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世浮沉與君訴
戚禦風将布巾浸了熱水,細細擦了顏卿額上的冷汗,他又從衣櫥裏找了件裏衣,對顏卿道:“把衣服脫了吧,擦擦身子,再把濕衣服換了。”顏卿脫下早已被冷汗浸濕的裏衣,戚禦風重将布巾浸熱擠幹,來幫顏卿擦拭,顏卿卻是不好意思,便道:“我自己來吧。”說着想接過布巾。戚禦風道:“背上你自己擦不方便,我來就行。”
顏卿也不推脫了,道:“那多謝戚兄了。”戚禦風邊替顏卿擦拭着汗濕的背,邊嘆道:“怎麽如今還這麽見外。”其實顏卿性子本就淡薄,對戚少已是極親近了,只是多年的習慣使然,一時也不小心便脫口了。
顏卿怕戚少誤會,便解釋道:“不是見外,只是已經習慣了,我以後,會留意的。”說罷轉過頭看向戚少,戚禦風望着他澄澈的眸,不禁快看醉了,他笑了聲,道:“是我多想了,你也別太在意了。”
擦完身子,換了裏衣。窗外雨還在下着,戚少擔心顏卿再做噩夢,便留在他房裏陪着一起睡。顏卿想着有些事情也瞞了太久,雖然一旦洩露出去自己會性命不保,但對着戚少,這些事情他便不想隐瞞,他也絕對信任戚少。
戚少替顏卿理好被角,便躺下,将顏卿擁在懷裏,顏卿也貪戀着這種能依靠的感覺,也就不推脫。他喃喃道:“其實,顏卿是我用的化名。我真實的名字,叫宋卿容。”卿容擔心戚少會因自己的隐瞞而愠怒,他擡頭想看看戚少的表情,卻發現戚少正笑着看自己。戚少揉了揉卿容夜一般的黑發,輕笑出聲,道:“你終于願意告訴我了?”
卿容愣了一下,問道:“難道,你早發現了?”戚少點了點頭:“嗯。從船上的初遇開始,就隐隐覺得你該是有一個不能輕易同他人言說的秘密。”卿容驚訝道:“那你,可曾調查過了?”戚少笑道:“沒有,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親口告訴我。”
戚少感到了他的突然沉默,緊了緊擁着他的手臂,戚少也想過将自己懷疑過卿容的事告訴他,會不會傷到他們的關系,但正如卿容寧以性命為賭注也要把他的秘密告訴自己,戚少,也絕不願對卿容隐瞞任何事情。
卿容又喃喃開口道:“我父親,是當年因謀反罪而被誅殺的大将軍宋炤,他其實,是被當時的國舅,也是當今丞相的唐胥陷害的,唐胥想到得到我父親的虎符和二十萬兵權。我父親被唐胥抓進大牢時我才十歲,還是不太懂事的年紀,看父親很多天沒回家,就纏着我娘問,父親是不是又出去打仗了,要什麽時候才回來?娘不想讓我知道那件事,便順着我的話說,父親是出征西域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我自小也是習慣了父親南征北戰的,也就沒太在意。
直到有一天,府裏來了好多官差,我娘見了,急忙把我帶到內堂,給了我一個包袱,讓她最得力的婢女雲娘帶着我從後山的小路逃生,自己則留在府裏,我自然不肯丢下娘一個人走,就拽着我娘的裙擺,想讓她跟我們一起走。可是我娘卻點了我的周身大穴和啞穴,讓雲娘趕緊帶我走,她說,她要留下來陪着父親。雲娘抱起我跑出內堂,出內堂前我最後看了娘一眼,卻看到她吞下早就備好的□□,自盡了。我就眼睜睜看着她倒在地上,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想,再喊她一聲,娘。”
說到這裏,卿容的聲音已經帶了嗚咽,似有骨鲠在喉,刺得人生疼。戚少心口似被什麽重重壓着,他真的不想看到卿容這麽痛苦。他更靠近卿容,讓卿容枕在自己胸膛,想借此給他一些寬慰。卿容也緊緊摟住戚少的腰,恍若一頭受傷的幼獸,拼命汲取對方的溫度。
“我娘叫顏绮,在嫁給父親之前,是江湖上出名的神醫,一般人可不知道,她制毒也極厲害,只是她從不向他人用毒,這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卻是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後來雲娘帶着我逃到了她的老家,她家也有一個五歲的孩子,便是小童。雲娘待我有如親生,但在我十三歲時,村子裏橫生瘟疫,我們三人都染上了,我和小童還是輕的,雲娘卻是病得極厲害,日漸不治,她去世前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我,原來我父親被抓進牢裏不久,便被唐胥動私刑害死了,我娘也早就準備自盡去陪伴父親。只是娘放心不下我,便替我打點好了一切,才離開這個世界。娘給我的那個包袱,裏面放着父親的虎符,有了它,便有了二十萬兵權,這樣東西,是決不能讓唐胥得到的,否則,國将不國。
唐胥為了得到虎符,一直不停地搜尋我的下落,後來不知他是怎麽知道我們的住處,派了衙役來追捕我們,我只好帶着小童四處逃命。兩個孩子,又是帶着病的,哪那麽容易逃過這麽多衙役的追捕,在一個林子裏,我們被那些衙役追上了,本以為這次定會被他們抓住了,卻突然出現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身邊帶着一群侍衛,擊退了那些衙役,救了我和小童。
那個少年告訴我,他是當朝太子齊珣,皇上沒能及時保住我父親一直悔恨不已,無奈唐胥結黨頗多,權傾朝野,又手握重兵,唯有我父親能與之抗衡,可我父親一死,朝上便沒人是他對手,連皇上也奈他不得。皇上為保我這将軍府最後的血脈,便時刻觀察唐胥的動向,怕他對我下手。今日,也是他命太子前來相救。
再之後,我跟小童被安置到父親一個舊部家中,那個舊部我認得,是父親的副将李誠,幼時我在父親的練兵場裏經常見到他。他見到我,想着我父親的往日種種,悲從中來,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七尺男兒竟也落下淚來。誠叔找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來替我跟小童治病,小童染得最輕,不幾日便好了,我卻是稍重的,病情又反複,服了幾個月的藥才痊愈,也是那時候,埋下了胃痛症的病根。”
卿容說完,也舒了一口氣,這些年的深藏在心底的痛,此刻盡宣洩出來,也就稍感豁然了。他靠在戚少懷裏,閉上眼眸,這麽多年,也累了,想要有個地方,能讓自己栖息。
待到卿容快要沉沉睡去,戚少突然在他耳邊輕聲訴道:“卿容,我喜歡你。從今往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陪着你,護着你。你疼,我會比你更疼,所以,我不會再讓你收到任何傷害。”
卿容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反應,這些日子以來戚少對自己的體貼關懷,自己都心知肚明,而自己對他,也絕對是有感情的,只是這份感情,究竟是哪一種?卿容猶豫了,他不能給戚少一個輕率的答複。
正當他躊躇着不知如何跟戚少說時,戚少卻道:“卿容,你不用現在就回答,先睡吧,你也累了。”卿容閉上眼,心亂如麻,卻如何都理不清思緒。過了許久,才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