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餘怒
門前的風鈴被風吹得嘩啦作響,打破了室內的僵持。
奚嚴不知為何,竟然松了一口氣。這個主子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但是唯獨對那挂在門上的風鈴比較重視,幾乎每日都要親子擦洗一次,有時甚至能倚在塌上,盯着門上的風鈴看上一整日。
果然,聽到風鈴聲的那一刻,黑袍男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行了行了,趕緊滾出去,別在本王面前礙眼。”
風鈴的清脆聲響伴随着男子的聲音,聽在奚嚴耳中卻如天籁,若是換作平日裏,他肯定要被送去刑堂剝一層皮。今日,算是自己運氣好了。
“是,屬下告退。”奚嚴也不廢話,又恭恭敬敬的一叩首,連忙起身退了出去。
經過門口時,擡頭看了眼挂在門上的風鈴。
這座宅院所用的一草一木都是極為昂貴精致的,只是那門上挂的風鈴卻有些粗糙,不似皇孫貴胄會喜愛的東西,但是這位主子,卻極為喜愛這個玩意。
奚嚴雖然不解,但他知道主子的脾氣,話多可不是個好事,想到之前幾次任務失敗的人,回來後被他扔進刑堂,沒死也脫了層皮,自己此番,倒是被這風鈴救了一命。
他趁着轉身時,看了一眼屋內的人,主子的房門從來不關,因此他一眼瞧見,剛才還有些暴怒的男人,此刻盯着風鈴,目光缱绻,竟透出幾分溫柔。
“我大概要瞎了。”奚嚴想。竟然覺得主子溫柔?他還是去刑堂冷靜一下。
等到奚嚴離開,黑衣男子一撩衣袍,席地而坐,目光落在随風擺動的風鈴上,眼底流露出些許眷戀。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狠毒了,連自己的兄弟都要殺。”
周遭除了風聲,就他一個活人,自然沒有人會回答他,好在他也不需要什麽答案,等到微風散去,風鈴又靜悄悄的守在門邊,似乎看到了坐在屋內的人,又似乎什麽都沒有看到。
已經不重要了。
是不是狠毒,又有什麽關系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
晉王元雲深,血親又如何,在他眼裏,早就沒什麽倫理了。
只是可惜了,這次沒能殺了他,那就看你下次有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我的好兄長。
被認為運氣好的人此刻在自己府裏,氣的一張臉青一陣紅一陣。
“哎喲我的王爺,你可吓死老奴了,這一手的血……”趙公公沒想到晉王出去一趟這麽快就回來,更沒想到回來的王爺一手的鮮血,吓得他都快犯病了。
晉王也很無奈,偏偏他就不能言。手上的血又不是他自己的,鮮血的主人被他趕去處理傷口了,只好自己坐在椅子上,聽着趙公公在耳邊念叨。
元雲深無奈的仰頭看着天上的白雲,被趙公公念叨的實在煩了,索性端起桌上茶水,将帕子沾濕,利落的将手上血跡擦了個幹淨,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手。
趙公公還在繼續念叨:“殿下你身子金貴,這要傷到哪兒了,老奴如何跟陛下交待。偏偏殿下也不是個會愛惜自個的,你看看這滿手的血,這麽一雙寫詩作畫的手,要是被傷着了,該有多……”
他話還沒說完,一轉頭,就看到坐在一旁的晉王朝他伸出手,掌心潔白,哪有什麽血跡傷痕,趙公公咳了一聲,将滾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險些被噎死。瞧着自家王爺不善的臉色,趙公公很有眼力見的往後退了一步,下一刻,一溜煙的跑了。
留下晉王目瞪口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疑惑:我有這麽可怕嗎?
要是雲浮和趙公公聽到他心裏的話,肯定會不約而同點點頭。
可怕。
晉王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可怕,他整日一張笑臉,看起來哪裏可怕了。
視線瞥到桌子上沾了血的帕子,他皺了皺眉,伸出手指将帕子夾起來,扔到一邊。桌上瓷盤裏紅彤彤的果子也無法消去他的苦悶。
從離開皇宮至今,他竟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在那座冰冷的皇宮裏,他被各種各樣的理由和條例牽制着,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可他偏要做。
父皇也好,兄妹也罷,與他而言,終歸還是會歸于陌路。
“殿下。”處理好傷的雲浮端了一壺熱茶,是用菩提葉子摻了蜂蜜泡的,有一點苦澀,但在舌尖上過一遭,只留了滿嘴的清甜。
元雲深擡起頭,将雲浮上下打量了一遍,見她換上了在府裏穿的羅裙,臉色也沒那麽難看,才點了點頭。
雲浮倒了杯茶,遞到自家王爺面前,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元雲深杯子裏的茶都快涼了,雲浮才開口說道:“殿下,刺客的身份,奴婢已經查到了。”
元雲深捧着茶杯,望着杯子裏的茶水,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示意雲浮繼續講。
雲浮深吸口氣,十根手指糾結在一起,眉頭狠狠皺了皺,才又繼續。
“刺客身上沒有什麽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奴婢将那屍體腐化了之後,在一片衣領暗處繡了個精致的“元”,以層層絲線勾勒纏繞,奴婢本來還沒發現,處理屍體的時候,手指從那兒劃過,才感覺到不對,仔細一查,卻是繡的字。王朝裏,能用得起“元”字的,除了皇孫貴胄,其他的也沒有這麽大膽子。”
元雲深聽完,只覺得細思極恐。
皇室中人怎麽敢明目張膽的找刺客。
元雲深閉了閉眼,不知想到了什麽,手指一瞬間握緊,怎麽沒有,他險些忘了,皇宮裏的肮髒事兒,還少嗎。這一次 又是誰呢,連自己這個“殘廢”都不放過。
腦子裏一幅幅畫面 走馬觀花的,一張張人臉都過了一遭,最後卻不知該落在哪兒了。
我希望不要是你們。元雲深想,只要不是你們,我們還可以裝作兄友弟恭。
刺殺的事兒,一次沒成還會有第二次。
雲浮看着自家主子面色頓時煞白,咬了咬牙,還是沒将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只是猜測,還沒有證據,不能擾了主子心神。雲浮打定主意,眉眼一彎,硬生生扯了個笑容:“主子過濾了,也許是奴婢看錯了。”
元雲深卻低着頭,手上把玩着自己的白玉笛子,雲浮只好閉上嘴。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只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