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有匪君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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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晚上蘇子喬背着薛紹離開之後, 李沄再也沒能見薛紹表兄一面。
上元佳節, 小公主和兄長們出宮逛長安夜市,與民同樂, 理應被傳為佳話。
可誰能想到會橫生枝節,冒出個高麗舊部的殘餘勢力。
聖人李治得知此事, 勃然大怒。
周季童保護公主不力,還累得城陽長公主的幺兒薛紹深受重傷,李治将他革職查辦, 罰了三年的俸祿, 後來又将他趕去昭陵為先帝守陵,才稍解心頭之怒。
蘇子喬在此事上有功, 并且還在後續追查高麗舊部的勢力之事上出謀獻策, 聖人對其贊賞有加,一出手就在長安郊外劃了一個莊園給他, 又是賞金子又是賞絹布。
至于薛紹……李治說起他,就要跟皇後殿下念叨, 這孩子真是難得, 臨危不懼, 若不是他, 說不定我與媚娘都見不到太平了。
除了賞銀子賞絹布之外,聖人還讓尚藥局的大夫定時去城陽長公主的府裏為他換藥用藥。
一般情況下,尚藥局的大夫只為聖人看病, 若是被聖人放在心尖上的人, 尚藥局的大夫自然也是要去看的。
可一般情況下, 宮外之人極少有這樣的殊榮。
薛紹受傷之後,李治便派出了尚藥局的大夫去為他看望傷勢,并定時檢查他的康複情況,根據情況調整用藥。
可見李治如今對這個小外甥,是多麽重視。
因為尚藥局的大夫三天兩頭就去公主府,薛紹的傷勢恢複得如何,李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李沄也知道如今薛紹的傷勢并無大礙,只需要好好養着,就能慢慢恢複。
可沒見着人,她心中總是不踏實。那天晚上少年牽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狂奔,她甚至還記得少年手心的溫度。
——溫暖而不灼人。
小公主想去看望一下薛紹表兄,也委婉地跟父親提過這個願望,并且提過不止一次。
然而李治大概是被那天晚上出現的變故弄怕了,李沄一說想出宮,他就板着臉說不許。
拒絕一次兩次還好,可總是被拒絕,小公主也不樂意了。
譬如此時此刻,李沄心中就很不滿。
小公主站在父親前方,仰頭看着父親,據理力争,“不是說高麗舊部的殘餘勢力都被逮起來了嗎?為何太平還不能出宮?”
李治望着一臉不服氣的小女兒,眉頭也禁不住皺起來,沉聲反問:“為什麽總是想着出宮,大明宮這麽大,還不夠你玩嗎?”
跟随在後的王百川:“……”
聖人和小公主又要吵。
王百川默了默,然後悄然無聲地往樹下的陰影退了兩步,假裝自己只是一個人形的背景。
李沄聽着父親的話,不由得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李治每次一見小女兒這種委屈的眼神,就忍不住心軟。
聖人迎着女兒委屈的目光,冷着臉。可他越是冷着臉,李沄的眼神就越委屈,她咬着下唇,神情既倔強又委屈地看着父親。
那神情,就像是李治若是拒絕了她的請求,就十分罪大惡極似的。
李治深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就在他幾乎要繳械投降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那天周季童說的話。
“是季童保護不力,季童找到公主之時,那兩名高麗人已經重傷了薛紹,公主如今平安無事,季童不敢居功,那是安西都護蘇子喬及時趕到,擋下了高麗人的利劍。”
周季童那天晚上因為心中挂念自己嫡親妹妹永安縣主的安危,疏忽了自己保護公主的職責。
若是在禀告事情真相的時候,周季童有任何辯解或是隐瞞的地方,或許等着他的就不是革職罰俸祿,以及去給先帝守陵那麽簡單。
好在,坦白從寬。
周季童罰也罰了,李治想起此事,心中卻還後怕。
論親疏,周季童是公主的表兄,這些年來表兄妹相處,感情也是很融洽的。
論職責,保護公主,本就該是周季童的分內之事。
結果出事的時候呢?
周季童扛着自家阿妹永安縣主交給了金吾衛,卻讓他的小太平跟着薛紹逃命。
李治想象着那天晚上少年薛紹器牽着他的小太平四處逃竄的場景,就止不住的心疼,更別說那天晚上女兒回宮之後,見到了父親,也不管旁人在不在,扁着嘴巴便投入了父親的懷抱。
大概是受了驚吓,小公主緊緊地抱着父親的腰身,無聲地流淚。
那種無聲的哭泣,讓人看了心疼不已。
李治簡直不能想那天晚上女兒在他懷裏的模樣,一想就覺得心口發麻。
那可是他和皇後放在心尖上的人兒啊,冬天怕她冷夏天怕她熱,平時還想着法子哄她高興,讨她歡顏,居然受了那麽大的驚吓和委屈。
再也沒有誰能讓蘇子喬這樣令他放心了。
可蘇子喬這趟回長安,除了述職之餘,便是要辦終身大事的,哪能動辄就當公主出宮護衛隊的小隊長?
李治此刻看着女兒那委屈巴巴的模樣,雖然心軟,可與她的安危相比,這點委屈算什麽。
只見容貌清隽的聖人此時板着臉,沉聲說道:“你也快九歲了,該要長大了,別總是想着出宮玩。若是在丹陽閣待得悶,便去清寧宮陪你的阿娘,許多事情,她會教你。”
李沄愣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
“阿耶,你是在怪太平?想說太平不懂事嗎?!”
李治:“……”
李治面上不動如山,心中卻在想剛才的話是不是說得有點重。
可還不待聖人想出個所以然來,小公主就有些氣急地跺了跺腳,“難道就因為這次遇到了危險,太平就再也不能出宮?”
李治看向女兒,想着這下可要怎麽哄?
李沄最近跟父親說要出宮,說一次就被駁回一次,加上她從小就被父親肆無忌憚地寵着,不管什麽事情,只要她說上兩遍,第三遍的時候父親都會同意的。
可如今她想出宮看薛紹的事情,別說三遍了,就是五遍都有了,父親怎麽還是這麽堅定?
在父親面前從來都是無往不利的撒嬌**,此刻也不管用了。
李沄頓時急了,她那雙清亮的眼睛十分幽怨地看了父親一眼,“吃飯要是不小心,都能噎着呢,人難道要因噎廢食嗎?”
李治有些訝然地看向女兒。
她居然因為不能出宮之事,學會跟父親頂嘴???
原本還想着哄女兒的聖人,愣在了原地,心中不知是震驚還是震怒。
小公主卻皺着眉頭,跺了跺腳,扭頭就走。
“太平最讨厭阿耶了!”
李治:“……”
好半晌,李治才回過神來,聖人擡手指向小公主離開的方向,語氣很是氣急敗壞,“這這這這……王百川!方才太平公主是在跟我頂嘴生氣嗎?這孩子,是被慣得無法無天了嗎?!我就知道,皇後一天到晚什麽事情都順着她,早晚會把她慣得上房揭瓦!”
站在旁邊樹蔭下的王百川聞言,頓時滿額黑線。
太平公主這般模樣,難道不是聖人您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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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不能出宮,心裏又有些挂念薛紹的情況。
回到丹陽閣,從前滿是生氣的丹陽閣如今也靜悄悄的,永安縣主周蘭若這幾天都沒在宮裏。
此事說起來,跟周季童也有關系。
那天晚上周季童為了保護自家阿妹,疏忽職守,令公主差點被人所害。
于他個人情感而言,或許是可以理解。
可在皇後殿下武則天眼裏看來就不可以理解了。
她的太平公主,何其尊貴,永安縣主周蘭若縱然是長公主之女,可又如何能與公主相提并論?周季童身為羽林軍,保護公主是他的指責。
即便他有一千一萬個理由,都不是他可以疏忽職守的解釋。
然而周季童罰也罰了,總不能讓他腦袋搬家吧?
武則天沒有再責罰周季童,然而從前令她十分喜歡的永安縣主周蘭若,卻莫名地變得礙眼起來。
小公主大概是察覺了母親的心情,便笑着跟周蘭若說她如今不能出宮,讓周蘭若先回公主府去,也替她去城陽長公主的府裏看看薛紹表兄。
周蘭若從小就是個通透之人,李沄說的再合情合理,她自己心裏也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永安縣主出宮前捉着李沄的手,淚眼汪汪地問:“太平,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在一起玩耍嗎?”
李沄幫周蘭若擦着眼淚,笑着說:“當然能啊,阿耶和阿娘如今不讓我出宮,永安先幫我去看看薛紹表兄。他如今受傷了,我聽尚藥局的大夫說,薛紹表兄的傷在背上,平時只能趴着,可難過了。他平時又喜歡讀書背書,如今終日趴在床上,定然悶得發慌。我讓婉兒整理了一些好玩的書,你出宮沒事的時候,就常去看薛紹表兄,幫我陪他說話,也幫我讀書給他聽,好不好?”
周蘭若紅着眼睛抱了抱小公主,抽噎着說好。
永安出宮也有好幾天,周季童被罰去為先帝收陵了,臨川長公主和驸馬也去了涼州,偌大的公主府也沒幾個人。
李沄想起那天永安縣主的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模樣,有些頭疼地掐了掐眉心。
她的內心,還是很舍不得永安的。
也不知道永安如今一個人在公主府過得好不好。
還有少年薛紹,他如今卧床養傷,平時跟他玩耍的小夥伴都要在崇賢館上課,只能偶爾去看他一下。
少年獨自一人的時候,心中會不會覺得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