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明白
姜淮帶着長松和青竹走得又快又急, 等到午時他們才在一處簡陋無比的驿站歇歇腳。這處驿站沒有可做飯食的地方,幸好有許閑香準備的鍋盔可以飽腹。
鍋盔有六七個。
一上午過去了,鍋盔的面香與肉香在時間的發酵中似乎愈加醇厚隽永, 綿延不絕, 絲絲縷縷的香氣張了腳似的往鼻子裏鑽。
餡兒多的地方已經将面餅浸透, 焦脆的外皮受着餡兒的作用而變軟了一些, 焦脆中增加了幾分韌性, 耐嚼有韌勁,與剛出鍋時的又酥又脆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口感。
只是鍋盔數量少,他們三個人又趕了一上午路, 快速地把鍋盔瓜分完, 卻覺得只吃了個半飽。
倘若什麽都沒吃吧,這會子熬熬也就過去了。偏生吃了鍋盔,嘴唇邊上沾染的肉香,愈加覺着饑餓難忍。
姜淮蹙了蹙眉頭,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 道:“忍一忍, 趕路吧,晚上到客棧再吃吧。”
長松和青竹沒什麽關系, 想着自家爺一向考究的飲食,試探道:“二爺, 小的帶了饅頭,不如蘸點肉醬再吃些?”
長松也不知為何對許閑香送的肉醬有種莫名的信心,哪怕是吃饅頭也覺着這肉醬可能會給自己驚喜, 是以他才出口建議。不然三人餓着肚子奔波,明日到了禹州估摸着就要開始沒日沒夜地忙了,到時想吃上一頓飽飯, 應該會更難。
他和青竹皮糙肉厚慣了,心疼二爺一向錦衣玉食突然連飯也吃不飽了,算怎麽回事。
姜淮垂下眼眸,想了想道:“拿出來分吧。”
得了姜淮的話,長松快速打開随身帶的一個小包裹,把饅頭拿出來分了。饅頭是今日早上廚房新做的,白而軟和,一路的奔波也沒使它有更大的變化,頂多是比先前更緊實些罷了。
許閑香給的醬也在長松這邊放着。他打開那個小包裹,發現三種醬分裝在不同的陶罐中。陶罐不大不小,他見着罐身上糊着紙簽子,用黑色筆寫着辣椒醬、肉醬和豆瓣醬。這字想來是用炭筆寫的,一筆一畫極其有力又規規整整。
他把肉醬找出來,找驿站的人借了個勺子後打開肉醬罐,一股純粹濃郁的肉香撲面而來,他沒忍住狠狠吸了吸鼻子,方才吃的兩個鍋盔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給忘了個幹淨,只想再狠狠地吃上一口醬。
他忍着內心的渴望,顫抖着手想把一個饅頭掰開,可是受肉醬的影響太大,一個饅頭便被他掰偏了。
“青竹,來幫我一把。”
青竹蹲下身,兩只手托着一個掰開的白嫩饅頭,長松則舀了勺紅褐色的肉醬細細抹在饅頭上,抹勻後青竹雙手将饅頭一合遞給了姜淮:“二爺,先吃吧。”
肉醬的紅褐色隐隐有從縫隙露出來的,将純白的饅頭瞬間染上一層深色。
姜淮本想拒絕,聞着肉醬散發的香氣,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過來。他目光在饅頭上停頓了許久,軟綿的饅頭因着他手指的力度而多了個凹坑。
他鮮少這樣吃。
有些猶豫。
他猶豫的這會兒功夫,長松已給他自己和青竹分別夾好了一個饅頭,然後小心地将肉醬蓋好包好重新收進包裹之後,他方才從青竹手中接過饅頭,白白的饅頭很柔軟,輕輕一按就能有一個小凹坑,待手指松開後凹坑又會漸漸恢複如初。
他再沒任何猶豫,張大嘴咬了一大口饅頭慢慢咀嚼。
真香啊!
入口是饅頭原始的小麥香氣,甘甜回味,慢慢咀嚼任由這股子自然清淡的甘甜在唇齒間留下甘甜的香氣,越嚼越回味無窮。
忽然,一道濃郁且不可忽視的鹹香呼嘯而來,醇厚的肉香中夾帶着獨特的鮮香,這份鮮香好像是香菇特有的味道。肉醬中的肉末與香菇丁交錯相融,肉末香而醇,香菇鮮而厚,它們的組合宛如在口中上演了一場味覺盛宴,肥厚鮮嫩,口感順滑細膩,油而不膩。
它的濃郁香醇與饅頭的甘甜清淡相互呼應,一濃一淡,饅頭的清淡而不單調,肉醬濃厚而不味重,一切都剛剛好。
長松自小便被選在姜淮身邊伺候,身份是仆從沒錯,卻是個沒怎麽過吃過苦的。畢竟,姜淮作為安定侯府的世子,他身邊的人怎麽着也不會太差了。
是以,他從未想過,有一日吃饅頭竟吃得他愛不釋手,欲罷不能。
不光是他,在他對面的青竹也是同樣的感受。
這個饅頭怎地這麽好吃!
肉醬的湯汁緩緩浸透了饅頭,吃的時候發現沾染了肉醬汁的那部分濕糯香軟,唇齒留香。他幾乎三兩口的功夫,一個手掌大的饅頭就被他吞吃入腹。饅頭入腹,他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把留在嘴角的碎渣也吃幹淨了。
姜淮這會子也做完了心理鬥争,認真吃着手中的饅頭,每吃一口停頓幾秒鐘的功夫,任由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在他口中肆意交融,醇香中藏着自然的甘甜,甘甜裏夾雜着鮮嫩,平平無奇的饅頭因着這肉醬而變得格外與衆不同。
他們三人吃完一個饅頭,想着此去前日漫漫,沒舍得再吃一口醬。再說,有了饅頭加持,再喝上一口沁涼的水,頓時有了厚實的飽腹感。
“走吧。”
姜淮翻身上馬,疾馳在狹窄的小路上,長松和青竹緊随其後。
他們為了快些到禹州,選擇走近一點的小路,只是離禹州越近,小路越是泥濘不堪,越難走得很。走到後來,馬蹄飛揚起的泥土甩在身上,幹淨整潔的外袍起了褶皺、有了污漬,一絲不茍的發冠微微歪斜了幾分,他們終是在第二日傍晚之前趕到了禹州。
禹州情景比料想得還要糟糕,城門外流民失所,老老少少的有的鋪個破舊的卷席、有的鋪了層稻草,甚至有的什麽也沒鋪,體弱生病的人臉色蒼白如紙,徑自躺在路邊。紮着羊角辮的孩童稚嫩的臉上是可見的蠟黃和灰土。
他們沒有哀嚎,沒有怨怼,就那麽病歪歪地或躺或坐地在路邊。可越是這樣,越讓人看得驚心難受。
因為,他們的眼中沒有光,眼裏滿滿的絕望,像毫無靈魂的幽魂在此處游游蕩蕩。
姜淮突然明白了。
為何老師這回硬要力薦他過來了。
來之前說的那些為國為民的話,在這一刻重重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結結實實地意識到落在他肩頭的,究竟是怎樣的重量。
百味串串的兩家店準備得異常順利。
與蔡大山合作的那家店有月娘盯着,每一步都不容出些許差錯,連帶着店內的裝修與裝飾也盡可能地在保有串串店的特色風格後,一切皆是按着許閑香他們定的要求來做,特別是關于肉菜新鮮與否方面。
另一家直營的串串店,牙人辦事很快,在城東找了一處不大的屋子後便痛快簽了契書。屋子裝修找的是之前為百味串串裝修的那批人,經驗有之、幹活的質量有之,再加上地方不大,要求比百味小食要簡單許多。所以,這家店的進度很快就趕上了蔡大山的那處。
至于跑堂,大林在乞丐窩又找了兩個人,暫時安排着住在了城東那裏,白日過來這邊跟在白楊、長柳和古岩身邊學習。發愁的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廚師人選。
許閑香寬慰他:“大林哥,暫且不急,明日我帶着菜頭哥去知府府上,你們可趁着空歇歇。”
大林輕聲道:“知道了。忙完這次,你也跟着歇歇吧,別把身體熬壞了。”
許閑香點點頭:“我曉得的。”
唯一出了點意外的就是,許閑香把“三天暫停營業”的告示牌放在門前後,引來了一陣陣哀嚎。
常來的食客們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他們圍着許閑香表達自己內心的崩潰。
“嗷,老板!你們竟然三天不開門??!!!”
“老板你們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嗎?說出來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我真的不敢相信三天不營業啊!”
“俺每日唯一的盼頭就是下工後來吃碗涼皮、喝碗酸梅湯,三天啊!俺這三天吃啥啊?”
“我每天一條烤魚、兩個雞爪子,這咋整?晚上去哪吃燒烤啊!”
“我一想到吃不到串串就渾身難受,不行,我要再去來一鍋!”
“串串怕什麽,這家不開了還有張記呢。”
這話一說,登時如捅了馬蜂窩,其他人紛紛怒目而視,出言怼他:
“你是張記來的托吧?張記好不好吃你心裏沒數?”
“張記還開着呢,俺以為張記早倒了呢!”
“我可是去過一回,那個菜喲……都是剩的吧?”
“張記的人怎麽好意思說得出這種話,我都替他臉紅!”
大家頓時笑作一團,再沒理會張記串串的那個人。
方才說話的那個人被這麽一通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又一陣紅,簡直比調色盤還精彩,他看了看周圍悄悄尋個出口走了。
只不過有了這人一打岔,那些舍不得百味小食吃食的人,有的吃飽的居然又重新進了店裏,再要了一份吃食打牙祭解解饞。
是以,本來還能撐到正常時辰的許閑香,又一次提前打烊了。
所有的食材空空如也!
他們幾個人累得沒什麽力氣,歪歪扭扭地躺在院子裏歇息。
大林臉上挂着疲倦,心裏卻很開心:“沒想到他們會有這麽大反應。”
許閑香懶洋洋道:“确實,我想着他們會有意見,結果意見竟換來了再多吃一份,還挺有意思的。”
他們在感慨生意比預料還要好的時候,大林不由得多想了幾分。
或許,還可以再多開幾家店?
于是,他問許閑香:“香香,有沒有想過再多開幾家店?”
菜頭在一旁聽着,飛快地湊了腦袋過來,興奮地問:“還要開店嗎?我想做掌櫃的!”
許閑香意外地看了眼菜頭,沒想到他還有這種志向,笑着問:“菜頭哥,想開個什麽店?”
菜頭撓了撓頭,“嗯嗯啊啊”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垂頭喪氣地坐回了原位,不再說開店的事情。
“東家,先來吃飯吧。”
月娘從屋裏走出來,叫許閑香他們去大堂吃飯。
許閑香幾人一進門,就聞到了軟糯的大米香和濃郁的肉餅香。
她眼睛晶亮,驚喜地看着月娘:“你做了肉餅?”
月娘笑着點點頭。
她親切地挽着月娘的胳膊,飛揚着眉眼,開心不已:“月娘,你怎麽知道我饞肉餅了?”
月娘輕輕笑了下,小聲說:“有日午後你在榕樹下打盹兒,好像做夢了,我路過聽見你大吼了一聲。”
許閑香歪着腦袋看她,對她的話表示出有那麽一丁點兒的懷疑。她問:“月娘你快些說說,我說了什麽?”
月娘咧開的唇角彎成一個大大的弧度,輕聲道:“你大吼‘不許搶我的肉餅!’”
……
許閑香瞬間呆在原地。
太羞恥了……
她雙手捂着臉,不留一絲縫隙。
月娘見她不好意思了,安慰她:“就我一人聽見了,沒有旁人聽見。”
許閑香捂着臉的手稍稍露出一絲縫隙,猶猶豫豫中有點懷疑和害羞:“真的?”
月娘肯定地點點頭:“真的。”
許閑香瞬間把手從臉上拿開,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身,伸手理理裙子,擡腳跟上月娘的腳步,而後在桌前坐定。
切成三角形的肉餅均勻地碼放在純白瓷盤中,肉餅表面的金黃焦脆與瓷盤的白皙形成鮮明的色彩對比,而室內這時正亮着橘黃色的燈,打在金黃的肉餅上仿佛為它鍍上一層暖黃溫暖的光暈,愈發顯得肉餅顏值可人。
他們方才是被肉餅的香氣吸引,這會子欣喜它的高顏值,視線全部落在肉餅上後才發現,它居然是千層肉餅!
肉餅一層又一層,層層疊疊的,分明的層次裸露着細膩泛香的肉餡兒,油光閃亮更加讓人沒出息地在一旁吞咽口水。
“咕嘟!咕嘟!”
幾點淡綠軟熟的蔥花夾雜其中,使這份肉餅不光是視覺上的千層,再一次豐富了肉餅的色彩層次,增添的這抹亮色中夾帶着蔥花特有的清冽香氣,混合着肉香、面餅香一起鑽入鼻子中。
許閑香贊嘆道:“月娘,你是這個!”
她伸手豎起了大拇指,毫不掩飾贊許。
月娘沒太懂那個大拇指是什麽意思,但從許閑香的表情辨認出她應該是很滿意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菜頭也在一旁感慨:“月娘好厲害!好香啊!”
長柳也誇:“太香了,看着就好吃!”
……
月娘被他們說得很是不好意思,又羞又喜。
大林适時出來解圍:“快吃吧,待會涼了便不好吃了。”
月娘忙跟着道:“就是就是,趁熱吃好吃。”
肉餅微微發燙,這會子吃剛剛好。
“咔嚓!”
“咔嚓!”
“咔嚓!”
……
衆人發出整齊劃一吃餅的清脆聲。
這份肉餅的餅皮其實和那日許閑香做給姜淮的鍋盔略有些相似,面餅皮被擀得極薄,在鍋中煎了許久後一口咬下去外皮又酥又脆,香香脆脆的。
面餅皮的酥脆是相似的,但內裏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千層肉餅層與層之間粘連着的餅皮香軟無比,鮮肉的油脂早在煎制的過程中融進了一層又一層的餅皮中,使得香軟中裹挾着濃郁的肉香,軟糯而不肥膩,将鮮肉的香發揮到了極致,卻靠着面餅的作用中和了那份令人厭煩的油膩。
“嘶!”
菜頭痛呼出聲,吃了一口餅的他激動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他紅着臉,忍着舌頭上的巨痛,又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餅,像一個沒感情的複讀機似的感慨:“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
許閑香本想關心一下他,卻見他跟沒事兒人一樣堅持吃着肉餅,眼底劃過一抹笑意。
這麽久了,他還是見着吃的,就……有種走不動道兒的感覺。
她吃着月娘做的千層肉餅,越發覺得自己遇見月娘就跟撿着了一個絕世珍寶一樣,只想給她一個更好的地方,讓她能盡情地釋放天賦,施展自己的才氣。
要知道,千層肉餅與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就在“千層”二字上,餅皮既要擀得盡可能的薄,又要規整成型還不能破皮,一樣做不到,這千層肉餅的口感和觀感便會大打折扣。
月娘做的這份千層肉餅邊緣齊整,千層分明,在觀感上是妥妥地能讓人震撼的。
再說肉餡兒和餅皮之間的互融,外脆裏軟,酥脆之後感受香軟,鮮肉的滋味極大地釋放到餅皮中,而餅皮的魅力則在上下翻騰與焦脆香軟的切換中盡情展現。
吃餅又吃肉,一種餅吃出了兩種滿足感。
許閑香再一次受到了月娘帶來的震撼。
她嘴裏吃着餅,低頭喝了一口粥,眯着眼十分享受。
這份菠菜胡蘿蔔粥,白的大米、紅的胡蘿蔔、綠的菠菜交錯出現在碗中,白而香的大米粥中紅紅綠綠的,使得平平無奇的白粥有種別樣的感覺,而這份鮮亮的顏色硬是讓人多生了幾分好感。
大米原是純粹的香甜,被月娘煮得又香又糯,特別是她加了些旁的東西在裏面,只覺着這份糯更濃稠。
而且,意外的是這是一碗鹹粥。
絲絲淡淡的鹹香中,有菠菜的清淡幹爽,也有胡蘿蔔的香甜軟爛,軟糯鹹香的粥順着喉嚨滑入腹中只覺陣陣暖意。
幾種食材在長時間的熬煮中味道早已混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口粥,鹹香甜糯各種滋味俱在嘴裏彙集。
滿足得不能更滿足。
許閑香十分滿意地拍了拍被撐得像西瓜圓的肚子。
微眯着眼睛,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突然,她想到一件令人悲傷的事,猛地睜開了雙眼。
會不會吃成一個大胖子????
作者有話要說: 減肥好痛苦,嗚嗚嗚
感謝落筆幾行*4瓶營養液,手動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