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心了.
“三弟,此事背後只怕複雜重重,我想他們準定還有後手——宮中的事交給我來查,你此去江南也務必要多加小心,免得為人所暗算。”
那青年的聲音要比穆羨魚稍沉些,語氣卻是一脈相承的柔和溫然。躲在樹後的小花妖輕輕晃了晃葉子,也已猜到了這人大概就是小哥哥這幾日常念叨的那位“二哥”。雖然不知兩人在屋中究竟談了什麽,但小哥哥眼中的陰霾卻顯然已散去了不少,連步子邁得都仿佛比前些日子輕快了些,實在是件叫人高興的事。
能感覺到小哥哥的哥哥身上并不引人反感的氣息,愛屋及烏的小花妖放心地解除了警報,抖了抖葉子正打算偷偷潛回屋裏去,背後就忽然傳來了一陣叫他毛骨悚然的寒意。
植物的本能讓墨止狠狠打了個哆嗦,壯着膽子轉頭看了過去,就看到一只雪白的大鵝正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俨然是打算直接照着他來上一口。
被吓壞了的小花妖就地打了個滾,俨然早已徹底忘了武功的事,拔出埋在土裏的根擡腿就跑。那鵝還沒見過居然會跑的野菜,一時竟也茫然了片刻,歪了頭研究一陣,終于還是禁不住香氣的誘惑,撲閃着翅膀搖搖晃晃地追了上去。
馬廄裏的踏雪也聽見了動靜,興奮地在原地踏着步子,大包大攬地咴了一聲。早已被吓得方寸大亂的墨止又哪裏敢再跑到一匹馬邊上去,走投無路地來回轉了轉葉子,聽着身後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忽然急中生智化作了一道白光,咻地鑽進了穆羨魚的袍袖裏。
“什麽東西?”
太子本能地覺出仿佛有什麽東西一劃而過,細看之下卻又不曾發現任何異樣,警惕地低聲問了一句。穆羨魚卻也只是茫然搖頭,向四下裏一望,面色便不由微變,扯了自家二哥就往屋裏跑:“我不知道剛才是什麽東西——但是現在如果不趕緊跑,我們兩個怕是要被一只鵝給收拾了……”
眼睜睜看着幾乎到了嘴邊的食物就這麽飛到了那個兩腳獸的身上,那白鵝簡直氣得不成,撲閃着翅膀就朝着兩人沖了過去。太子眼疾手快地把自家三弟先塞進了屋裏,又趕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個箭步跨了進來,反手将門一把合上,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力道十足的啄門聲。
一個當朝太子,一個堂堂穆王,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一只鵝追得連跑帶跌形象全無,要不是天黑沒人看得清楚,只怕第二天小道消息就能飄滿整個京城。只不過兩個當事人倒是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氣喘籲籲地對視了半晌,就忍不住一同失笑出聲。
“還記得——咱們小時候,我偷偷跑去商王府上找你,也是被不知哪家的獵犬追出去了三條街。還是你扯着我爬到了樹上,才總算躲過了一劫……”
太子好容易喘勻了氣,淺笑着回憶了一句,眼中便帶了些懷念的柔光。穆羨魚的目光也跟着溫存了下來,怔忡半晌才笑着搖了搖頭,極輕地嘆了一聲:“誰能想到,我在宮裏宮外兜兜轉轉了這幾圈,到最後居然又回到了這座王府——如果早知道後來的事,我還不如不回宮裏去……”
太子無奈苦笑,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沉默片刻才又道:“三弟,如今既已有人借我的手來害你,只怕宮中現在也已不幹淨了。大哥整日裏死盯着這個位子不放,六弟面上一團和氣,卻誰都不清楚他內裏究竟在想些什麽。這樣紛亂的局面,你人在宮外,我倒多少還能放心些……”
“那茶餅既然出在下面人給你的東西裏頭,就說明你被盯上的可能要比我大——我這裏自會小心,你自己也多留神,別光顧着我這頭。”
穆羨魚溫聲應了一句,聽着外頭的聲音已停了一陣,就将門開了條縫,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朝外望了望:“還好,那鵝大概已經走了……二哥,你也快回去吧,萬一被人發現了你這大半夜跑出來,回頭朝上又得是一通彈劾。”
“彈劾就彈劾,随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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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以為意地應了一句,卻還是随着他一道出了屋子,又不放心地回身叮囑道:“三弟,如今形勢撲朔迷離——往後無論是有誰和你說什麽,哪怕說是我叫傳的話,你都要先思量三分。該聽則聽,不該聽的不聽也罷,最要緊的還是護好你自己,切不可以身涉險……”
“放心,我心裏有數。”
穆羨魚笑着點了點頭,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的話,連推帶搡地把人推出了後門。自己也回了屋子裏,對着那一盞油燈怔怔坐了半晌,才忽然搖了搖頭,垂了目光輕笑出聲。
他不着急,被迫跟着聽得一頭霧水的小花妖卻還藏在他的袖子裏,焦急地盼着小哥哥趕緊換衣服,好趁機偷偷溜回自己的房裏去。好容易等到穆羨魚擡手去解腰封,外頭卻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殿——少爺,少爺,不好了!”
“怎麽了?”
穆羨魚的手在腰間一頓,便快步走過去拉開了門。既明喘着粗氣立在外頭,急得不住搓着手:“墨止不見了——我方才去他房裏想叫他吃飯,可他卻不在,又在四周找了一圈,也沒見着他的影子。如今情形不好,我們身邊也一直不安全,我擔心他是不是被什麽人給掠走了……”
被自家小哥哥給掠走了的小花妖緊張得連根都蜷了起來,暗中懊惱着一步錯步步錯,果然打一開始就不該進到這個院子裏來。只是如今卻也仿佛沒別的路可選,只好橫了橫心,用葉片抱緊身子團成了個球,趁着穆羨魚出門的功夫假裝不經意地掉在了地上。
墨止一向聽話,出門前也都會主動打招呼,這一回居然不聲不響的憑空消失,他們身旁又正是危機四伏的時候,穆羨魚心中也覺擔憂不已。顧不上多問便随着既明出去找人,卻也沒留意袖子裏是不是掉出了什麽東西。小白芷球骨碌碌滾到了樹後,打了個滾便恢複了人身,快步撲進了穆羨魚的懷裏:“小哥哥——我在這裏……”
穆羨魚被吓了一跳,不疊抛了手中的燈籠免得燒着他。也顧不上糾正他的稱呼,只是擡手把人給穩穩當當接住了,又仔細檢查着他有沒有出什麽狀況。見着他身上沒什麽狼狽的痕跡,面色也尚正常,才終于輕輕松了口氣。
懷裏的少年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唇色抿得微微發白,無措地揉着自己袖口的布料不吭聲,整個人一下子就蔫了下來。
望着那雙閃爍着怯意水色的眸子,穆羨魚的心便軟成了一片,哪裏還想得起來要教自家小徒弟什麽規矩。吩咐了既明把飯菜拿過來一起吃,便攏着人回了屋裏,抱着他坐在榻上,微俯了身柔聲道:“跑到哪兒去了,怎麽也不和先生說一聲?”
墨止不會說謊,卻又不敢被小哥哥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抿緊了唇猶豫半晌,才鼓起勇氣小聲道:“我想來找小哥哥——然後被大鵝追着跑……”
當時被那鵝吓得六神無主,他也是本能地就紮進了穆羨魚的袖子裏,卻沒想到居然會害得小哥哥和小哥哥的哥哥也被鵝追。感覺自己闖了好多禍的小花妖自責得不成,含着淚低了頭,已經老老實實地做好了挨訓的準備。
“你也被那鵝給追了?怪不得——我說後來那鵝怎麽就跑了呢,原來是追你去了……”
一直以來都能和墨止無障礙溝通,穆羨魚的推理能力顯然極出色,只不過這一回顯然是想偏了方向,繼而得出了個完全錯誤卻也完全說得通的結論:“這麽說來,其實你還幫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把那鵝引走,被追出去的怕就是我了。”
“不是的,是——”
耿直的小花妖紅着臉用力搖頭,誠實地否認了一句,卻又不知究竟該怎麽解釋。穆羨魚卻只是輕笑着揉了揉墨止的腦袋,又安撫地輕輕拍了兩下:“不妨事的,既然是鵝不是人,那就怎麽都不要緊了……最近外面怕不太平,要小心些。不要和陌生的人随便出去,有什麽事、要去哪裏,都要先和先生說一聲,記住了嗎?”
墨止用力點了點頭,終于松了口氣,眉眼也重新舒展開了往日的弧度。穆羨魚的眼裏也帶了些溫然清淺的笑意,輕輕撫了撫他的眉心,含笑緩聲道:“這樣就對了,你要一直這樣開心下去——看到你開心了,先生就會覺得開心……”
雖然對這個孩子的一切都尚且知之甚少,但這些仿佛也都不是那麽的重要——他想好好的守護着這個幹淨剔透如水晶般的少年,讓他不被紅塵侵染,不被黑暗侵蝕。望着那雙眸子裏面清亮純粹的笑意,就像是圓了他一個太過久遠的夢……
“小哥哥——”
墨止的臉上忽然一紅,草木系妖怪裏凡是會開花的,眉心都是傳粉授粉的花芯位置,也是最親近的關系才會彼此觸碰的地方——雖然他和小哥哥已經互通了心意,許下了承諾,甚至還交換了定情信物。但忽然就進展到了這一步,還是讓單純的小花妖感到了些許緊張。
雖然緊張,心中卻奇妙地毫不排斥,反倒帶着極隐蔽的歡喜與欣悅。墨止下意識捂住了撲通亂跳的頭頂,小心翼翼地摟住了小哥哥的脖子,湊過去輕輕親了親對方的眉心,臉上便瞬間泛起了一片掩都掩不住的血色。
隐約感覺着體內澎湃的妖力仿佛又有開花的沖動,瞬間慌了手腳的小花妖本能地跳起來就要奪門而逃,卻又想起小哥哥剛說過去哪裏都要說一聲,就硬生生在門口剎住了步子:“我——我上一下房頂,馬上就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拔,拔根就跑!Σ(°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