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岔子
許閑香默默無言, 将菜頭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菜頭接觸這道別有深意的打量目光,鄭重其事的表情逐漸一點點瓦解,圓圓的娃娃臉上染上一層淺淡的羞赧之色。
他不甚好意思:“香香?”
許閑香慢騰騰收回打量的目光, 笑着道:“菜頭師兄, 香香記住了。”
菜頭:“!!!”
被許閑香這麽一調侃, 淺粉色的紅暈瞬間從菜頭耳根直接爬上來, 連帶着他的臉也變得通紅一片, 如一個熟透了的紅蘋果。
他張張口,想說什麽又羞惱地無法開口,無奈地喊了聲許閑香的名字:“香……香……”
許閑香發現他這般又羞又惱的樣子有點可愛, 又忍不住調侃地喊道:“菜頭師兄。”
菜頭:“……”
他紅着臉, 兩腮養出的嬰兒肥微微鼓起,深吸一口氣後,如同鼓足勇氣、蓄滿精神,終于吐出了四個字:“香香師父……”
……
他眉眼揚起,如雲雨初霁後湛藍天空清清爽爽、幹幹淨淨。他十分滿意許閑香聽到這句話後反應, 是以吐了一口濁氣, 先前的羞惱跟着一掃而空。
他可沒忘,他是要拜香香為師的。
自然, 當了大師兄總不能忘了師父。
許閑香沒能幸免地吃了一把“自制果”的羞澀與無奈,嘆着氣去準備東西了。她要做的除了一道菊花豆腐外, 還有一道獅子頭和一道松鼠鳜魚。
這三道菜皆是需要費細功夫來處理的。且不說松鼠鳜魚需要将魚身用刀改為108部分,每一部分向上微翹着,如同一粒粒大小一致清晰的蒜瓣, 單就說在前世看似尋常普通的獅子頭,便要花上大半個時辰調制基礎餡料部分。
或許有人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怎地獅子頭也會花這麽長時間?難道不是肉一剁成泥便好了嗎?
其實不然。
許閑香自是知曉前世大多獅子頭的做法, 最快的不過是用絞肉機直接攪成肉餡兒罷了。她想到此處,深深嘆了口氣。
有的時候,不知道該感謝科技的發展促進了社會的進步、方便了大家的生活,還是該為那些在快速進步中逐漸失去真正技藝與魅力的傳統文化扼腕嘆氣。
傳統飲食文化便是其中一種。
大家執着于求快,自然會失去一些東西。不說旁的,就用機器攪出來的肉餡兒做成的獅子頭,吃起來味同嚼蠟,裏面的肉質纖維已被高速運轉的機器攪了個粉碎,失去肉質自身的鮮美肥厚,全無韌性與勁道。
是以,許閑香很少吃外面的獅子頭。因為吃一次,便會對這道菜幻滅一次。可它真正的模樣,本不該如此。
屬于淮揚菜的獅子頭,将其精致細膩的精髓體現得淋漓盡致。或許,一般人一時辨不出個中區別。
但真正的獅子頭,絕對是集顏值與味道為一體的高級菜式,口感鮮嫩醇厚,不肥不膩,肉質的軟嫩與牙齒相互碰撞,一軟一硬,又鮮又嫩又香,這道菜在豬肉不受寵的古代仍占有一席之地。
聽完許閑香對獅子頭的簡單介紹,菜頭仍有不解:“香香,獅子頭為什麽會大家的喜歡呢?”
末了,他又問:“是因為它叫獅子頭嗎?顯得比較威風?”
許閑香:“……”
許閑香耐心道:“我給你說說它的做法就知道了。”
聞言,菜頭立即收斂臉上的嬉笑,變得嚴肅認真,若不是這會子在知府府上不太方便,他怕是要拿着小本子一邊聽一邊記了。
只好先聽了。
他調集全身的注意力,只待許閑香講一講那個厲害的獅子頭。
“這些日子你練刀工,應也知道一些肉切片時慣用平刀法,切條或切丁用直刀法。獅子頭以肉餡為主,要做這道菜自然先選材。首先,五花肉要求肥瘦相間,紅白分明,層次清晰多樣。而它選的還并非普通五花肉,而是肋排上為數不多的硬五花,取最典型的三瘦七肥。”
菜頭不自覺地張大了嘴。
許閑香接着說道:“肉選好後,平刀法切成薄厚适中的肉片,之後直刀法先粗切成寬度一致的肉絲,接着再用同樣的刀法将肉絲切成比石榴粒要細小的肉丁。它對刀工是十分有講究的,既要肉塊成丁非末,又不許剁一刀破壞肉質的組織肌理。肉丁好了後,加入些許荸荠丁、蔥姜等調味料調制,之後想清蒸還是紅燒就看自己了。”
獅子頭的做法在許閑香一番講解下來,刷新了菜頭對做菜的新認識。
百味小食裏的吃食多是現代小吃,他自然很少接觸這麽複雜的傳統吃食。加之,許閑香這個師父做得不甚稱職,鮮少講解這些,是以她頓了片刻,正對上菜頭怔愣驚訝的目光。
她想起汪曾祺曾在《肉食者不鄙》一文中對獅子頭的評價——“獅子頭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北方的‘四喜丸子’不能與之相比。”
複又說道:“獅子頭這道菜很多人吃的不只是菜,也是一種感情。像汪老先生對它的評價就是極高的。”
菜頭困惑,睜大了眼:“香香,汪老先生是誰?”
許閑香尴尬一頓,一不留神就要露餡兒了,擡手摸了摸鼻子,輕聲道:“你就記着是一個很會吃的老頭就是了。”
菜頭“哦”了一聲,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麽,驀地,他擡頭問:“香香,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呃……”許閑香想了想,笑道:“大林哥告訴我的。”
身處分店·一無所知·大林茫然:“誰cue我。”
翌日。
許閑香起了個大早就開始準備她要做的。老太爺的壽宴只請了些親近的親戚朋友,饒是如此,也坐滿了六大桌。
那麽,她要做的菜式要準備至少六份才行。獅子頭和菊花豆腐是按人頭備的,所需分量更多。
幸好,菜頭的刀工也有了點樣子,耐着性子切肉丁不會出什麽岔子,許閑香也能騰出手專心做魚。
那位張大廚後來專門找過她一次,這次不是拜師,而是當着衆人的面認認真真道了歉,許閑香表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她本也沒放在心上。
所以,知府這趟活到目前為止沒什麽特別不愉快的,也沒出現電視劇裏常有的陷害之類的套路。
她嘴角輕彎着,忙着手上的活計。趁空看了眼其他人,成桂在旁偶爾指揮着,大家雖忙不亂,有條不紊地幹着。
廚房的另一邊,一個師傅“哎呦”叫了聲,捂着肚子,他忙對旁邊的人說:“小趙,你且先幫我揉着,我去個茅房。”
小趙應聲答應,接替那人手中的活計。可他左等右等,總也等不到師傅回來,瞅了瞅時辰,急得額頭出了一層汗。
“壽包怎麽樣了?”
成桂過來詢問壽包的情況,見是小趙而非之前的師傅,皺了皺眉,沒發作。
小趙結結巴巴回答:“還……沒……做……”
成桂一下便怒了,兩道眉毛一端朝下一端揚起,之前隐忍不發的不滿頓時傾瀉而出,聲音裏蘊藏着漫天怒氣:“看看都什麽時辰了,壽包還沒做?怎麽是你在這裏,康·師·傅人呢?”
小趙吓得抖了一下身子,弱弱回答:“去茅房了。”
成桂怒道:“去找!要是掉到茅房裏了,你撈也給我撈出來!”
小趙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起身去茅房找康·師·傅。他走後,成桂掃了一圈負責點心的人,壓着怒氣,沉聲問道:“你們誰會做壽包?”
他必須做兩手打算。
誰知,這些人噤若寒蟬,瑟縮了身子,努力降低存在感,恐怕點到自己。成桂沒得辦法,只好一個一個點,結果問一個一個不會,整個做點心的還真是非康·師·傅不可。
這時,小趙和康·師·傅回來了。康·師·傅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虛得不行,緊緊靠在小趙身上,才勉強走得了道兒。
倒真像是被小趙撈出來的。
他慘白的臉在看到成桂後更白了,虛弱道:“我昨日……”
他哆哆嗦嗦半天,也不敢說昨天究竟幹了什麽。
此時,他心裏悔得腸子都青了,耽誤了知府家的大事……他後悔昨日不該被酒蟲勾着多喝了幾杯。他知曉自己一喝酒就拉肚子,昨天實在沒忍住,本想只喝一杯,結果一時嘴饞,等他反應過來後,一壇酒被他喝了一半。
就有了此刻……
成桂眼神如刀,沉聲問:“還能不能做?”
他顫抖着回:“能……能……”下一秒,又“哎呦”叫起來,捂着肚子要往外走,“我……先……去茅房……”
成桂:“!!!!”
他吃了這人的心思都有了。
只是眼下,還需先解決壽包的事情。
他轉向小趙,問:“你會不會?”
小趙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成桂的心一下便涼了,他再一次看向衆人,那些人在接觸到他的目光後紛紛避開了,唯恐叫到自己。
他無力地又問了一遍:“你們真的……沒有一個人會嗎?”
像是怕大家不敢答應,接着說,“做好了有賞。”
可仍是無人回答。
突然——
“可以讓我試試嗎?”
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吞了我的作話不說,屏蔽詞讓我一言難盡……解鎖新型屏蔽詞康·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