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室
夏至時分，酷暑襲來，京城西郊外的一座別院，巧奪天工，精致無雙，即使如此酷熱，卻清風陣陣，花果飄香，整座別院前前後後滿是武功高強的侍衛，寸步不離，固若金湯，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周隐容午睡醒來，長而濃密的睫毛如蝶般顫巍巍的忽閃，一雙琉璃色的眸子裏，還有三分迷茫未曾散去，白如凝脂的臉頰有着餍足的沱紅，瓊鼻之下，飽滿的唇紅潤的微張着，皓齒羞澀的露出些許，引人探問。
平嬷嬷小心翼翼的替周隐容換上平淡無奇的衣裳，想起守在別院門口的權貴，心中便是一番嘆息，“姑娘，六公主要見你。”
周隐容的身體頓時僵住，随即蹙起眉頭不安道，“嬷嬷，世子呢？”
平嬷嬷拿起象牙梳的手微微一頓，随即垂下眸子道，“世子被皇上派去涼州查探鄰國奸細了。”
“是啊，我怎麽忘了呢。”周隐容苦笑，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看着鏡子裏自己樸素的發型和樸素卻質地極好的衣裳，周隐容淡淡笑道，“謝嬷嬷苦心，可是盡管如此，六公主也不會因我這般而消火半分。”
頓了頓，周隐容慢慢起身道，“此番，我獨自前去便好，嬷嬷不必跟着，免得殃及魚池，嬷嬷待我真心，我不能不顧嬷嬷還有一家人要照顧。”
想起自己沒有一個親人，周隐容的語氣裏難掩羨慕。
而她，十年前父母雙亡，被勢利的嬸子賣給了窮秀才當妾室，三年後，她被她那窮秀才相公，當禮物一樣的，送給了世子段長琛當玩物，只為求得一官半職，進京飛黃騰達。
段長琛将她養在京城西郊別院裏，一晃就是足足七年，她，連卑賤的妾室都不如，她只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外室，段長琛連一個妾室的名分，都不願意給她。
十年了，她的心，已成了死灰。
既然是要去赴死，她不願死前如此寡淡。
“嬷嬷，替我換上那套衣裳罷！”周隐容拿過象牙梳，重新梳了個明豔的靈蛇髻。
平嬷嬷眼眶一紅，從衣櫃深處拿出一套正紅色的衣裳。
“嬷嬷，這套衣裳，是我娘為我縫制的，見婆家的衣裳，可我啊，這一生，都沒機會穿上，哪怕一次。”周隐容起身，坦然的伸開手。
平嬷嬷悄悄地抹了把眼淚，替周隐容換上了衣裳。
起頭時，平嬷嬷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
“嬷嬷，我好看麽？”
周隐容不由得開心起來，很快，她就可以穿着這身衣服，去見娘了。
平嬷嬷心裏一酸，姑娘命苦，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家，莫說是個妾室，就是正室，也不為過，世子雖然極為寵愛姑娘，卻不知為何，七年了，一個名分，都未曾給過姑娘。
“姑娘從來都是老奴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
周隐容嬌羞一笑，如牡丹盛放，“嬷嬷，快些收拾東西離開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老奴，謝姑娘！”平嬷嬷再忍不住，落下淚。
周隐容目光平靜，步伐清緩的離開了這座美輪美奂的房間，待她走到別院門口時，等了許久的女官們紛紛驚豔的瞪大了眼，随後也明白了過來，為何世子不斷地推遲和六公主的婚約，遲遲不肯完婚。
換做是任何一個男子，有這樣美的像妖精的女子在身側，也不願意松手的。
周隐容從容不迫的樣子讓侍衛們紛紛低下了頭，暗自着急，不知道世子能不能趕上。
一個時辰後，周隐容踏入了皇宮。
一路上除了低頭行色匆匆的太監宮女，沒有遇到任何人。
想來，六公主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了，她剛進宮，那宮門竟然不合規矩的關上了，要防止誰來，一目了然。
待周隐容來到禦花園時，看着坐在亭子裏貴氣逼人，目光如炬的六公主，只覺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委屈過。
她這一生，如何活的這般委屈不堪?
“賤婢，見到公主還不跪下！”一個長相尖酸刻薄的老嬷嬷走來，一腳踢向周隐容的膝蓋。
周隐容痛的跪倒在生硬的青石板上，疼的眼淚都出來了，“民女參見六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六公主緩緩起身嗎，在女官的攙扶下，緩緩走到周隐容跟前，居高臨下的瞪着美的讓她嫉妒的要發狂的周隐容。
她七歲開始就戀慕段長琛，為了他等到了二十三歲，成了人人恥笑的老姑娘。而這個賤人，不要臉的狐貍精，霸占着段長琛七年！
堂堂的侯門世子，七年前開始到現在，每日留宿在京城西郊的別院裏，七年前開始，她就成了京城的笑柄！
段長琛寸步不離這個賤人，她一直沒機會動手，好不容易求得皇兄将段長琛派去涼州，這才有了機會動手。
正當六公主就要擡手打周隐容耳光時，一個太監臉色難看的跑了過來，在六公主耳邊急道，“公主不好了，世子用輕功，強行翻進了宮！”
六公主的手狠狠地頓在半空中，嫉恨的火焰在胸口瘋狂地滋長着！
若不是前幾日她在禦書房偷聽到段長琛求皇兄賜婚他和這個賤人，她都不知道，自己就要因為一個破爛貨給退婚了！
如今段長琛竟然不顧一切的要進宮救她！
“嬷嬷，灌酒！”
“是！公主！”
女官們鉗制住周隐容，老嬷嬷忙掐住周隐容的嘴，将酒灌了下去。
周隐容目光渙散的看着氣恨的要發瘋的六公主，面目扭曲的老嬷嬷，只覺得京城的天空，仿佛一張網，讓人窒息。
她想念江南。
“皇上駕到！”太監總管王公公熟悉的聲音響起，六公主詫異的轉身看去。
老嬷嬷見酒都灌了進去，松了口氣，和女官們齊齊跪倒在地迎接皇帝。
晉帝一身玄色衣袍，神情寡淡的走來，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到了癱坐在地上，一臉平靜絕望的周隐容。
腳步，不自覺的走向周隐容。
六公主看到，以為是皇兄來替自己收拾周隐容了，不由得越發得意，現在即使段長琛趕來了又如何，有皇兄在！加上這個賤人已經被灌了劇毒的酒，根本不可能活的了了！
周隐容目光呆滞的看着朝自己走來的天子，一張淡漠的臉，那樣好看的五官，比段長琛還要好看的五官，原來，這就是真龍的模樣。
有生之年，在死之前，她竟然還能見皇帝一面，原該是多麽榮幸的事情，眼下自己卻是如此狼狽的模樣。
晉帝站穩腳，淡淡的看着周隐容，只覺得莫名其妙的心痛。
這就是段長琛不顧一切的女子。
果真生的舉世無雙。
只是，為何他的心，會如此疼痛難忍。
晉帝蹙起眉頭，打破了向來沒有表情的臉。
正想開口說點什麽，周隐容卻突然毒發，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那雙美的不真實的琉璃眸子，卻是睜開着，目光的方向……
晉帝轉過身，看到了一臉悲痛的段長琛。
她到死，看得人，都是段長琛啊。
晉帝突然惱怒起來，卻又不知自己惱怒什麽，冷着臉拂袖而去。
段長琛跑上前，扶起沒了氣息的周隐容，緊緊地抱在懷裏，青筋暴起，聲音如地獄來的羅剎般可怖，“皇上，六公主善妒至此，連一個沒有名分的外室都容不下，恕臣不能娶這般女子回段家，臣退婚！皇上若不同意，便殺了臣罷！”
晉帝的腳步頓住，随即轉身望向一臉陰狠的段長琛，只覺得這一幕莫名的熟悉。
“皇兄！臣妹此生，非段長琛不嫁！”六公主嫉恨不已，卻也心如刀絞，她愛了那麽多年的男子，對她如此無情，可她還是愛他啊！
晉帝目光恢複了疏離，語氣裏不帶半分情緒，“那朕便殺了你。”
“皇兄不可！”六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晉帝，她沒想到晉帝竟會這般決定。
晉帝目光冷淡的望着六公主，“段長琛的生死，不在朕，而在你。”
六公主頹然的跌坐在地。
眼睜睜的看着段長琛抱着周隐容的屍體離開。
一年後，六公主突然暴斃而亡，這段拖延了數年的婚約就此作罷。
西郊別院裏，段長琛每日抱着周隐容的靈牌酗酒，不讓任何人靠近別院。
晉帝對于段長琛的不上朝，只字不提。
只是每夜，都不可控制的夢到那張絕望的臉。
三年後，段長琛重病，臨終時依然緊抱着周隐容的靈牌不撒手，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護衛們也沒能從他手裏把靈牌拿下。
深情至此，絕望至此。
平嬷嬷嘆了口氣，想起那日，周隐容的從容不迫裏，也埋藏着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絕望和埋怨。
周隐容自己都不知道，她待段長琛，情深何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