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有匪君子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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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看着出現在眼前的蘇子喬, 還顧不上說什麽, 原本還能勉力站在她身側的薛紹就整個人往前栽。
李沄驚呼了一聲, “薛紹表兄!”
蘇子喬眼疾手快, 扶了少年一把。
“薛小郎君?”
薛紹還能勉力張開眼睛朝蘇子喬笑了笑,似乎是在說些什麽。
蘇子喬湊近了聽, 只聽見少年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沒事,太平,別哭。”
蘇子喬:“……”
薛小郎君怕是疼到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誰了。
擡頭看向小公主, 只見她紅着雙眼, 眼眶裏有水光在轉動着, 她扶着少年的一只胳膊,喃喃喊着少年的名字。
要不是蘇子喬方才扶了少年一下, 小公主估計是要跟少年一起摔倒在地上了。
周季童跑了過來, “天哪, 薛紹。”
李沄扶着薛紹,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
也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傷成這樣。
李沄的聲音有些發顫,她跟蘇子喬說道:“薛紹表兄流了好多血,子喬, 你快找人救救他!對了, 藥王的家離這兒近嗎?我記得藥王的大弟子在太醫院裏, 他處理這種外傷很在行的, 他不在太醫院當值的時候, 都會去藥王的府上去服侍老師。”
蘇子喬沒有猶豫,他讓周季童扶着薛紹,自己蹲在了薛紹前方。
青年悅耳的聲音溫和而有力,似是有着令人平靜的魔力。
“公主別慌,子喬這就帶薛小郎君去藥王府上。”
失去知覺的薛紹趴在蘇子喬的背上,蘇子喬背起薛紹就走。
李沄看着蘇子喬大步離開的身影,正要跟上,卻被周季童喊住了,“公主!”
李沄回頭,看向周季童,泫然欲泣的神情格外惹人憐愛。
周季童心底不可避免地湧起了一股內疚之情。
剛才千鈞一發之際,要不是蘇子喬及時趕到,或許小公主和薛紹此刻都已經是劍下亡魂。
在看劍器舞的時候,如果他能保持警惕之心,早些帶小公主和阿妹離開,大概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
周季童按捺下心中的情緒,徐聲說道:“外面還亂着,羽林軍的侍衛即刻便會過來。公主還是先與某在此等候較好。”
李沄咬了咬唇,扭頭看向剛才蘇子喬離開的方向。
——背着薛紹的蘇子喬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在地面上的那具屍體,剛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身體被周季童的佩劍從後貫穿,當場一命嗚呼。
大概是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李沄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心中甚至不覺得害怕。
她眨了眨眼,又看向那個被她刺瞎了眼睛的劍客。
她的衣袖當中,有一個很袖珍的暗器管。
那是一個可以放在衣袖暗袋中的暗器管,是二兄李賢去護國寺找妙手大師的時候讨來的,圓圓的一個小筒子,上面有機關,觸碰了機關之後便會有細針射出。
李賢拿給阿妹看時,便笑着跟她說那是妙手大師在外行走時,放在身上當防身之用的。雍王見了,覺得這樣的小玩意兒大概阿妹也會覺得喜歡,于是便讓妙手大師做了一個給李沄。
李沄對這個新奇的玩意兒确實是很喜歡的,還給起了個名字,叫暴雨梨花針。
今天出宮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這個小玩意兒,特別找出來放在身上。
沒想到緊急時候,真的派上了用場。
那個被李沄放出的細針刺瞎了眼睛的劍客此時已經被周季童綁了起來。
李沄腦子裏有些茫然,她閉了閉眼,再度張開時,似乎已經回過神來。
她指向那個瞎眼的劍客,問周季童,“他是什麽人?為何要捉我?他們有許多同夥,我和永安看劍器舞的時候,是有人故意撒金豆子的。他們想趁亂把我捉走。”
周季童訝然。
他沒想到李沄經過了驚吓之後,還能有這麽清晰的邏輯和思維。
他不由得多看了小公主兩眼,斟酌着說道:“子喬方才說人群中似乎混有高麗王的舊部,他懷疑這些人是昔日高麗的殘餘勢力。情況到底如何,待收押審過之後才能清楚。”
李沄微微點頭,“哦”了一聲,又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小公主站在巷子之中,動也不動。
嬌嬌小小的身板,身姿挺直,昏黃的光線下,只見她原本幹淨白皙的臉上有血跡,那大概是剛才扶薛紹的時候不小心弄上去的。
她就那麽站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裏幾分茫然,又有幾分受驚後的失措。
周季童心裏有一些後悔,他不該只顧着永安的。
後悔的情緒不過稍縱即逝,事情都這樣了,後悔有什麽用?
那是他嫡親的阿妹,血濃于水,他無論如何不能将她置之不理。
周季童上前兩步,放輕了聲音跟李沄說道:“公主,不如先回宮吧?”
李沄皺着眉頭,她的腦袋實際上已經一片空白,但還努力地想着有什麽事情,她想到了什麽就問什麽——
“三兄和四兄呢?”
“攸暨表兄呢?他又在哪兒?”
“他們都平安無事嗎?”
“子喬帶着薛紹表兄去找藥王,薛紹表兄會沒事的吧?薛紹表兄剛才流了好多血,從他的肩膀流下,我的手都是他的血……”
李沄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手中染上的鮮血已經幹了,可那股血腥味還在她的鼻端萦繞。
她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從不知道,少年薛紹竟是如此勇敢無畏。
***
上元節那天晚上,熱鬧的長安夜市忽然發生騷亂。
原本賣藝的幾名劍客是昔日高麗舊主的殘餘勢力,他們在長安潛伏了幾年的時間,幾乎将長安城中的每塊地磚都熟記于心,妄圖着有朝一日可以與大唐聖人叫板,光複河山。
可惜幾年過去,大唐打敗了西域的吐蕃,便騰出手來整頓高麗的叛亂勢力。昔日的高麗舊部如今已經全向大唐稱臣,兩年前還蠢蠢欲動、願意配合舊主複國的勢力,這兩年也翻臉不認人。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太平公主是聖人放在心尖上的女兒,被肆無忌憚地寵着,李治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她。
若是能挾持了太平公主,或許便能贏得一個與大唐國君談判的機會。
于是便铤而走險,策劃了上元節的騷亂。
公主出宮雖不是秘密,但也不是誰都曾見過公主的真容。上元節出現的劍客,趁着騷亂之時,竟準确無誤地直奔李沄,可見是有人與他們通過氣。
高麗舊部的叛亂勢力被收押候審,拔出蘿蔔帶出泥,羽林軍的侍衛和宮中的宦官侍女也被查了個底朝天。
李沄不關心到底是誰跟高麗舊部的叛亂勢力通氣,家仇國恨之下,有人為故國豁出性命,也是正常。
不管是誰,竟敢在長安動她的主意,父親和母親都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距離上元節的騷亂已經有十天了,這十天李沄都被父親和母親關在宮裏,哪兒都不能去。
李沄跑去父親的長生殿,父親正在長生殿的書閣裏練大字。
小公主殷勤地跑到父親身旁,親自為父親磨墨。
拿着毛筆的聖人李治動作一頓,側頭看向小女兒。只見粉妝玉琢的小公主彎着大眼睛,沖父親笑得十分燦爛。
李治:“……”
李治不吭聲,看似十分專心地練着大字。
李沄陪着父親,也不吭聲,面上帶着笑容,十分好耐心地為父親磨墨。
旁邊的王百川看看聖人,又看看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裙的小公主,見怪不怪地搖了搖頭。
——小公主和聖人,又要開始拉大鋸。
果然。
只聽得聖人李治輕咳了一聲,“太平,今天無事了嗎?”
小公主歪着頭,“唔”了一聲,然後用那愛嬌的聲音說道:“沒事,我想陪阿耶練字。”
李治又側頭看了女兒一眼。
小公主臉上梨渦清淺,笑得很是惹人憐愛。
李治:“……”
聖人終于是沒能對女兒狠下心,他将手中的毛筆放下,“別磨了。”
李沄愣住,“阿耶不練大字了嗎?”
李治沒好氣地看了小公主一眼,他都練了快一個時辰了,即便是他不累,不還得擔心女兒的手腕會不會因為磨墨而酸疼麽?
何苦來哉?
李治:“不練了。”
李沄甜笑着停下來磨墨的動作,挽着父親的胳膊,跟父親說外面陽光正好,如今天也不冷了,太平陪阿耶出去走走好嗎?
于是,小公主便拽着父親到了湖邊散步,一開始的時候氣氛都挺好,小公主在父親跟前從來都是伶俐可愛,随着她日漸長大,陪聖人說話的時候更是妙語如珠,常逗得聖人忘卻煩惱,開懷大笑。
李沄看着父親眉目舒展的模樣,覺得此刻時機應該還可以,于是便委婉地跟父親提出想去城陽姑姑的公主府看望薛紹小表兄的願望。
李治聽了,頓時臉色一沉,“不許。”
李沄聞言,眉頭一皺,“為何不許?”
那天晚上蘇子喬背着薛紹去了藥王孫思邈的府裏,薛紹運氣很好,那天晚上養生的藥王還沒歇下,正跟大弟子坐在院子中看着天上的圓月談人生哲理。孫思邈與蘇子喬曾有數面之緣,當年青年在讨伐高麗回來後,身上殘留的餘毒藥王也有幫忙為他調理。
那天見到青年背上的薛紹,孫思邈二話沒說,帶着大弟子親自上陣為他處理。
薛紹身受重傷,命是救回來了,傷處也處理好了。但是要康複,不僅是孫思邈,還有聖人派去的尚藥局的大夫,都說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半載,薛紹才能像從前那樣活蹦亂跳。