盆涼水澆的瞬間冰冷,一些聲音不安的嘶吼着,想要掙脫出來。
“兆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為人張揚直言快語,見到不喜的事更不會容忍,世人多是少有寬容,因此兆雲得罪了很多人。”
“原來是這樣。”褚修思緒混沌的應聲道。
“你與兆雲自小一起長大,自然是明白他的為人的。”葉青興致勃勃的追問道:“能否對我講一講他小時候的趣事?叫他同我講,總是不肯的。”
褚修翕動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沉默了。
主子…太能惹是生非。
自小和主子一起長大,褚修當然明白主子的惡劣程度,能在江湖上引發波瀾動蕩,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人人欲出之而後快也是能夠想象理解的。
葉青自然看出了褚修的躊躇,笑道:“沒所謂的,你随便說便好了。”
褚修端起酒杯,向葉青敬酒。
葉青笑道:“怎麽?這是怕自己說錯,提前賠禮?”
褚修将杯中酒盡數飲下,又給葉青和自己斟滿,複又揚頭飲下。
三杯兩盞下肚,褚修體內的酒精重新占據上風,控制不住的将想到的一窩蜂的說了出來。
“主子自小...自小便比其他小主子能惹是非,一雙眼睛無辜的看着老主人,總是不疑到他身上,但闖禍的總是他,挨打的總是其他小主人或者我們這些下人,都想着離他遠遠的不被牽連才好。主子長大之後本性也尚未改變,禍是越闖越大,老主子幾次三番為他收拾殘局,如何說都是不肯改的。後來老主人惱了,将他關起來了,命他什麽時候想好再放開出來。卻不想他不知如何說通了給他定時送飯的雜役,趁人不備時候,兩人一起砸壞了門鎖,小主人逃了出去。後來老主人知道消息後,勃然大怒,命人活活打死了那個雜役,而主人也一直不曾回來過。”
褚修不過是平心而論,聽在葉青耳朵裏便不是那麽回事了。
葉青皺眉,他不喜歡聽這些話,任何人嘴裏說出來都是。何況,還是地位卑微,如此的一個小侍衛。
“你心裏竟是這樣想兆雲的。”葉青冷哼一聲,重重的放下酒杯。
喝的醉眼朦胧的褚修攬着酒壇,将下巴抵在酒壇上,連葉青的神情都是看不清的,如何能讀懂葉青此刻陰沉的神情。
“老主子在時,莊內尚有些許溫情。現如今...”褚修長嘆一聲,停頓了下來。
“兆雲可以有哪裏做的不令你滿意?”
“主子真的很冷血。”褚修恍然未覺葉青聲音中的冷哼。
沒有看葉青的已經黑的不能再黑的臉色,自顧自的繼續說,是否存了想要說服葉青的念頭他并不清楚。
“莊內兄弟不管有什麽事情,主子都不會管。莊莊內人情味太淡漠幾乎沒有,很大一部分随了主子的性格…”
“住嘴!”葉青惱怒不已,伸出手重重給了褚修一個耳光。
褚修被打的發蒙,酒醒了大半,捂着臉不知所措。
“你有什麽資格評判他?你是何人?你不過是一個卑賤雜役!”葉青憤而起身,氣紅了眼睛,重重拍桌斥責道。
褚修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你可以這麽說自己,但是你不能這樣說他!”葉青露出輕蔑而鄙夷的神情,還帶着些許惱怒。
褚修猛然有些醒悟,他有些越規有些放肆…以為…說了不該說的話了。
他在說什麽?他說了什麽?
褚修蒼白了臉色,心裏無數個問題閃過,最終試探性的說出口。
“你,喜歡主子?”
葉青并不答言,褚修的心沉了下去,換了肯定的語氣陳述道:“你喜歡主子。”
“關你什麽事?”
葉青眉宇間寫滿了不耐煩,轉身回房,再不想浪費時間面對這虛僞小人。
他葉青為人随和,喜歡結交三教九流,但辛兆雲是他的底線,任何人不得傷害,更不準出言污蔑,尤其是這樣一個雜役!
看着葉青離去的背影,褚修想要喊他,想張口說些什麽叫住葉青,卻是想不到合适的詞語,只能啞口無言,失魂落魄的看着葉青重重的甩上房門。
難怪…難怪鼎鼎大名的葉青甘心屈居在他們這等無名之輩的莊裏…
褚修的心裏被委屈占滿了,說不出的委屈卡在了心裏。
他和葉青熟絡的太快,讓他産生了幻覺,大家本該如此,卻忘記了原有的本分和限度。他以為他們會順理成章了,只不過是他以為,心底曾經奢望的雙宿雙飛,不過變成了笑話一場。
他的人生中從未見到過如葉青一般的人,所以他沉迷不可自拔。
而葉青,看慣了他們所在最底層的人,并且,嗤之以鼻。
葉青之前的尊重禮遇,反而讓他失了分寸,以為大家都是生而平等的人,卻未曾想,大家何曾平等過。
褚修緩緩的蹲坐在地上,将頭埋在雙膝之間,失聲痛哭。
他需要為自己所有的糊塗好好的痛哭一場,并為此付出代價。
褚修心底彌漫出一股酸澀的味道,只想要牢牢的抱緊自己,渾身都是冷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褚修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唇角,掩飾自己的不安慌亂。
☆、第 10 章
陽光直直照在褚修的臉上,褚修不安的想要躲避,翻來覆去卻是無處躲閃。縱使眼睛閉的再嚴,多想要裝作渾若無事,但褚修無法欺騙自己忘記發生的一切,再無法裝作什麽都不知,只得睜開眼睛直面這個依舊燦爛缤紛的世界。
又是一個好天氣。
褚修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不知是什麽時辰回來的,更不知是以何種表情離開的葉青院子。
所有發生的事情清楚記得,臉上殘留的掌印似乎還在火辣辣的疼着,提醒着他所有發生的事情,讓他無法忽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淡然。
褚修努力着想要露出些許表情,讓神情不再空洞,被人一眼看出他的心事忡忡,醞釀良久,卻連苦笑也無法達到。
他一夜未眠,滿心的想法,滿心的委屈說不出口。況且,又能同誰講呢。
吃過早飯,閑來無事的夏渠回到房內,望着躺在床上望着屋頂的褚修,臉上寫滿了最直白的哀傷。
夏渠有心想要關心褚修一二,問問怎麽了,卻是問不出口。
昨兒晚上不還是好好的?青總還要請褚修去他的院子喝酒,兩人已經如此親厚了,褚修得到重用指日可待,又會有什麽讓褚修不開心的事了呢?
夏渠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出,看着褚修的樣子,舍不得打擾他。
直至晚餐時節,夏渠出去辦了幾件事情,回來睡了一個午覺,清醒之後發現褚修依舊保持着一個姿勢,躺在床上一動不曾動過。
縱使夏渠千思萬慮,再覺得打擾不好,此刻也有硬着頭皮的去和褚修說說話了。
“褚修,褚修,你一天沒有吃東西了,要不要先喝點水,馬上要集合吃晚餐了,去吃點東西吧。”夏渠輕聲哄着,終于喚回了褚修飄去遠方的思緒。
“好啊。”褚修勉強笑着。
夏渠忙不疊的去打水來給褚修洗漱,褚修緩慢的坐起身來,慢慢調整着呼吸。明明該覺得疲倦的,該打瞌睡的,可腦袋裏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每一個在思考的念頭,都重重的響在腦海裏,不停地回響着讓他不得安生,仍能保持淡漠,仿佛局外人一般抽身冷靜看着每一個瘋狂的念頭,那重重的一巴掌,曾經所有的醜态并加以嘲笑。
現在的自己,是一種多麽有駁常理的存在。
褚修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如同斷線木偶任由夏渠擺布着,到了飯廳,夏渠找好桌子,将他安排坐下,忙前忙後的為他張羅着。
褚修知道自己應該有所反應的,可仍提不起精神,有什麽反應。
直到褚修看着葉青風姿依舊潇灑的邁進飯廳,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一顆死寂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心跳好似鼓擂。
他望着葉青與其他人言笑晏晏,大方得體的樣子,身邊湊趣的人越聚越多,葉青身在其中仿佛如魚得水,引得衆人時不時的哈哈大笑。莊內的人似乎都很喜歡這個出言逗趣,沒有架子的葉大俠。
并不止他一個人喜歡。
褚修開始覺得,他找回來所有的感覺,悲傷哀恸,痛不欲生,每一種痛都在他的身體內聲嘶力竭的嘶吼着,讓他五內俱痛,不得安生。
褚修開始喜歡去飯廳了,每天早去晚歸的比誰都要積極,惹得人們在他身後議論紛紛。
褚修癡狂的想要見到葉青,想要同他說上兩句話,卻不想,葉青已經吝啬于給他這個面子了。
葉青開始視褚修于無物,吝啬在給予褚修多餘的表情。
褚修想要靠近葉青一些,葉青總是不耐煩的轉身走了。
褚修有些心灰意冷,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該絕望了。
葉青一向自視甚高,被自己這種人喜歡上了,是一種負擔了吧。他的眼界如此,除了一顆真心便無什麽能夠給葉青的了吧,而這卑微的真心,恰恰是葉青正不屑的吧。
時間久了,自然人人都看出一點不對,更不要說有心的人了。
葉青來飯廳的次數越來越少,多是請人送到書房。
日暮西斜,天色已暗,着急将飯廳收拾幹淨的廚娘們,不耐煩的請褚修出來。
出了飯廳,褚修茫然的不知往哪裏走才對,目視所及不能見到一點光亮,令心底無限的灰暗無限蔓延着。
身邊人的笑聲越來越大,褚修漸漸回了神,定神一聽,好似再讨論自己。
這般光明正大的讨論自己,倒真是顧蘇的一貫作為。
褚修不想聽別人怎樣讨論自己,想要轉身走開,卻被顧蘇叫住。
“褚修,你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啊?”
面對顧蘇挖苦的審視,褚修并不想搭話。
“往日不是常見着你圍着青總轉嗎,怎麽?今日不滿莊內找青總了?”
褚修在心底再說勸說着自己冷靜,不要沖動,上了他的當。
“怎麽?關系不好了?”
褚修知道顧蘇在嘲笑自己,可不知道怎麽回答,只有默默走開。
他與顧蘇并不親厚,主子回莊後,顧蘇毛遂自薦成了主子的貼身小厮,自那之後,顧蘇更不願和他們同流了。
偶有接觸,也是因為近期同葉青走得近了,顧蘇是主子的貼身小厮,才會有接觸。
顧蘇之于他不過是路人,他所關心所在乎的只是葉青啊。
思緒千絲萬縷湧上心頭,彙合成一個念頭,在褚修的心底反複哀聲嘶吼着,他不想和葉青這樣下去。
這幾日以來,事物漸忙,葉青已經不再去飯廳吃飯了。
他才不想承認,是因為褚修那雙令人生恨的眼睛,他恨不得想要親手挖掉那雙眼睛。
想至如此,葉青忙收斂自己的情緒,他不該任由自己心底的憤恨怒發,再怎麽說,這也是在兆雲的莊子內,不能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掃了兆雲的面子。
想到兆雲,葉青猛然想起,自己還有事要去同兆雲商議。
“滾!”辛兆雲怒喝道。
顧蘇忙不疊的收拾東西退了出來,葉青正巧邁進院子,緩步行來,站在門口處對他笑道:“這是怎麽了?連東西都不肯吃了?”
見葉青出言詢問,顧蘇放松了不少,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得了一封誰的書信,心情便不好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受委屈了,先下去吧。”
看着葉青神情冷淡了起來,顧蘇再不敢多言,忙退出院子。
葉青站在門口躊躇着,腦中高速運作,書信,是誰的書信呢?現下的情況,是錦墨的書信,還是畢莊的?
畢莊的書信雖會讓兆雲惱怒,斷不會生氣至此,想到這裏,葉青油然而生的危機感,讓他迫切的需要做點什麽,以慰心安。
葉青輕叩門,見沒有什麽聲響,索性輕輕推門而入。
辛兆雲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聽見門響的吱嘎聲,憤怒道:“聽不懂人話嗎?不是叫你滾了,還來作死嗎?”
“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氣。”葉青忙笑道,想要安慰辛兆雲。
辛兆雲臉上是藏不住的薄怒,将頭發抓的亂糟糟的,見識葉青進來,忙想要将頭發抓的平順一點,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沒什麽大事。”
“沒什麽大事能有這樣的火氣?可真是搪塞我了。”
“哪裏有什麽火氣,不過是奴才不會辦事 。”
“因為一個奴才,便不吃飯了?真是擡舉了他。”葉青抿輕聲自語道:“若是真的引得你如此不開心,不如拖出去,将他打死,讓你解一解心頭怒火,可好?”
聽聞葉青此話:“那倒是不必,我這人怕麻煩的很,若是真把他打死了,我又要尋個蠢物來我身邊氣我,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說的也對。”葉青抿嘴笑道:“誰能有我這般了解你呢?”
辛兆雲略有些不自在,道:“也不知今晚吃的是什麽,此刻倒也是有些餓了。”
“你想要吃什麽?”
辛兆雲笑着打量着葉青,道:“你是說你要下廚做飯嗎?那當真是卻之不恭。”
葉青尴尬的笑笑,不以為意的轉移了話題到正事上。
兆雲嘴挑的很,他做的東西即便在兆雲最狼狽時,也不能夠入了他的眼更不要說此刻兆雲有所選擇的時候,而葉青,正欣賞着辛兆雲的這種不肯将就。
随口說了兩句閑話,葉青見辛兆雲的神情恢複以往,心內更是開心,千萬千萬,不能讓兆雲再被錦墨所困,葉青在心底念叨着。
“今日月色正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叫廚娘将飯菜送到亭臺,咱們淺酌兩杯?”辛兆雲望向窗外,興致勃勃的提議道。
見辛兆雲興致正好,葉青說不出反駁的話,默認的點點頭,聽着辛兆雲爽朗的高聲笑着,亦或者高談闊論肆意揮灑,跟着辛兆雲的腳步沿着院內的池塘,慢慢的走着。
“掐指算來,你我也是相熟已久。”葉青心生感慨,幽幽嘆道。
辛兆雲歪着頭,沉思片刻後,如頑童一般笑道:“可不,快兩年了。”
“是兩年多。”葉青糾正道,正色看着辛兆雲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着。
“初時與你相遇,完全沒有聯想到原來這個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葉青。”辛兆雲笑道:“現如今能與葉青如此親厚,更是意料之外。”
“喚我謙之便好,何必那麽見外。”葉青溫言笑着,眼裏存了些許希冀。他從心底不喜兆雲如別人一般喊自己葉青,想聽到他對自己不一樣的稱謂。
“謙之?”辛兆雲喚出口,葉青臉上的喜悅還未成型,辛兆雲如同自言自語般道:“好奇怪,還是喊你葉青可好?”
看着兆雲天真爛漫的樣子,拒絕的話如何能夠說出口。
“不過……謙之……謙之……謙之……這個名字當真好聽。”
看着辛兆雲眉眼間難藏的興奮,他嘴角勾起喜悅的笑意。
卻不想,都被躲在一邊的褚修聽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人都是這樣,對自己愛的溫柔,對愛自己的殘忍。我才沒有給葉渣渣開脫。
☆、第 11 章
路過主子的院子時,褚修忍不住站在牆外停留片刻,偷偷的聽到,主子叫葉青為謙之。謙之,謙之,多好聽。
無人的時候,褚修在心裏一遍遍叫着葉青的字,嘿嘿,真的好好聽。
褚修傻乎乎的笑着,忍不住叫出來了口,竟是越叫越順口。
叫順了嘴,最大的麻煩就是,有一日迎着葉青打招呼時,當着葉青的面叫了出來。
葉青剛與辛兆雲閑話完畢,本來還頗有笑意的晴空萬裏的神情,剎那間烏雲密布。
褚修自悔失言,不敢擡頭看葉青的臉色,緊緊的拽住自己的衣角反複的搓着。
現如今,褚修見到葉青日常打招呼時,葉青慣常将褚修視如空氣,從不肯加以顏色,而此刻葉青皺着眉,冷着臉,步步緊逼褚修退無可退,厲聲質問道:“我的字也是你叫的?”
是啊,都是主子的。
褚修腦袋木木的似乎停止運轉,一時也想不出是要道歉還是怎樣,葉青見褚修和木頭一樣杵在那裏不發一言,心生厭煩,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連句警告也沒有,似乎多說一句都是一種浪費。褚修讪讪的站在那裏,心裏明白了好多事一樣的感覺,葉青眉宇間的鄙夷好似說明了一切,心底卻是什麽也都抓不住。
葉青,哪一日你能轉過頭來看看。
褚修明知自己此刻應該為自己難過一二的,但心裏麻木的好似在沒有任何感覺了,褚修捂住眼睛,低聲笑着。
這些并非他的所願所求,那麽既然如此,他應當做出些改變。
此刻,夏渠出門辦差去了,他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不過,就算夏渠在又怎樣呢?這些所謂的悲歡又能同夏渠講嗎?夏渠不會笑話自己的癡心妄想嗎?
褚修心底沒有十足的把握,實在很怕再受到兜頭一盆冷水。
“青總,你看這是…”
第二日早,褚修仿佛什麽都未發生過一般,守在葉青院外,帶着如往常一般谄媚的笑,獻寶一般将手中酒甕捧在葉青面前。
“不必了。”葉青聲音冷清,并未看褚修一眼,想要越過褚修繼續向前走着。
“青總…我…我想和你談談。”褚修壯着膽子攔在葉青身前,怯懦的低聲請求道。
葉青斜睨褚修一眼,全然一副不想配合聽你講話的樣子,負手而要繼續行走。
“不知青總可還記得,應允過我,為我做件事的承諾。”望着葉青急于離開的背影,褚修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堅定而清晰道。
看着葉青不甘願的停住腳步,重重的哼了一聲,褚修還是決定厚着臉皮說下去。
“我,我知道你喜歡主子。”
此話一出,兩人是良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長的不好,又是賣身的家奴,性格不好,什麽都不好配不上你。可我喜歡你,只是單純的想讓你知道。”褚修努力的笑着想要打破二人之間的尴尬,心裏猶如無數只小鼓一起反複捶打,忐忑不已。
卻未等來葉青的只言片語,褚修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唇角,掩飾自己的不安慌亂,怯怯的擡頭想要看葉青是什麽神情,只看到了葉青輕蔑而鄙夷的眼神,決絕轉身走了。
褚修的血剎那間涼了,發自肺腑的覺得刺骨寒冷,眼見着葉青越走越遠。
褚修內向并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為了葉青,他總願意嘗試一次又一次。他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壯着膽子,把心裏話全掏出來了,捧出自己的真心,可是依然只是落得如此下場。
褚修嘲笑的想着,褚修,你該死心了。
葉青走的飛快,衣袂帶風,神情中充斥着不耐煩,也不想要遮掩。他心底有些氣急的,顧不得保持什麽儀态風度,保持什麽和善的表象,只想快速回到房間內,好好的發洩自己心中的怒火。
這個褚修,當真是不要臉了!
居然還敢和他說那些話!
他本是想着在這莊內,好好建立些許人脈,雖然并無大用,到底是兆雲生活的地方,多了解一點多熟悉一點,對自己未嘗不會有好處。可葉青獨獨沒有想到,褚修竟敢對他起了這份心思!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不過一個卑賤的雜役也敢肖想與他!當真是令人憎惡!
葉青認為,他已經很好的震懾了褚修的那點小心思,當真是癡心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